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安笔录

摊开一卷又一卷朱砂录,记下世间千奇百怪。偶尔回首再回首遥望去,浅笑当年旧时已安。人于世间,不过是蜉蝣一梦,姑且看过了四时光景。念姬抬起头看向天边的红霞归鸟,眼底浮起惘然,她环臂抱着自己,手在肩胛骨上轻轻地拍着。就在肩胛骨这个位置,同是这样的时刻,一...

作家 桔莎 分類 玄幻言情 | 60萬字 | 240章
第二十九章、恐木童10
    第二十九章、恐木童10

    “念姬小姐,有不得了的东西混进来了,请随勤拾来。”外头隐隐传来勤拾娘子的声音。

    念姬将发丝收入琉璃瓶中,又点了几盏灯放在屋里,才出门。

    勤拾娘子道了声“得罪”,就将念姬抱起,跑向长廊的尽头。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常年未开过的门,门后就是连结虚空的阵法,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动用的。

    勤拾娘子抱着念姬直接从门中穿了过去,落入一片虚空中。

    开始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下一刻,光芒透入,还是那个重镜楼,四处都亮着紫蓝色的光,飘浮在楼里的香也未变。

    念姬轻轻地“呀”了一声,她知晓重镜楼擅以镜像惑神识,但这也太逼真了。

    她站在了实地上,在手中捏了一个决拍向栏杆,惊起了一阵尘埃,这些居然都是真的,不是幻象。

    “虚有实,实有虚,实否?虚否?皆有之。”

    一道阴沉而尖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似男又似女,听着就浑身倒竖寒毛,很不舒服。

    念姬抬头望去,原是那尾赤黑相间的独眼四角蛟在装神弄鬼,清时不在,它就能装个山大王,不,应是楼主子。

    她回头对勤拾娘子道:“大抵是那些追过来了,皆是因我而起。”

    “可不能这样说,主子早就道了,本是一体,何必分得那般清?可不得生分了。何况重镜楼常有纷扰,这又算不得什么。”勤拾娘子手中擎着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烛台,上头的鲛烛烧得“嗞嗞”响。

    独眼四角蛟冷哼了一声,眼底满是不服,但又不能怎样,干脆攀上明栿谁都不搭理。

    勤拾娘子又道:“待那些看得缘由便会散去,此处还是重镜楼。重重明镜相叠错,颠颠几回又真假。”

    念姬微微点头,这重镜楼的妙处她也是知晓一二的。

    数千镜像归一,是为重镜楼,本就是以虚立实,以实生虚,又何来的虚实分明?言它是虚也无错,道它是实也无误,它是虚也是实。

    但亲眼看着重镜楼中的镜像叠换,她还是被震撼住了,果然是活得短见识少。

    刚推开雕花朱漆门,迎面扑来的是薄薄的香雾,朦朦胧胧,看什么都不太真切。先前点的灯还是原先的地方,灯光摇曳,烛芯未消,灯油未减,还是她离开那刻的模样。

    她重新坐下,心底还是有些不稳,便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确定纰漏后才又坐下。

    取出那缕发丝抹上花露,再结成小辫儿握着手心中,她又补了几道符咒在小辫儿上,为了镇住里头的大凶。

    轻声念了咒语后,淡乌色的烟雾从发丝间飘弥而出,吞噬了此间。

    二十三年前,槐序,乡野间蓄满了沉闷的水气,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蒸腾起来的腐臭味,但又不得不呼吸。

    林间传来劈砍声,几个还未到髫年的孩童就握着短刀,劈砍着用草木扎起来的人偶,他们的眼里有着不同于寻常的狠戾。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手心中的血腥味就再也没有淡去过。

    那血腥味,从前是自己的,后来可以是任何人的。

    里头有个稚女很不同,眉宇间是怯怯的,但劈砍起来却是最用心的。她把手掌磨得血肉模糊还不肯撒手,也不吭一声,像是要将这把刀握紧再握紧,溶到自己的血肉间。

    辗转两载后,她被赐名为绾容,跟随最厉害的师傅习最狠戾的杀招。

    大概是因为她天生就是好苗子,再加上后天的拼命,不出五年她就习熟了师傅的技艺。

    但出师是残忍的,要么将师傅杀了取而代之,要么是被师傅杀了再走一遭黄泉。

    绾容想要活下去,无论是用什么方法。但她不知,师傅已不想活了。

    最后绾容活了下来,可惜的是回来时,她的脸已经毁了,一道狰狞的伤口破开了额头鼻骨以及脸颊,也破掉了类似无忧豆蔻之类的美好。

    没有人问过程,他们只关心结果,绾容与她秘密从此掩盖在了以黑夜织成的面具下。

    但念姬看见了,分明是师傅握着绾容的手,将毒刺刺入心口的。

    尔后,绾容在痛哭后破开了自己的脸,留下了与师傅一模一样的伤口。

    乱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战乱与暗杀,但后者更可怕,而且防不胜防,似窃鼠般可恶。

    绾容便是被唾骂的其中之一,她来去似幽魂,手里不知累了多少条性命。若是她能看见鬼怪,大概能看见无数冤魂在她的周遭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墙,日夜唾骂诅咒。

    在绾容把自己推进魔道前,聂妃忧无常,将她当成一把刀送给公子悟防身。

    公子悟为人风雅,好音律,有整军之才,但不争。他长年居于山中江畔习艺,事事亲力亲为,唯有一老仆相伴。

    绾容废了几匹骏马才在一旬内赶到公子悟隐居的山下,刚入山林中,她就被八卦阵困得晕头转向,始终进不了山林。她试了多次仍是破不了阵,干脆拔刀伐树。

    还未伐几棵树,就被闻声而来的老仆打了出来,并被撵到了三余里外。这是她自师傅死后第一次如此狼狈,心中很是不服,发誓一定要破阵进山。

    公子悟饶有兴致地看着绾容一次又一次被老仆撵出去,偶尔会笑几声,这也算是一桩趣事。

    他是知晓绾容会来的,聂妃先前就来信了。

    只是,他有些不情愿。

    他不争,是不愿伤及手足,何况他已被当成了废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他找出来的,如此不如逍遥山林、沉醉音律。

    若他让绾容进山林,便是应下了聂妃,要成为谋权的一步棋子。

    虽生帝王家,但他不愿手足相残。

    看着绾容如此拼命,他反而有些不忍心了,让孩童少年过早握刀杀戮,是孰之过?

    世道?还是帝王将相?皆有之。

    他的手一顿,泼了桌案上的墨汁,古籍上的“大同”二字被污得一团黑,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叹了几声“也罢”,他让老仆暗中放绾容进来,让她顺其自然。

    在山林里住江畔竹屋,潮湿且多蛇虫鼠蚁,菜里少油少盐,偶尔钓一条鱼或是烤一条蛇来沾沾油星。若遇上大雨,屋中便会漏水,需彻夜不眠堵漏洞。最怕的是山洪,常赶不及将屋里的东西全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屋被水卷走。

    这些绾容都能忍,当初还未成为刺客前,常为了一口炒面拼命,累极便露野而眠,还要提防暗手;成为刺客后,更是风餐露宿,几宿不眠不食地奔波都是常事。

    在这里,她有铺盖,无需奔走暗杀,惶恐的心也慢慢地定了下来。

    公子悟常早起舞剑,睡眠极浅的绾容总会听见响动醒来,索性跟着公子悟爬上山,在晨风间习武。

    但老仆有心要难为绾容,常找由头要让她吃苦头。

    绾容从未放在心上,忍一忍就过去了,比起刺杀来,这容易许多许多。反倒是老仆常被她急得脸面涨红,还说不出话来。

    平日里,除去习武与一些杂事,绾容都是闲着的。

    看着公子悟沉醉音律或是手不释卷,她满心羡慕,但想到自己不会写字,也只认得不及一斗字,心就慌了。她决心要认字,还要学会写字。

    认字还好说,她天生过目不忘,那些字认一遍就记住了,但写字就不是这样了。

    她的手常握得紧紧的,长得比寻常姑娘家小,还有她右手的食指因为长年屈着,比左手食指短了一截。于是这双善于捏着毒刺洒暗器的手,习了许久才勉强握住了笔,可喜可贺。

    但在书写时,她还是忍不住在纸卷上画道道或是圈圈,这是在刺杀中养成的习惯,为了不泄密,刺客间用特定的啸声或是道道圈圈传讯。

    她便从笔画练起,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练得格外用心。但一写得快,她又画成了道道及圈圈,她便罚自己当天不吃晚饭,还要多练几卷纸。

    老仆知晓后,消了对绾容的成见,常塞些从猎户手中换下的肉干碎给她,要她爱惜身子骨,好好护着公子悟。

    公子悟见老仆与绾容和解也是欢喜的,老仆没多少年活头了,绾容在这儿也算是添了不少生气。

    连年战争消耗的是国力,形势于聂妃愈来愈不利,为了给公子介借势,她将公子悟推出去与谢家女联姻。

    母之令,公子悟无法推脱,只得应下,不日前往都城见谢家女。

    绾容无感,她只知她要以命护着公子悟,直至她死去。

    老仆只是含着热泪道公子悟终是要成家了,着手收拾行囊。

    这一次,仍旧是疾驰赶路,公子悟只带了绾容,老仆年事已高,只得托付给周边的猎户照看一二。

    骏马在长鞭的驱赶下不住嘶鸣,它已奔到了极致,但公子悟还是举起长鞭抽了下去。

    绾容跟着后头看着公子悟的背影,只觉他压抑了许多,她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但又不知该要如何安抚,她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只识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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