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安笔录

摊开一卷又一卷朱砂录,记下世间千奇百怪。偶尔回首再回首遥望去,浅笑当年旧时已安。人于世间,不过是蜉蝣一梦,姑且看过了四时光景。念姬抬起头看向天边的红霞归鸟,眼底浮起惘然,她环臂抱着自己,手在肩胛骨上轻轻地拍着。就在肩胛骨这个位置,同是这样的时刻,一...

作家 桔莎 分類 玄幻言情 | 60萬字 | 240章
第十二章、桃花瘴5
    第十二章、桃花瘴5

    “断羽而来,惟有玄都雪赠君。”

    “曾去几何,自知何如。”

    “唤我之名,玄玄玄,为拒我心。”

    念姬默下这几句,一如当年年少点灯伴笔墨,在纸卷上誊抄了千百次。

    她是读过《玄都雪》的,在最绝望的年少时,读最绝望的故事,现在想来只有唏嘘。

    倘若是回到当年,她还是会去读《玄都雪》的,没有为什么,这就像是苦闷中的一道惊雷,不偶然也不刻意,刚好遇到了。

    “心慕君兮,君却仪她。”

    荔菲桐幽幽地吐出这句话,将念姬吓得险些将笔甩了。

    念姬将纸卷卷好,正色道:“吾辈胆子虽不小,但也不禁吓。”

    荔菲桐低头绕弄衣角,苦笑道:“无意惊扰,见念姬小姐写下《玄都雪》中文句,一时感叹。”

    “诶?”念姬惊诧地看着荔菲桐,但又很快将脸上的情绪敛去了,“你也是读过《玄都雪》的?巧啊。”

    荔菲桐“嗯”了一声,伏进贴翠珍宝盆中,闭目深思。

    口上说着没有执念的鬼魂,却因为旧时话本子中的一点语句生出了怅惘,念姬的心底也生出了点奇怪来。

    这是个探魂窥梦的好时机,但这又算不上是赴昨儿的约,十分鬼祟,十分匆忙,只能窥得点皮毛,勉强算是了却念姬一时的好奇心。

    转念一想,如此贸然探魂窥梦,岂不是有违礼法?

    再三思索,念姬安慰自己道,这探魂窥梦就好比寻郎中看病,紧要关头哪儿顾得上礼法?早了却这桩事儿早轻松。

    一根白丝悄然从念姬的指尖滑出,像烟一样飘向贴翠珍宝盆,扎进荔菲桐的身体中。

    旧时安里处处是阵法,荔菲桐没能察觉到白丝的存在,只是在白丝扎进她的身体时打了个颤。

    白丝带着念姬的念力沉入荔菲桐的魂魄的最深处,其余的白丝升腾而起,依着那根将念姬与荔菲桐相连的白丝游走,最后将念姬与荔菲桐分别裹成了由白丝相连的白茧。

    荔菲桐沉入梦乡,耳畔的檐角坠铃声与风过水声都远去,像是一块飘渺的碎屑。

    念姬亦顺着白丝沉入失重的飘渺中。

    轰鸣的江流声在雷电暴雨下狂了起来,可怜的大客船就像一张薄纸在汪洋上漂荡,仿佛下一个风浪就能将它打翻沉入江底。

    一阵黑暗裹着浓厚水腥味的疾风袭来,吹得人的眼睛的睁不开,只得以袖挡面,尽量缩成一团抵挡疾风。

    疾风中,念姬被缠绕在手腕上的白丝牵引着前行,她不能撑起结界防护,因为梦太脆弱了,禁不起一点阻拦就会破碎成齑粉,再也拼凑不起来。

    就这样在风中飘着,分不清东南西北,惟有一片黑暗。

    风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

    黑暗就像是被什么敲碎了,与疾风一同迅速散去,滚烫的阳光直直射下,几乎是要射穿瞳孔与肌肤。

    念姬在慌忙中打开伞,跟着白丝走进人潮,她从好几个人的身体中直接穿了过去,无法停下脚步。

    这梦境中的东西都是有光有影的幻象,什么都无法抓住,惟有一双眼睛能够看见。

    人潮散去,便是残旧的街道和低矮的屋舍,再往前走就是直接穿过盛都的城门到了书院,这时绷紧的白丝才稍稍松了下来。

    一梦就是回到两百余年前的年少时,青葱岁月,稚嫩无比。

    从各地而来的考生既亢奋又心急地挤在榜示前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们要找到暂时的落脚处,等待分试。

    念姬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心的狂跳声,看向周遭。与每次梦回年少一模一样,只恨梦短光阴长,总在不该醒处惊醒。

    “滴答”、“滴答”声响起,有几滴液体从空中落下,不是雨,是妖血。

    一只微暖的手伸过来拍着念姬的肩,是阿景来了,他以血为引来到梦境。

    “在那里。”阿景抬手指向一处。

    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少女匆忙走向榜示,她长得瘦瘦小小的,面色因为多日赶路而蜡黄,只有一双眼睛干净透亮得像是深山中的泉眼。

    念姬慢慢地走向少女,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这就是年少时尚是人的她,那时她还不叫念姬,是个初出远门只关心古卷碑文和甜食的无邪少女。

    她张开手深情地望向曾经的自己,她无数次地想过要回到这时,抱抱即将要堕入灾祸失掉一切的自己。

    少女一无所知,在寻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后,从念姬身上穿过,匆忙地离去。

    念姬低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水气,强行抹去自己脸上的情绪,跟着白丝快步前行。

    “阿念。慢点儿。”阿景连忙跟随。

    念姬突然停下脚步,曾经的苦难无论否定多少次,都是她的过去,无法抹去,也无法忘记,只能以光阴为媒介,与它慢慢和解。

    她深呼了一口气,转头笑着对阿景道:“还好,已经过去了。”

    “诶?”阿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啊,已成旧时。”

    白丝动了一下,念姬拖着阿景的手臂往那边跑去。

    阿景还未分清这梦境中的虚与实,只得喊道:“慢点儿,别摔着了。”

    “原来是她。”念姬吐出了这句话来。

    阿景顺着念姬的视线望去,白丝的另一端缠绕在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少女的手腕上,这就是年少时的荔菲桐。

    年少时的荔菲桐五官端正,皮肤偏黑,常穿暗色的衣裳,眉头总是微微皱着,一眼看去就不好惹。

    当年,念姬与荔菲桐不过是点头之交,知道彼此的存在,不必深交,遇见只是点个头,连寒暄也免了,这样就足够了。

    而两百余载后,她们两个都是脱胎换骨。

    白丝无规则地抖动着,面前的街景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景致像走马观灯般换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变幻得极快的碎片,时而模糊,时而逼真,看得昏头转向,分不清真假。

    待到白丝沉静下来时,已是在千里之外了。

    此时,长达半载的分试已过,考生们都归于家乡,等待开春后到盛都学府中苦读几年,再谋出路。这个假期,可能是部分学子的一生中难得一身轻松归于家乡。

    荔菲桐擦去额头上的汗,继续用长木勺拌着锅中的松针,灶下有个半大的男孩在控火添柴,半大的男孩与苏菲桐长得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熬煮的松针完全沸腾后,半大男孩慢慢地熄了火,与荔菲桐抬着大木盖将大锅盖上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看着荔菲桐和半大的男孩出来吹风,几步走过来,道:“荔菲桐,还有荔菲什么来着?”

    “訾,荔菲訾,您就喊我小子得了。”半大的男孩十分机灵。

    管事捏了捏胡子,道:“行了,小子,你们姐弟俩先去凉棚里吃点犒劳,等下喊你们领钱,别打马虎眼,好好干。”

    “得令,谢管事。”荔菲訾点头应道。

    荔菲桐一言不发,眼底有些不屑,低声道:“算什么?”

    荔菲訾拉着荔菲桐向凉棚走去,劝道:“姐,你已是考上盛都学府的真学子,何必计较这些?”

    荔菲桐啐了一口,面有不甘,复尔叹了口气,道:“等我去盛都后,便不必花家中的钱了,你只需和阿娘管好家中的田地,够嚼用就行了,不必劳苦。”

    荔菲訾点了一下头,道:“都听阿姐的。”

    凉棚中的桌子上摆着米糕、酱菜,又沏了解燥热的凉茶,虽比不上富贵人家的饭食,但这酒坊也算是有良心的东家。

    荔菲訾取了两碗凉茶泡米糕,再浇上酱菜,端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与荔菲桐一同慢慢地吃着。

    人多是非多,这不,凉棚里就吵了起来,来做工的几个妇人正撸了袖子斗嘴,好事者都端着碗在一旁旁观叫好。

    荔菲桐面露霁色,道:“回去点灯将《厚德书》抄三遍,莫要理会这市井龌蹉,咱可是正经的官家后人,不可断了书香。”

    荔菲訾咽下口中的米糕凉茶,认真道:“是。”

    待那些妇人要吵出个高低来时,管事才出来调停。

    市井妇人最看重钱财,管事一以工钱相压,妇人们才都噤声散去。

    念姬拉了拉阿景的衣袖,道:“这管事有点脑子。”

    “非也。”阿景摆了摆手,“虽然抓住了七寸,但长久下去,是镇不住的。”

    “那该如何?讲理?泼妇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只能比她更泼辣,才能镇得住。”

    念姬摇了摇头,幸亏旧时安是做古玩生意的,副业是驱逐妖邪魔鬼,不然与这市井泼妇交手,阿景只怕是会被吃得死死的,说不定连旧时安也赔出去了。

    “不该是这样,该,该讲理。”阿景答得有些勉强,饶是活了这么些年,他算是知道怎么打发泼皮,也知道要怎么挫败阴谋,但泼妇这种生物他还是难以理解,更是无法像念姬说的那样,泼辣起来,他只能敬而远之。

    念姬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诶呦,不谙世事的大少爷啊,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怜也可恨。总而言之,你要拿出做生意的精明,莫要被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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