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莽间1 发乌的木块上浮着一点儿火去舔着陶罐，陶罐里头乌黑一片，亮晃晃的，都可以看到这窄室灰墙的倒影。 老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坐在地上继续劈这木块，这木头是从一个旧箱子上拆下来的，最后一点钱儿都化成了这药，明日的事儿明日再说，至少把今日先熬过去。 将这些木块都烧完了，这药才勉强熬好。 老妇用衣角将一个破碗仔细地擦了几遍，才用颤巍巍的手将药倒到碗里。 听神医说，这药要喝个九九十八天，病才能消去，今儿正是第十八天。 想到这儿，老妇昏暗的眼中终于有点光了，弎儿有救了，好歹能保下个孙儿了，她去地府时也能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了。 端着药走到屋角，一堆破褥子间躺着个瘦得没人形的小丫头。 老妇唤了几声“弎儿”，都不见这小丫头应声，她忽然有些慌了。 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放在地上，老妇伸出满是皱皮的手去拍小丫头，才惊觉小丫头都已经凉了。 老妇顿时悲从中来，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她将小丫头抱在怀里，轻声道：“祖祖给暖暖，祖祖就来了，弎儿怎么又轻了，比从梅娘肚里出来的时候还轻，梅娘要骂弎儿了，不怕，祖祖这就来护弎儿。” 撕碎的破衫缠成条儿，搭上了最高的房梁，影子挣扎，最后归于静寂。 以碧玉为珠、金为梁的算盘拨得“啪啪”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仿佛是不知晓劳累为何物。 “师父，这个镇能得这么多。”一个看上去有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对着一个满脸红光的男子笑得满是讨好。 那个男子“哼”了一声，道：“穷乡僻壤，不足成大事。” “对，没几个钱，还一群贱民，死了还干净些，师父之言乃世间最真之言。” “嗯，疫疾是怎么个状况了？”男子脸上的忿色消了不少。 “十室九空，到处白骨，徒儿已经下到另外一个大镇里去了。” “很好，什么个景先生，不过如此，这回看你怎么个死法。” “师父，那景先生会不会怕得像个孙子样，不出来啊，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敢？不出来就到处宣扬他景先生弃大道，弃苍生，害黎民百姓水深火热中。” “师父英明啊，这景先生的大名就得遗臭万年了。” “哈哈哈，辛苦乖徒儿，去找几个雏儿，别累着了。” “谢师父，师父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去去去，别拍马屁了。” “得令。” 半大小子在脸上堆满笑，将身子躬得极低，慢慢地退了出来。他一出了这扇门，神情就倨傲了起来，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敬着的是师父，别人？别人都得看他脸色，不过是贱命而已，值不了几个钱。 他高抬着头走在街上，路上的行人都是跪拜在地，大呼“小神医”。 师父是神医，他这唯一的弟子就是小神医了。 抬腿走进镇上最大销金窟，此时还是晴天白日不接客，但他就不同了，能来就是这处地儿的福气，所有的人都得来伺候。 守门的大茶壶见了小神医来了，赶忙冲进去，将鸨母从被衾中挖了出来。 鸨母来不及梳妆去遮掩脸上的褶子和斑点，披了衣裳，把头发一束，就在楼里大喊一声，道：“都起来好好伺候小神医。” 小神医见鸨母扭这肥胖的身躯从楼上下来，接着各个头牌的门都开了，他心里很是满意。 鸨母扶着小神医往楼上走，赔笑道：“今儿神医要哪个姐儿陪？” 小神医手一挥，道：“来几个有姿色的雏儿。” “得令，您可是来得巧啊，前儿刚得了几个知书达理的小姐家家，都调教好了，准保神医满意。”鸨母的话儿刚落音，几个姐儿就上来将小神医迎走了。 鸨母又对着仆奴骂了好几回，在小神医进的那个门边听了一阵，才放心的回屋。 回到屋里，鸨母的脸色就变了，方才她还是一副利欲熏心的贩子，这会儿就成了一个满脸悲切的老妇人。 “又得遭罪了。”她捂着心口叹惜。 这个小神医每回来楼里，都会把娇滴滴的姐儿们折磨一番，一身伤还是小事儿，有好几个姐儿后来都是变成残了的尸首抬出去的，屋里的血都溅到了房梁上了。 她年少时也为过娼，里头的苦尝了千百遍，如今这楼里的姐儿们都是她一手养大的，是人心都会心疼。 烧了几壶水在炉子上温着，又调了几盒胭脂，她才坐下来，挑拣着箱笼里的衣衫，好歹要让这些她亲手养大的姐儿们能得体地入土。 “嬷嬷。”一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小子悄悄进来了。 鸨母关切地问道：“怎样？” 小厮拿出一个令牌来，这东西还是那些姐儿们用命换来的，若是没用，那些姐儿们就白死了。他道：“有用，能在几个镇上走，但出不去，都被围死了。” 鸨母又是叹了几口气，镇上明里暗里逃出去求救的人不少啊，但最后都是没了音讯，只能说这个神医太厉害了。 “嬷嬷。”小厮探头看了周遭好几眼，才凑到鸨母耳边，“如今疫疾太厉害了，小的在路上瞅见有人将没烧掉的尸首拖到车上，运出去了。小的打听了一下，是要运到别的镇子上，做局，让那个旧时安里的景先生来。” 鸨母立刻就来气了，低声骂道：“这不胡闹吗？景先生是什么？话本子里的一个角儿，别人诓你都当真了。” 小厮苦着脸，道：“诶哟，嬷嬷，让小的把话讲完。” 鸨母“哼”了一声，示意小厮继续讲。 “小的也觉得是这样啊，特意大夸特夸了那些贼子，他们见小的手里有小贼首给的令牌，就告诉小的真有景先生这个人，而且各处也真有仙门。小的寻思啊，景先生这么玄乎，咱不走这条路，咱去找仙门。” 鸨母“呸”了一口，道：“仙门？巧姐儿就是给那几个狗屁上仙给弄死炼药的，你刚好不在就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