眼看徐老四幾人就要對自己痛下殺手,周玄忽然急中生智,拱手笑道: “幸得老天保佑,僥幸撿回一條命,怎麽,徐管家沒收到小六子的通知嗎?” 他假裝朝著門外張望幾眼:“我還以為,他會和你們一起過來呢。” “小六子?” 徐老四聞言一愣,忙示意幾人暫緩動手。 “是啊,先前我醒過來,怕大家擔心。” 周玄表情沒有絲毫不自然:“所以,一早讓小六子去通知嶽父一家,順帶也去一趟我周家祖宅,給我娘報個平安。” 小六子,是周玄受傷這段時間,每日替他送粥的一個年輕仆人。 這人大概在江家沒什麽朋友,每日送粥,都會在周玄身邊自說自話,訴說一些近日的見聞。 前幾日,周玄彌留之際曾聽他說過。 他看不慣江家這樣對周玄,覺得江家人太鐵石心腸,在這做工沒意思。 打算這兩日結了工錢就偷偷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周玄此刻故意將小六子搬出來,就是想警告徐老四他們: 別輕舉妄動,有人知道我還活著。 若是你們敢動手殺人,絕對難逃王法的審判! 果然。 徐老四聽他說完,神色半信半疑。 目光在庫房內來回掃了幾遍,他轉頭問向其他幾名仆人:“你們今日,有誰見過小六子?” 眾人搖頭。 這下,徐老四愈發不敢輕舉妄動。 他收起眼中的凶光,轉而沒事人一樣笑罵道: “呵呵,是嗎,小六子這狗東西,做事還是這般毛毛躁躁,看我回頭收拾他。” 他看周玄起身往外走,又問了一句:“周……姑爺這是要去哪?” 當然是出去,到更多人的地方去。 留在這,萬一被你們識破謊言,老子還有命在? 周玄深知,想要徹底保住小命,只有出去讓更多人看到自己。 人越多,他越安全。 不過,表面上他卻笑道:“沒什麽,就是太久沒見陽光,想出去曬一曬。” “這恐怕不行。”徐老四攔住他。 “為何?” “今日府中,正在為二少爺舉辦謝師宴。” 徐老四看著他凌亂的穿著,臉上寫滿嫌棄: “姑爺這副模樣,若是被賓客看到,只怕少爺又要怪罪下來,說你丟江家的臉。” “你找死無所謂,反正已經習慣了,只是我可不想被你連累。” “你是說……老二的謝師宴?” 周玄露出幾分古怪。 據他所知,江家二少爺江少傑,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比他從前也好不了多少。 這家夥也有臉擺謝師宴? “你這是什麽表情?是不是覺得,人人都像你一樣是個廢物?” 徐老四乾脆不再掩飾,得意道:“你不知道吧,二少爺三個月前,拜入了本地名師,嚴老夫子門下。” “如今不僅學業精進,還獲得嚴夫子關照,特地為他求了一個參加遺賢大會的名額。” “遺賢大會!”周玄雙目微眯,“你是說,那個兩年一度的盛會?” 在大炎朝,普通人想要進入仕途,一般只有兩條路。 一條是參加三年一度的科舉,名列紅榜。 這條路競爭十分激烈,難度也最大。 另一條,則是參加各州府兩年一度的遺賢大會。 朝廷認為,鄉野有遺賢,所以命令地方上舉辦策問比試選拔人才。 脫穎而出者,會被有官方背景的本地大儒收入門下。 再伺機舉薦給朝廷,直接授予官職。 比起科舉,這條路難度較小,但更考驗學生的人脈,算得上是終南捷徑。 周玄的心思瞬間活絡起來。 他是犯官之後,沒資格通過科舉做官,重振家業。 但這舉薦製的遺賢大會,卻讓他看到一絲希望。 只是,不用想都知道。 這種大會的參賽名額,一定極其珍貴,千金難求。 一般人根本就沒有機會獲得。 想到嚴夫子就在宴會上,沒準能從他身上獲得線索,周玄更確定要出去走一遭。 徐老四見周玄一臉吃驚,不由哈哈大笑:“哈哈,不錯,十日後就是咱們臨安府的遺賢大會。” “只要二少爺通過遴選,就算沒了你們周家做靠山,咱們江家一樣飛黃騰達。” 問題是,他通得過嗎? 周玄心中吐槽,重新邁開步子:“如此,我更要過去恭喜老二才是。” “你個廢物癆病鬼,老子好心好意勸你,你不領情是不是?” 徐老四又一次目露凶光,舉起拳頭:“你今天敢走出這道門試試,別怪老子對你不客氣!” 眼看拳頭就要砸下來,忽見周玄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盡可以打,不過我現在的情況,吃你一下,可不一定還有機會再站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行凶殺人,什麽下場,應該不用我告訴你吧?” 這話仿佛定身咒一般,生生讓徐老四的拳頭停在半空。 下一秒。 冷汗大滴大滴從他兩頰滴落。 是啊,他怎麽差點忘了? 這小子如今就是個病秧子,早已油盡燈枯。 此刻能這般活動,多半是回光返照。 他若是碰對方一下,對方還真有可能就此倒地不起。 這要傳出去,他勢必要背上一個殺人犯的罪名。 真要那樣,哪怕以江家的能力,也救不了他。 “呵呵,廢……不,姑爺,小人就是和你開個玩笑,可不敢來真的,只是請聽我一句勸……” 周玄哪會聽他的,趁著這個空檔,一溜煙出門,直奔宴會廳。 此刻大廳裡,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人們正爭著向主位上的江永福,以及一名先生打扮的青衫老者敬酒。 原本周玄的出現,並不會引人注目。 奈何他久臥病床,多日沒有洗澡,加之身上衣物也不曾換洗。 導致他渾身一股酸腐怪味,隔著一丈遠都能聞到。 周圍賓客一聞到這股氣味,再看他蓬頭垢面,還以為叫花子闖進來了,紛紛捏著鼻子起身避走。 瞬間,他便成了全場的焦點。 “周玄……怎麽可能,徐老四不是說你昨晚已經……” 當先開口的是江永福,一臉震驚地望著周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盡管心中無數疑問翻湧,但他還是迅速恢復理智。 強行將最後“死了”兩個字咽回去。 “多謝泰山大人關心,許是上天保佑,小婿目前身體還算穩妥,就是腹中有些饑渴。” 周玄自然知道江永福震驚的緣由。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之前那個白癡一樣的贅婿。 哪怕面對加害他的嫌疑人,依舊做足禮數,並沒有當眾給對方難堪。 畢竟,報仇也是需要本錢的。 眼下他人微言輕,一無所有,根本沒有能力對抗江家這樣的地頭蛇。 所以,明哲保身才是首要。 周玄行完禮,毫不顧忌周遭目光,找了一個空位便開始坐下大快朵頤。 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望向這個狼吞虎咽的年輕人。 驚訝、好奇、玩味、譏笑、厭惡……人們目光各異,絕大多數對他都沒好感。 “這人就是那個江家贅婿嗎?怎麽跟個飯桶似的。” “天啦,這副模樣,比叫花子還邋遢,怎麽好意思出現在這裡?” “可憐江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偏生嫁給這種醃臢貨色,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對於這些刺耳的議論,周玄統統充耳不聞。 非是他大度。 而是相較於他,此刻更覺丟臉的,無疑另有其人。 果然。 主桌上的江家人,有一個算一個,此刻無不臉色陰沉。 江家二少爺江少傑,更是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周玄,你個廢物,誰允許你進來這裡的,還不快滾出去!” “妻弟這是什麽態度?” 對於江少傑的呵斥,周玄並不動怒,慢條斯理咽下食物,又喝了杯米酒潤了潤,這才啟開嘴唇: “今日府中為你擺下謝師宴,慶祝你學有所成。” “身為你的姐夫,逢此喜事,我若不過來恭賀一番,豈不是有失禮數?” “住口,誰是你妻弟!” 江少傑一臉厭惡:“瞧瞧你醃臢不堪的樣子,街上的乞丐都比你體面,你還有臉談禮數?” “你不要臉沒關系,這般不知羞恥,丟的可是我江家的臉。” “呵呵,妻弟你又錯了。” 周玄淡然一笑:“我當然知道我這副模樣有礙觀瞻。” “可我仍不顧他人恥笑,前來為你道賀,這正代表姐夫我的一片真誠。” “反倒是你,嫌貧愛富,狗眼看人低,毫無長幼尊卑,難不成……” 他故意頓了頓,問道:“你求學多年,把聖賢書全都讀進狗肚子去了?” “你……!” 江少傑瞬間面紅耳赤,死死瞪著他,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 就在這時,今日謝師宴的另一位主角,上首那位青衫老者忽然將臉一板: “周姑爺這話什麽意思,莫不是在諷刺老夫教徒無方?” 嚴夫子冷冷一笑,拱手反將一軍:“周姑爺當眾教訓小徒,想必定是胸有翰墨之輩。” “老夫不才,敢問周姑爺可有功名?又有何經典文章傳世?” 周玄將酒杯停在唇邊,微微皺眉。 這嚴夫子氣量竟如此狹小,看樣子,今日怕是得不到想要的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