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若才想起,"小澄子完全可以趁着大伙儿睡午觉的空隙,盗出珠串,那必定赶在二位公主到访前,而那段仓促的时间必有条船经过河面上" 转念一想,"我这设想全凭推断,死无对证,说出去谁也不会信的,偏小澄子被杀了灭口" 她回身向着文巧招呼道,"回去吧"舟靠岸后,雅若道,"这条河和夏苑的水面通吗" "沿着内河可环游整个宫苑,墙中由水闸控制" 雅若暗想,"她倒是知无不言,四公主宫中却没阻挠势力" 她刚上了岸,却见那头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人一见文巧,面色一冷,"谁准你带外人进宫的"又喝道,"你是谁?" 文巧低声道,"这是袁姑娘,是奉命进宫查案的" 雅若见那人身着女官服色,忙笑道,"姑姑见礼了" 那人哼了一声,提高嗓音道,"内务府有令,凡闲杂人员均不得进宫,姑娘,你这条船是从哪里弄来的" 雅若见她虚张声势的神态,心内早就明白,"我都报出名了,她还如此,定是背后有人" 文巧忙道,"梅姑姑,这条船是向牛公公报过的" 梅姑姑的圆脸露出虚浮之笑,"我道是谁呢!我主管尚舆局,倒是怠慢姑娘了" "姑姑辛苦"雅若早把宫内省人员大概了解一遍,暗想,"梅姑姑早年是一宫女,因谄附当年的司礼太监卫公公起家,她用尽心机,排挤了原来的尚舆局主管陈夫人,将她贬出宫去,才自个掌管了大权,如今又和华琳一个鼻孔出气" 雅若静静地道,"小女既奉了命而来,想必姑姑也有所闻,小女想借问姑姑一事,小牛子驾的船可还在?当日是否有他人借过船" 那梅姑姑打量着雅若,心想"哼!想从我这里套话,我可能告诉她吗?都说这袁姑娘聪明,谁想也是个不识深浅的"脸上笑容越发虚泛了,"袁姑娘,日子隔好久了,想不起来" 雅若淡淡一笑,"姑姑查查当日的记录不就有了" 梅姑姑一惊,"她知道有记录"忙高声唤手下道,"袁姑娘要看记录,你们晓得在哪里"手下早齐声道,"不知道"忽然一人故作惊诧道,"便是总管来,也没急着看记录的"又一人附和道,"梅姑姑,怎就没人信你的话呢,一来就查记录" 雅若心中冷笑,"好一群联手作戏的!他们分明在胡弄人"又想,"早闻得自华琳得宠,内六局十分混乱,每日纪录都由主管人上下其手,假造脱漏,纵然有,只怕也被有意造假得面目全非了,也罢" "那么姑姑可还记得小牛子何时还的船?是在黄昏还是夜里" 那梅姑姑被问的心虚,便道,"袁姑娘,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呀?" "小女就想问问姑姑那日究竟记录没有?按宫规,每日记录在案,可是你职责"雅若道,脸色冷然. "你说什么呀?你急什么"梅姑姑转而攻击起来,"袁姑娘,到了宫里可不能任着性子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雅若见她那幅声色惧厉的模样,"哼,没做手脚会那么怕人查?"便和缓口气道,"小女先告辞了"示意文巧走开. 文巧跟在她后头,"梅姑姑和华姑姑可是大总管,她们若不让查,可没法子想了" 雅若脸色阴阴的,"宫内省和昭王狼狈为奸,我总以为是传说,不想第一天就碰到真格的,铩羽而归"她脸上舒缓下来,"文巧,你想想,还有什么人和小牛子要好的" 文巧道,"小牛子性情活泼,宫里的人和他要好的挺多,那边似是周苓"这时她们才到水佩风裳亭,雅若认出倚着拦杆发呆的就是那日天文台下来的宫女,只见她面有愁容,眼角湿润,见了文巧忙施了一礼,转身就想走开. 文巧喊住她,"周苓,袁姑娘正想问你点事" "我这几日都病着,不知道这事"雅若见她欲回避,便浅笑道,"周姑娘,不用担心" 却见周苓低着头局促不安,雅若道,"你身子怎么不好?" "发了高烧,才退了烧" 雅若拉她到一边,"詹府的事儿,我也听说过,只要詹大人心里坚定,总会心想事成的" 周苓扬起脸,"我----" 雅若道,"其实我知你心里烦,本不想打扰你的" 周苓道,"那天早上我看着小牛子驾船过去,回来我就病了,没再管了" "那船你可还记得?" "我认得出来" "那天是哪天?" "是两位公主来访的前一日" 雅若道,"文巧,珠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文巧道,''据红绸说,就在公主来访的上午,还看见过呢,其余人都记不得了" 雅若道,"我先回去了,你陪着周姑娘" 穿过花园,远远望见太液池上,荷叶如绿绸般摇动,荷花开了一片,红粉露垂."他还说给我折荷花呢"雅若走到池边,幕幕往事,只觉得心中酸痛,伸手握住荷梗,嗅了嗅荷花的香气,"太液芙蓉未央柳,却不知这里可开并蒂莲吗?"她举头一望,并没发现. "这案子其实没什么诡异,而宫中人心之诡,增了许多障碍,难怪,昭王和宫内局的人力阻,他们就怕惹火烧身,怕一查就查出了他们的舞弊."雅若回到家,画出线索图,"那红绸.我疑心她作伪证,当日谁都没注意到匣子,怎就她知道?若说珠串早一日就被盗了,谁又会晓得?因此那日谁也没看到小牛子驾船经过.等林兄查了再核实吧" 次日林超的密信也到了,"小牛子那日因贪玩,忘了时辰,因此就没驾船巡逻,他生怕被追究,不敢声张,胡乱承认下来" 雅若和林超汇合,"林兄,你就跟他说,万一查不出杀人的,他就得枉死" "我看他的意思,似受到威胁,莫非是昭王许了他家人好处,他一会儿喊冤,一会儿又默认,矛盾得很" "也别说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太监了,昨日我去宫里,连梅夫人都公然阻拦呢" "她们,连太后旨意也敢阴奉阳违" "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能不竭力抗拒吗?" "宫内竟混乱如此"林超踱了几步,神色严峻."林兄,依我看,需这般行事"雅若低声说了几句. 次日,雅若换了一身鲜艳宫装,带了礼品,笑吟吟进宫,"敬妃娘娘可在吗"美琪出来一看,"袁姑娘,娘娘不在,请回吧" 雅若暗想,"谁不晓得你的倾向?" "我和敬妃娘娘早有约定,奉太后之命有要事相商"雅若道,美琪果然不敢再说,命人上了茶. 雅若一边品茶,一边想,"她虽然得了裴家贿赂,对我冷漠,但毕竟还不敢违背太后,怎那个梅夫人竟胆大妄为如此?"心下琢磨着,便趁等人功夫,对宫女道,"敬妃娘娘是取丹药去了" 宫女答道,"是的,每三日便要取一丸" 雅若暗想,"丹药吃了下去只会慢性中毒,敬妃也不知劝着皇帝" 正想着,美琪道,"娘娘回来了"雅若上前行了大礼,瞥见敬妃脸上似有喜色,忙道,"多日未来请安,这是雅若的一点心意" 敬妃见是一盒膏药,香气沉郁,"袁姑娘,这是?" "此药名妃子笑"雅若卖个关子道,"娘娘取丹药时,事先用酒化开,涂抹于手上,便有奇效" 敬妃笑道,'姑娘,你还未出阁呢,怎就知道?" 雅若忙道,"我是处处为娘娘留意呢" 敬妃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见人都退下了,方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娘娘"雅若试探道,"自从皇上回了宫,娘娘这里来得这么勤,难保有人心理不痛快" "我这里还招人怨?" "别人不敢说,但娘娘也须提着神,我听说四公主一向不得太后宠爱,因此愁起娘娘的事儿" "贵妃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敬妃淡淡道,"本宫怎会和她一样" 雅若忙道,"是小女失言了,只是小女近日甚是困扰,若帮了四公主,明摆着让小女为难,小女左思右想,只求娘娘照应着" "你一向聪慧,太后看重,便是本宫,也巴不得你快点破了此案" "哦"雅若的明眸一转,"娘娘期望,小女不敢懈怠,只是宫内省那里常传些谣言,说是娘娘因和令狐贵妃不和,巴不得此次珠串案不得破,让四公主再失父皇欢心,小女以为娘娘胸襟广阔,断不会如此,定是她们胡乱评论,诋毁娘娘" 敬妃一怔,旋即唇角含笑,''你且细说"雅若趁机道,"娘娘深知圣上怜爱四公主,为了她,是断不肯轻轻揭过此案的,过往之事何须再究?若娘娘敞开胸怀,以大局为重,成全小女之行,不仅小女感激在心,更能大获圣心,堵了宫中流言,娘娘声望愈隆,便可高枕无忧了" 雅若此话特意强调高枕无忧四字,直指敬妃内心,她虽和敬妃见面不过两次,察言观色,早就领悟,"想这宫里又有什么新鲜事情?还不是争宠夺爱,互相倾轧?敬妃无非是担忧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揭出来,影响她宫中地位,若是恨贵妃专宠,也恨不到她女儿身上." 敬妃神色不定,显然在权衡,雅若趁势剥了莲子,敬妃眼见雅若尖尖葱指如嫩玉一般,拿一根银针剔了莲心,笑道,"娘娘睡时可能上了心火,这莲子心倒是极对症的" 敬妃只静静得看着,抬眼见雅若貌美如花,一双明眸含露凝辉,忽然眼前晃过另一张脸,头微微发晕,"本宫近来睡得不稳,竟忘了事分轻重"两人都是聪明人,雅若暗想,"她这是要放手了" 忙又奉承了几句,末了闲闲地说道,"美琪倒是娘娘的好帮手,每次来都谨慎得很,想来圣驾在此,闲人是不得近的,雅若以后也少来打扰娘娘静养" 敬妃脸上蒙上一层灰暗之色,"本宫倒是喜欢人来人往,不然太空寂了,何况本宫膝下尤虚,没皇子公主伴着,只这一月,裴翠小姐来了两次,再就是袁姑娘,和本宫说说笑笑的" 雅若看着她眼角细腻处已隐然细纹,"听说敬妃年轻时也是美貌出众,不想宫里熬到四十出头,竟凄凉如此"心内越发庆幸自己没选入宫,却见敬妃又仔细打量她两眼,笑道,"袁姑娘,以后有事就找本宫" 雅若自是许下了为敬妃的诺言,两人心照不宣. 辞别出门时,却见宫女的绿裙一闪,雅若转眼看见美琪一脸紧张立在门口,心内微笑,"当真你家主子会事事听你的?也太小看人心了.谁在宫里不时时学会利益交换,只要你明白" 雅若自打通敬妃门路,拿到了那日记录,果然不出所料,在失窃案的前一天和当日均有涂改痕迹,雅若心中有了打算,急步出了宫,刚走到萃因亭附近,却听亭内传来琅琅书声,一女子柔婉的声音如脆玉叮东,"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雅若回头一望,见亭上一穿鹅黄霞帔的女子手捧书颂读着,一边坐着两个女童,那女子抬手摸了摸女童笑脸,轻柔亲切,雅若暗想,"宫中也有喜诗书的女子"也未及细看,穿过花园西门而出. 天边青黛浓云渐渐弥漫过来,压着金殿绿瓦,风清冷吹过,雅若身上单薄的银蓝绣银蝶绣衣骤然生凉,如一片蝉翅贴身,熨得薄玉皮肤寒意森森,雅若看了看天边,"芬蔓好意,拿来专供王府的蝉云银纱给做了件新衣,谁想竟不保暖"又抬头望着被风吹得乱晃的宫槐,冷意侵入鼻息,心中生凉,"一直用药,头痛病倒是不犯了,偏身体日渐畏寒起来,初夏天气,连件纱衣都穿不得了" 沿着宫槐道碎步走去,一眼望出去便是浓郁的绿,透着幽黑,一如雅若心中的阴影,"这身子看来是穿越坏了,不知能撑到九月吗"刚转向南边,却见前面来了两人,雅若见是两个年轻男子,便想回避,其中一个戴着皂纱帽,面容俊秀白润的男子忽然"咦"一声,露出笑容,向她施了一礼,"是袁小姐吗" 他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喜悦,雅若只看他一眼,便觉得心头一跳,"怎的竟碰上他了"旁边那同窗说道,"陆兄,你认识她" 雅若脸上只垂着半幅珠穗,珠光莹莹,露出洁白的下颏,体态轻盈,袅袅迎风,面前的人儿和他在画上见过的美人儿太像了,陆湘林暗想:“总不会认错吧” 那同窗长得眉目清秀,此时打量了她一眼,雅若只想蒙混过关,不能出声,那人心想,“好一个美人儿” 陆湘林又殷勤问道,“袁姑娘要到哪里去” 雅若只得答道,“从宫里出来,回家去”这话便等于承认。那同窗听她声音极是娇嫩细柔,不由心动,只碍着陆湘林的面子,忙拉他道,“陆兄,先走吧” 雅若急忙碎步离开,那两人才站在那里看了许久,那同窗道,“陆兄未婚妻怎的在宫外出现?”陆湘林一时也没猜出,只想着以后和这美人儿双宿双飞,何等幸福,回到府中,便按着雅若的体貌画了一幅,正手拿笔欣赏着,丫头来回“大公子请公子出去呢” 等陆湘林离开,陆夫人到书房中,盯着那幅画,画中人含娇带羞,凌波欲飞,娇艳之色,如凝露芍药一般。“湘儿竟这般收不了心,看这女子甚是妖艳,若娶进府里,只恐不能听从我训教,更恐误了湘儿前程”陆夫人本就不满婚事,眉头深锁。 雅若却想,“那陆府公子倒象个心性诚厚之人,只是,我却不能做他妻子”心中终究有愧意,连日来深居在府中,将探听的消息密报给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