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琪沉吟道：“姑姑是觉得事不过三？刚开始拒绝，也担心这是皇上的试探吗？”
明明看他们姐弟情深，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
长公主微微一笑：“即便感情再好，皇上是君，我到底是臣，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一样。琪儿该明白的一点，就算如今你的身份跟以前不一样了，也会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女儿，却得明白自己臣子的身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柳子琪喃喃重复这八个字，心里沉甸甸的。
无论皇帝对她有多欢喜，给自己多少权力，只要一个不高兴，就能直接全部收回去。
若是摆不正心态，不清楚自己是谁，很快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柳子琪的神色变得凝重，郑重其事点头：“姑姑，我都记下了。”
长公主欣慰地看向她：“知道你是个机灵的，就不必我多言，也就点到即止。不过没有外人在，也不需要太拘束，就跟今天这样。”
皇帝突然出宫跑到公主府来，想必是那些朝臣又让他不痛快了。
他还不能在朝堂上乱发脾气，失去君王的风度，就只能过来跟长公主说几句话，消去心底的郁气。
“今儿我心情好，才跟你多说两句，以后就要琪儿自己摸索着来了。”
毕竟长公主是真公主，她要怎么过，跟柳子琪这个皇帝的养女还是不一样的。
柳子琪小心应下，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长公主嘴角含笑喝着茶，的确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难道三公子终于能进朝堂有一官半职，叫她如此高兴吗？
想要跟卫时瑜分享这个好消息，柳子琪却明白自己如今借住在长公主的府邸，不好随意出门。
她便想着能送礼也好，可惜茱萸才走到殿门就被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拦下了。
“柳姑娘，未出阁的年轻姑娘私下送东西给一个未曾成亲的年轻男子，实在是有失身份之事。”
被女官说得面红耳赤，柳子琪只能拿着亲手绣的荷包回来，随手塞进一个木盒里头。
茱萸小声安慰她：“女官的话也有道理，姑娘如今身份不一样，私下送荷包给公子，怕是容易引起误会，到时候反倒要连累公子，倒是不美。”
如今柳子琪正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谁都不会当面说她的不对，就只会对卫时瑜议论纷纷。
柳子琪闷闷不乐，恍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更加尊贵，却也失去了自由。
这个公主府就跟华丽的牢笼一样，把人牢牢困住，看着光鲜，内里却叫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吃饭还是行走，都有女官在一旁盯着。
她们有时候并不会出声提醒，只是一直盯着，叫柳子琪忍不住自省一番，然后悄悄改正，那些目光才会慢慢转开。
久而久之，柳子琪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吃饭不会走路了。
茱萸担心地看着柳子琪尖尖的下巴，这才几天功夫，她在卫府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就掉没了。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瘦骨林柴？
卫时瑜把柳子琪交到自己手上来好好照顾，茱萸可不想失职，叫公子失望。
她找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隐晦提起要去厨房亲自做点吃食，却被拒绝了。
“厨子在府里几十年了，手艺是极好的，若是让你进去厨房，厨子怕是要误会柳姑娘对他不满意了。”
长公主用着这个厨子几十年都没说什么，柳子琪刚来没几天就打算让身边的丫鬟进厨房打算抢厨子的活计，这叫人怎么看？
茱萸知道自己心急了，险些坏事。
虽然女官的口气不怎么好，却也是委婉提醒，她连忙矮身道谢。
女官摆手：“你是柳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就等于是姑娘的脸面和口舌，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才是，如今姑娘的身份跟以前不同了，你得更谨慎一些才是。”
倒是长公主听说后，吩咐人在偏院做了个小厨房，内里不大，却是五脏俱全。
茱萸可以在里面做点吃食，只要让厨房送点食材过来就是。
既然是长公主亲自发话，厨房那边就算有点怨言，还是没敢在柳子琪面前表现出来。
再说了，茱萸只是偶尔在小厨房做点心和甜嘴的玩意儿，没抢厨房的活计，厨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子琪吃着熟悉的点心，才知道是茱萸亲手做的。
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知道长公主发话新做了个小厨房，却不知道居然是茱萸先去找女官提起。
茱萸连忙跪下道：“是奴婢擅自做主，险些连累了姑娘，幸好女官提醒，又有长公主愿意额外开恩。”
柳子琪叹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到底此处不是我们的府邸，该收敛一点才是。”
她没有就此放过茱萸，还是扣下了三个月的月银，又让茱萸在院门外跪上两个时辰。
在大中午的时候，来来回回的下人特别多，几乎都看见柳子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在外头跪着。
一来二去的，就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觉得茱萸恃宠而骄，看着伺候的姑娘一飞冲天，就开始找不到北，也亏得长公主仁慈，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还要连累柳子琪。
有人认为柳子琪还是太心软了，这样心大的丫鬟就不该继续留在身边，而是另选新丫鬟。柳子琪的身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丫鬟估计上不了台面，就该找贵人们身边的丫鬟，更明白什么才叫规矩。
两个时辰后茱萸被锦枫扶着进来给柳子琪谢恩，后者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听见外面那些窃窃私语，怎么想的？”
茱萸跪得双腿发麻，坐下的时候呲牙咧嘴的，腿脚几乎要伸展不开，却还是露出一个浅笑来：“那些话奴婢都听见了，分明是在嫉妒奴婢能在姑娘身边伺候，她们巴不得能够取代奴婢。”
可惜了，那些人是绝不会有机会的。特地跑到柳子琪面前转悠，以为能留下一点印象，反倒只会惹得她不快。
柳子琪点头：“你明白就好，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以后要更加谨慎行事。”
话音刚落，长公主却有请。
她没让茱萸跟着，毕竟这丫鬟如今走不动，还是歇着为好，只带着锦枫过去。
“坐吧，”长公主微微抬手，女官带着锦枫退了出去，很快又带着五花大绑的两人进来。
柳子琪看得一怔，她没认错的话，这两人就是在自己跟前议论茱萸的丫鬟。
她们如今瑟瑟发抖，还被五花大绑，跪在底下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长公主漫不经心道：“琪儿的身份跟以前不同了，可不能什么人都要忍气吞声。那些不入耳的话听得不高兴，那就让人把她们的舌头拔掉，没得叫自己心里不痛快。”
柳子琪愣住了：“姑姑，这会不会太……”
“觉得残忍了？”长公主摇头，无奈道：“她们不守规矩在前，不过是因为琪儿看着好欺负罢了。若是在我面前，谁敢胡乱嚼舌根？”
知道在长公主面前胡乱非议，那是要命的事。
但是在柳子琪跟前，那就未必了，还可能赌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如何能不动心？
“这样的人有一就有二，绝不能随意姑息，琪儿今天不作为，回头她们只会得寸进尺。来人，把她们的舌头拔掉，送出府去。”
长公主话一出，就有四个婆子进来，拖着两个丫鬟离开了。
丫鬟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免得丢掉的就不只是舌头，很可能是小命了。
“看，她们就算害怕也不敢乱动，没有我的允许不敢随意开口。琪儿该明白，你如今也是公主了，除了皇上之外的人都不必放在眼内。她们就是地上的蝼蚁，看不顺眼就踩死，看不见踩死也无妨，明白了吗？”
柳子琪轻轻点头，却满心震撼。
长公主提起那两个丫鬟，目光里带着漫不经心，仿佛只是两件死物而已。
她自然而然的态度，似乎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的。
柳子琪明白，自己跟真正的公主比起来，还是有莫大的差距。
这种睥睨四方，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内的气势，是她没有的。
不管柳子琪努力博览群书，努力学规矩，努力让自己看着就像是大家闺秀的出身，到头来她也只是那个乡里长大的孤女。
长公主特地把那两个丫鬟弄到跟前来，也是有指点柳子琪的意思。
不然甚至都不用劳动身边的女官，底下的管事娘子就能处置掉这种乱嚼舌根的丫鬟。
“老三把琪儿带回来，的确让你有所改变，却只改变了外在，这心却需要再磨练一二，就得我亲自来了。”
柳子琪一脸愧疚：“叫姑姑劳累了，是我不够努力。”
“不，你足够努力，这些却不是努力就能学会的，怎么都要有长辈带着。”长公主很清楚她父母去世得太早，尤其是娘亲。没有女性长辈亲自指点，只让自己摸索，那是难上加难。
不过就算柳子琪的亲生母亲在，也未必能指点如今的她。
还是要长公主亲自来，只是她也乐得指点一下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后辈。
出身或许让一个人钉死在一个位置，再没有挪动的机会，到死可能就在原地，像上一辈一样过着相同的日子。
然而柳子琪有了这样的机缘，跳出了她的出身，又比谁都要更努力，还没一点骄傲自满，这是长公主选择她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