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无涯岁月里的爱与梦

1998年 5月(二)有妹如此
  深夜回家,安夏小心翼翼地轉動鑰匙,打開大門,悄悄溜進來,仿佛溜進黑暗的洞穴。不過正是這黑暗,讓他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
  不過。躲不了的終究逃不掉,才剛剛扶上樓梯把手,身後客廳的壁燈“哢”的點亮,直射安夏的後背,他第一次覺得光明有時候,會如此多余而又令人膽顫。
  轉身,恭恭敬敬地,安夏喊道:“媽。”都不用眼睛確認,安夏低著頭就叫出來了。
  “頭抬起來,”一貫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姿態。安夏深吸一口,抬起頭,媽媽穿著睡衣,隔著沙發,站到他的對面。
  “這就是和葉南打的?”似乎進入主題的對話,都是以問句開始,但安夏明白他沒有回答的資格。“這就是你發泄壓力的做法?安夏,18歲啦?還這麽幼稚?”
  安夏始終沉默。
  安夢沒辦法,母性使她放松逼問,走上前,她焦急問道:“讓我看看他還打你哪裡了。”
  安夏連忙退步,就在他急著喊出“媽”時,今晚另一個等待安夏回家的人站起來,阻止安夢,“小夢。”——原來是父親許季清。
  “爸,”看見父親的瞬間,安夏的愧疚感一下子湧上心頭——他不應該這麽晚回來,讓父母苦苦等待。
  許季清回頭看向安夏,又回頭看一眼著急的安夢,語氣柔和,“小夢啊,孩子累了就讓他去休息吧。”再回頭看安夏,笑眼溫柔,“小夏啊,上樓吧,明天還有課呢!”
  安夏有時候很詫異,母親如此強勢的女人為什麽會嫁給父親這個溫順儒雅的教書先生,就因為他答應入贅安家?不過除了已經過世的爺爺,母親最聽父親的話。
  安夏點頭,轉身上樓。
  走進房間,安夏才卸掉一身裝備,那些隱藏起來的酸痛疲憊此時此刻全部卷土重來,黑暗裡安夏直直倒在床上。
  “啊!”這是安夏的短促的尖叫,好像是堅硬的東西撞到了頭。接著便是一聲長長的哀嚎“嗷嗷嗷~~”
  ——有人?
  安夏立馬起身開燈,便看見安媛趴在床上彎腰扭背,似乎很痛苦,“你你你……你怎…怎麽在我床上?”安夏嚇到已經結巴。
  “你你你……你沒長眼睛啊!我還躺著呢,哎呦喂,疼死我了!”安媛故意學安夏結巴,但被安夏腦袋砸中的後背實在太疼,一下子沒忍住嘴皮又順溜起來。
  安夏摸摸被撞到的腦袋,想到剛剛倒下去的蠻力,甚是抱歉,連忙在床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問安媛,“很疼嗎?”
  “我砸你試試!”安媛氣到口不擇言,可是一回頭,看見鼻青眼腫的安夏,憤怒立馬化為心疼,“小南子把你打成這樣?”
  安夏一時沒反應過來安媛突然的感情變換,有點懵,“啊?沒……沒有啊,不是!你背不疼了?”
  安媛則很不滿安夏答非所問,捧住安夏掛彩的臉,左看看右看看,“他還是說下手輕,這哪是下手輕啊,這是往死裡打啊!”
  被安媛這麽看,安夏一開始很別扭,但慢慢地他知道安媛這是著急了,後來居然有點小開心,“你這是在關心我嗎?嘿嘿,其實,小南子下手真的很輕的。”
  “輕你都被打成這樣?你到底是有多弱啊!”安媛一把推開安夏的臉,再一次口無遮攔。事實證明,兄妹兩說話的情商一樣低能。
  可安夏依然很開心,被安媛推開後,便一屁股坐到地上,趴在床邊,抬頭看床上的安媛,“你這是怎麽回事呀!我很‘弱’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嗎?”
  對啊,哥哥一直很弱,可是弱到被人打成這樣還是第一次。於是作為妹妹,絕不袖手旁觀,“你等著,明天我就幫你出氣。”安媛一邊說一邊擼袖子。
  安夏已經笑到直不起腰,“你幹嘛?打阿南嗎?”
  “怎麽了,犯法嗎?就算他爸是個大軍官,還能把我抓起來不成?敢欺負我哥,我就欺負他全家!”安媛異常認真。
  可是這一次,安夏卻愣住了,“你……你說什麽?”他似乎、好像、或者確認、斷定——安媛叫他“哥”了。
  “我就欺負他全家。”安媛再次重複,突然有點後背發涼——葉南的爸爸是真的可怕。不過她也是真的沒弄懂安夏的意思。
  “不不不,完整的一句。”安夏有點急切,他希望再次聽到那聲獨一無二的呼喊。
  “敢欺負你,我就……”想到葉南的爸爸,安媛索性把後面的話吞進肚子,還因為——安夏此時的舉動她越來越不懂了,“你到底想幹嘛?!”
  “你剛剛叫我什麽?”繞那麽一大圈,安夏終於問出來。
  糟糕!說漏嘴啦?都怪自己太困了。一向敢作敢當的安媛,也是吃鱉的時候——開不了口。
  可是安夏卻開始鍥而不舍了,“我的好妹妹,你剛剛叫我什麽?”
  “老夏!”安媛義正言辭,“我真的很困了。”隨即立刻起身下床,奔向窗戶。
  “等等,”安夏還是拉住她,“你不說,我就叫媽媽。”這一次,安夏要學安媛不要臉。
  奶奶家與媽媽家是連在一起,所以安媛找安夏從來不走大門,隻爬窗戶。這樣既省事,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最關鍵是那個叫安夢的女人不知道。
  可是現在,安夏居然用安夢來威脅她,安媛很害怕,同時也很生氣,“你不放手,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安媛揪著窗柩,堅定狠絕,“別以為我不敢!”
  比不要命,安夏永遠比不過安媛。
  安夏立馬放手,“我就是擔心你掉下去你還……即使你爬了那麽多年,還是很危險啊。走大門吧,媽媽已經睡了。”
  安夏的哀求,這時居然很受用,已經爬上窗台的安媛又跳下來,走到安夏面前。然後,很認真、很僵硬地,擁抱他。
  “老夏,高考加油!你一定能行。”安夏胸膛的那個小腦袋,因激動而頻頻點頭,毛茸茸、暖洋洋地,在他心口蹭來蹭去,安夏心都要化了。
  他應該從小就知道,他有一個妹妹,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妹妹。是爸爸告訴他的,爸爸說妹妹很小,頭髮卻很多,毛茸茸的、可愛極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樣的妹妹是她出生時爸爸的第一眼。他知道的是,他八歲時,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指著他鼻子問,“你是我哥!”
  他很緊張,緊張到抓住葉南的手腕,疼到對方直叫喚,他才回神,“對,我叫安夏。”
  “哦,老夏呀!我叫秋秋。”從此秋秋變成安媛,哥哥變成老夏。
  他也知道,六歲以前的安媛最喜歡她哥哥,即使她從未見過。
  這是奶奶告訴他的,在安媛還不知道有爸爸媽媽這種稱呼時,她便知道有哥哥這個存在。這事多半還要怪奶奶,安媛小的時候奶奶隻說起哥哥,從未說過爸爸媽媽。
  所以啊,安媛除了奶奶知道的第一個親人便是哥哥。
  他一直都知道,安媛不叫哥哥,隻叫老夏,這是在氣他。
  氣他那六年不曾回去看她一眼,氣他在她還是寶寶的時候就拋棄她,氣他不會當哥哥沒把她當妹妹。
  可是,他知道,在安媛心裡,他是她唯一的哥哥,好比在他心裡,她是他最親愛的妹妹。
  妹妹現在抱住哥哥,說,“老夏,高考加油!你一定能行。”即使還是沒有叫出那聲哥哥,但安夏突然好有力量,比做完一整套模擬試題還要有成就感。
  而那兩個月來,一直縈繞他心間的灰暗陰鬱壓抑愁悶的烏雲,這時突然散開,重見久違的陽光。安夏低頭笑,環手抱住安媛,“謝謝,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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