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高中同學聚會，我趕過去的時候，大家幾乎都到了。 因為正值世界杯，到達房間的時候，一群大老爺們還圍在電視前看重播，女人們則圍坐在飯桌旁，侃天侃地。 這群人大多數已經成家，快的人連孫子都有了，慢的人依然獨自一人逍遙世間。 時間過的好快，將近20年了。 “來來來，人都齊了，男人們都別看了女人們也別聊了，我們舉杯！” 大圓桌，圍坐40多號人，今晚不再是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我們只是同學—— “乾杯！” “多少年了，你怎麽還這麽年輕，一點都沒變。”飯後，有女同學指著我玩鬧，我隻當那是醉話，笑道：“你也一樣，永遠十八。” “我看你是醉了看人不清楚了吧！我老公今早還說我就跟50歲的大嬸一樣。”一片哄笑。“不過啊！你可真像十八歲哦！” 沒想到她不僅揪著不放，還拉來旁人一起見證，“你們就說嘛，小涵哪裡老了！” 我看她是真喝醉了，連忙上去製止，“別胡說！” 可是為時已晚——大家紛紛轉頭看我，我頓時成為場上焦點。 “對呀！梓涵一點都不顯老，還是那樣漂亮。” “不然怎麽會是班花呢！班花就是要這種氣質嘛！” “是校花啦！想當初，全校哪個女生比得上我們梓涵。” 越說越離譜，我恨不得要躲進桌底下，“求求各位，嘴下留情。” 大家笑，但沒有打住的意思，“說到這就受不住了？那接下來可怎麽繼續說下去啊！” “我還有什麽沒被你們說的，快閉嘴吧！”我佯裝生氣，希望嚇住他們。 可是，該經歷的還是要經歷，每年都如此——“葉南啊！” “行了！”我不得不打斷，“饒了我吧！我有老公和一個十歲的女兒，真受不住這種‘粉色回憶’。” “對呀！陳年爛谷子的事，年年如此說，煩不煩了！”還好有人幫我說話，“況且葉南的老婆就在附近房，你就不信她打過來。”大家又是笑，笑完卻是一陣沉默。 有人惆悵，“不說以前的事，難道聊現在？平日裡就是如此，我隻想在同學的時候，好好懷念過去。” 又是一陣沉默，氣氛一度壓抑。 突然有人跳出來，指著先前說話的人，“聊過去嗎？好啊，你以前暗戀梓涵，我可是很清楚哦！” 又是如此，還有完沒完，我搖頭無奈笑，眾人皆捧腹大笑，那兩個人居然還嬉鬧起來。不過，陰鬱的氣氛終於壓下去。 “這算什麽嘛，想當初多少人暗戀小涵，難道還差他！”有人開始起哄。 我終於知道，今晚的話題我是撇不掉了。 眾人哄鬧的瞬間，我仿佛又回到少男少女的學生時代。—— 1997年7月，學期表彰大會上，話筒裡發出年級主任不太標準的普通話—— 高二（5）班優秀學生會代表安夏上台發言…… 高一（6）班優秀學生周梓涵上台代表講話…… 最後留影的時候，我站在男生左側，悄悄拉他衣角，男生沒有回頭。 於是我踮腳靠近，在他肩邊悄悄說：“學長你好，我叫周梓涵，我是你妹的朋友。” 男生回頭看我，一臉吃驚。 那時的我，一心想靠近葉南，只知道這個學長是他最好的朋友。 走下講台，我依然厚臉皮地緊跟男生，“我叫周梓涵，安媛是你妹妹，她是我好朋友。聽說，葉南學長學長是你的好朋友，是嗎？我就……” “同學，”在我喋喋不休地攻勢下，男生終於認輸，停止腳步轉身他看向我，“你到底懂不懂，在台上領獎是不能說話的！” 我很明顯的感受到，他嚴厲的教導。因為有求於人，於是我格外耐心，“那……我現在能和你說話嗎？” 男生又是一臉驚訝，“你…你不正是在和我說話嗎？” “安夏？”天知道校長是什麽時候站在我們身後，反正她就是突然出現，給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媽……校長好！”可能是因為我在場，張口而出的“媽”被男生憋回肚子裡，改口恭敬叫校長。其實全校都知道，校長是他媽，我沒必要如此。 我這麽想著，張口就來，“媽！” 安姨那個表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還能再錯嗎？我想應該不會吧，吞下口水壓壓驚，我再次開口，“校長好。” 好在安姨見過世面，不和我計較，上來只是問我這學期的學習情況。 臨走前，安姨居然打趣道：“周梓涵，要繼續努力啊，可別像你學長一樣哦！”她當然是指一直杵在我身邊的男生。 生平第一次我體會到安姨作為校長的幽默，愣在原地我只剩尷尬的笑。 然後，就是那聲笑，打破尷尬。 像木頭一樣，安靜地杵在我後方的男生，果然等校長一走就發出清脆的笑聲。 而且我還能分辨出來，那聲憋了好久實在忍不住發出的笑聲。 開始我還很懊惱，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做過這麽丟臉的事。但他笑的太開心了，到最後我也笑了。 我當時是真的蠢，誰會想到一個學霸加校花級的人物，會做出如此蠢的事。 我兩笑夠一段時間後，男生最先平靜下來。我見男生不笑，也慢慢變矜持——所以，我搞不明白，到底是因為好笑而笑，還是因為看見他笑而笑。 “你是周梓涵？”他問我。 可是，當時滿腦子都是葉南的我卻問：“你知道葉南嗎！” 男生馬上不開心，“……我叫安夏。” “啊？” 於是後來，我開始纏上這個叫安夏的學長。 現在回想，那時的我們真是又滑稽又可愛。—— 同學會結束，我照舊在門口等待安媛。雖然她班同學會和我班隻隔了一堵牆，但我真懷疑，我們是參加一個同學會嗎？ 從別人手中接過爛醉如泥的安媛，我問她，“你家那位看到你現在這樣，會不會又要和你吵一個月？” 一如既往，安媛朝我呵呵笑，我就當沒問。 計程車裡，安媛靠在我肩膀上，小心謹慎，“千萬不要告訴他。” 我笑，“你也有怕的人啊！” 安媛突然坐起，像瞬間清醒，“你敢告訴他，我就敢告訴路宇。” “你能告訴他什麽！”我發笑，我倆的“戰場”可是隔了一堵牆的。 “告訴你老公，你又被同學涮情史了哈哈哈！” “安媛！”我是真不明白，快步入中年的人，還能這麽幼稚。 “你別以為路宇不知道，你參加同學會，除了遭人表白就是被人涮情史，他雖然吃醋但也理解的。” “如果不是你，他永遠不知道。” 安媛咯咯笑，又滾到我身邊，抱住我，“他還知道，你那些同學不把你作為談資，拿什麽來回憶青春啊！所以，你放心，他特理解。” 我心裡突然一股暖流，憋到我喘不上氣。使勁推開安媛，我埋怨，“你胡說什麽呢！” “這很正常，他們也說我。但我不像你硬撐，他們說我一件事，我就喝一杯酒，喝醉了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被推開的安媛又蹭回來，佔領我一隻胳膊。 “現在還醉嗎？”我問。 “嗯！”她語氣模糊應著。 “安媛，我突然想到你哥了。” 計程車裡，瞬間安靜得不像話。我知道安媛可能受不了，但我還是要說： “因為你哥，因為安夏，我才覺得我的青春如此幸運。” 一路的魔都夜景，安靜得無人打斷。直到肩膀被淚水打濕，我拍拍安媛滾燙的臉頰，又是心疼又是釋然，“傻丫頭！” 真是個傻丫頭，十幾年都過去了，還是像小女生一樣，控制不住眼淚和情緒。 可是，我何嘗不是呢？—— 那天好晚，從儲藏室裡翻出舊照片，然後久久不能離開。 “媽媽？”小女兒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出現在儲藏室門前，“不睡覺嗎？” “我吵醒你了嗎？”我輕聲溫柔問，女兒搖搖頭，“我只是起來上廁所。” “那上完廁所應該回床睡覺了？”我耐心地引導，可女兒無動於衷。 於是妥協——“好吧！”張開雙臂，女兒立刻奔向我的懷抱。“媽媽在看什麽？” “媽媽在看以前的相片。” “以前相片有什麽？” “有以前媽媽啊！” “真的嗎？我想看！” 隨手拿起一張張相片，我指給女兒，“你看，這是小時候的媽媽，和你一樣喜歡抱著小娃娃。這是上學後的媽媽，這時候我也是十歲哦！” “和我一樣大！” “是啊……等一下，讓我看看，”仔細對照我懷中十歲的小女孩和照片上的小女孩，不由地感歎，“真的很像誒！” “媽媽是說，我和照片上的人很像？” “你媽媽生的，當然像啊！”我笑著，刮刮女兒鼻尖，“不過，我的寶貝比我漂亮哦！”我倆又抱成一團。 最後收拾照片的時候，女兒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張舊照，伸到我眼前，“媽，這裡面有你嗎？” 是那張照片，我找了一晚上沒找到，現在居然被我女兒找出來了。 “我在這。”我指給女兒。女兒湊近仔細看，有點抱怨，“媽媽你好小哦！” “因為有很多人啊！你看看我們手裡拿的，是獎狀哦！獎狀隻頒給成績好的人，你可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哦！”我又開始教育，但女兒似乎沒在聽。 “路梓宇！”嚴肅起來我會加她大名。 “媽媽，我發現他在看你誒！” “什麽？”我連忙拿過相片。的確，所有人都忘向鏡頭，唯獨他在看著我。 “媽媽，他是誰啊！” “他是……媽媽一個老朋友” “我見過他嗎？見面我應該叫他什麽呢？” 鼻頭酸澀，我能感到眼睛的濕潤，連忙打住，我故裝嚴肅，“你該回去睡覺了。” 可女兒就像十萬個為什麽，不停地提問，“照相的時候他為什麽看著媽媽，不應該看鏡頭嗎？他喜歡媽媽你嗎？” 我愣了一下，一股羞澀上頭，“路梓宇！” “是不是喜歡媽媽？是不是？”不到胸口的女兒抱住我，仰頭向我撒嬌求答案。 我奈何不住，甜蜜答應，“應該喜歡吧！” 可是，那只是我們第一面啊！我在想什麽。 “我回來了……小宇？老婆？”樓底傳來熟悉的聲音。 “爸爸回來了！”果然，聽到爸爸呼喊，哪裡還有媽媽啊！ “回來！”我叫住她，“不許告訴爸爸！” 女兒將手指擺在嘴邊，做出“噓”的動作，“這是我兩的秘密，絕對不說。”我這才放走她。 在迎接老公之前，我拿起相片仔細翻看。 相片攝於1997年7月24日，離今天已經過去21年，太久了。 久到都忘掉，青春裡最喜歡我的那個人，原來是我從不曾發現的幸運。 安夏，突然好想你，突然又想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