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车上坐着全身朝服的端王,今日是皇帝难得的早朝机会,他心里却依旧在思考昨天的事,"鸾漪殿的公主画像分明是小时候的雅若所绘,怎么她竟然全不认得?她究竟是何人"又想道,"若是一时想不起来,倒也有可能,可是我指点着印章暗示,她连自己的名章也不认得,实在太可疑" 通往勤政殿的门口,一辆兵车分外令人注目,魏队长高声道,"张将军,请到大殿面圣"张剑全身戎装,因平定鄂族之功,升为上将军,皇帝特为他设了庆功宴. 大殿上,多年未露面的皇帝精神大振,"给张将军赐座"群臣纷纷投来艳羡目光,"礼部传旨,晋封欧阳兰妩为郡主"此旨一出,又是一阵轰动. "没想到欧阳家的人终究复得富贵"散朝出来,历年寥落的礼部尚书门前顿时贺客盈门."公子,你怎得还站在这里?"祖柏辉道,"我等夫人" "公子,走吧,夫人被太后召进宫里了" 长春宫,高太后笑容满面,指着近榻的席面道,"郡主坐过来"兰妩见是铺着明黄色锦绣团龙席面,忙道,'兰妩谢过了'太后笑道,"太子已跟我说过,张将军掌北门禁军,还望忠心王事,他年再立奇勋"兰妩心中一阵松爽,"张剑会留下来" 正说笑着,宫人来报,"诚王端王盛王三位殿下来了" 太后笑道,"我们自在取乐,他们不去朝堂,到这里做什么"沈德妃忙回道,"臣妾等先告退了"太后点头道,"你也先去吧" 见三位王爷联袂而来,太后道,"今日人好整齐,都是来向郡主道贺的'兰妩忙来见礼. 盛王道,"我朝如今可享太平,若是皇上能停止炼丹,专心国政,臣等便天天来陪着太后也是该的" 高太后道,"原来你们是来劝皇上的" 诚亲王道,"削平边患,张将军功高,只是更换北门禁军统领的事,还望圣上衡量" 兰妩忙道,"此事尚未定夺,正想和各位王爷商议,张将军资历虽浅,军中颇有威望,王爷是诚心体国之人,为何反对呢" 这次换将是她和太子商议的结果,趁机将京城警卫大权从郑侯手里转移到太子掌握中. "此事从长计议为妥"郑侯求到了诚王门上.高太后见宫中这番局面,放下了酒杯. "太子在宫中吧?"高太后问,兰妩忙道,"正和太子妃祭拜吴皇后之灵位" "他们夫妇一向贤孝,哀家心中甚慰"高太后忽道,"二皇子已回京了,你们可见过他" 别人犹可,一向警觉的兰妩心猛惊,"情势瞬息万变,只道是太子立下边功他日即位唾手可得,可眼下局势复杂,二皇子回京,皇帝重新出关,无不让太子的登基路上多了几分叵测." "兰妩小时见过二皇子殿下,他诗画音乐皆善,真是玉堂风雅一脉"兰妩着重强调二皇子文弱. 诚王道,"不仅风雅,连兵法韬略也熟习无碍,声誉自高,镇守边关数年,连百宇帝国也颇为忌惮" 高太后道,"既这样,哀家倒也有个主意,各位亲王议议吧,北门禁军统领先让二皇子担任,如何"她的话在众人心中不啻一道闪电.太后笑道,"你们怎么脸色不愉?哀家早不问国政,只是皇帝身体不好,闭关修炼,哀家才唠叨几句' 太后举重若轻的一番话,让殿上的人均肃立静听. 太后见端王一直没说话,便道,"端王,你的主意呢" 端王正心事重重,见问才回神道,"臣一切听圣上和太后的" 兰妩暗想,"连他也动摇了,太子啊,看来二皇子是你劲敌"她低头一想,微笑道,"张将军和二皇子相比,自是二皇子重要" 太后笑道,"没事就散了吧"眼皮下,是威重敛去的光芒. 几人出宫时,太后留下端王,"你这一向是做什么去了,哀家听得不少议论,你身为朝中亲贵,多劝着太子才是,二皇子那边你见过了?你觉得他可堪禁军重任" 端王觉得太后话中有音,"二皇子文韬武略,自能胜任" "那你怎么一副心事不宁的样子" "太后好眼力,微臣只是有些家事疏于料理"端王道. "是为嘉敏的婚事吧?前儿蒙古贝勒前来提亲,嘉敏是否有意前去" 端王道,"嘉敏性子,太后是深知的,一惯被臣宠得娇纵刁蛮,实难当和亲重任,太后还是另选性情娴淑,美艳出色的官宦千金封为宗女和亲,才是上策" 太后点头道,"这也有理.皇上愁半日了,四公主小,二公主为人羞涩难当大任,剩了三公主,偏已定了婚.这些皇家女儿均不能出行,方想到了嘉敏,你这兄长做得好,舍不得妹妹远嫁" 端王笑道,"和亲是朝廷大计,臣不敢藏私心,只是就事论事,太后意思,嘉敏也是去不得的' 太后一笑,"你倒是能猜哀家心思,哀家是看着嘉敏长大的,心中自是疼惜.前儿哀家忽想起有位袁大人的女儿长得花容月貌,性情温淑,才情满腹,哀家有意让她和兰妩一样加封郡主,出嫁蒙古,故尔招你来商议" 端王听得一个"袁"字,不禁心停了一下,才勉强笑道,"是哪位袁小姐?" "便是刑部袁树荣的大女儿,前次哀家生辰进宫时会过一面,才貌出众,哀家甚是重视.本想让她和北陆藩主洛麟阳结为秦晋之好,偏有裴侯的人也来求婚,洛藩又远行了,便迁延了下来,总不能为她得罪了裴侯家和裴翠小姐.刚好有蒙古和亲事,正是两全其美,端王,不如派你知会一声,袁家必会同意" 太后的话犹如一阵阵雷声震得端王几乎站不稳,脸色顿时发白,忙勉力镇静下来,"臣好久没管和亲之事,只是这袁小姐能否乐意远行" 太后道,"朝廷的命令,岂能由得了她?这袁姑娘虽是女流,但既能考中官职,志向定是不凡,若她舍不得父母,你好意劝说,皇家自会派人照顾,只管放心" 端王听得这番旨意,只觉得头晕目眩,步出宫外,一直等候的盛王见他神态,忙道,"快将我的马车赶过来,扶端王殿下上车" "王兄莫非身体不适"盛王望着端王脸色道,"先去我府里,让?君看下"端王道,"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盛王府中,"王兄真是稀客"盛王妃方?君迎接出来,"他心事,我也猜不透"盛王道. 方?君笑道,"我倒猜得几分,不知对不对?前儿国公府来人传说太后有意选嘉敏和亲,端王兄,既不乐意,就回了太后,另选个女子便是' 端王沉声道,"我只奇怪多年未有和亲提议,是谁在这时又提出来?" 方?君道,"蒙古和我朝一向友好,选去和亲的女子嫁过去便身份尊贵,总有人喜欢去的,便是背后的家族也深感荣耀" 端王道,"王妃可知名单上有哪些女子?"听方?君一一列举,端王暗想,"这些女子中连芬蔓也被保举一次,可当时无雅若在内,太后并未一开始选中她,当真蹊跷" 方?君暗笑,"王兄犹豫什么?莫非,这些女子中有王兄的心上人,故尔难以决断?"盛王忙道,"?君说笑了,若是有关,我们谏止太后,不让她去便是"素知这方王妃亦是聪敏女子,端王忙岔开道,"哪里话?和我有什么相关"方?君心想,"瞧他的神色,绝不会这么简单" 盛王道,"既然太后另有旨,王兄赶快办了就是" 端王无语半日,才回到西楼,便见隐娘迎出来,"袁姑娘今晚回家去了" "你安排人去监视袁府,凡出入人等均向我报告"端王道. '王爷,探得有名叫景风的侍卫,原是北藩的手下,给袁府送信,由丫环莲儿接进去了,袁小姐旧疾复发,连日招玉真观的道长在祈福呢" 端王听得汇报,眼神冰洌,"北藩和她居然频频青鸟往还,难怪,她心有旁骛,不愿长居西楼,她这般欺瞒我,我又何必替她遮挡风雨?也罢,让这女子自食其果,塞外和亲去吧"此时端王心中妒恨交加,便发一道金牌,让袁树荣即刻来理藩院. 却说雅若自回家后,接得洛麟阳来信,知他过十日便来京,顿时百感交加,欣喜之余,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只觉难以排解,心病愈加沉重,幸得谢安懿时时来探病,郭琴也让太医送来滋补之品,这日正卧在床上,只见莲儿匆匆进入,雅若问道,"老爷去了哪里?这两日均没看到他.'莲儿道,"老爷去理藩院了,小姐,芬蔓姑娘来了" 袁树荣接到金牌,急忙赶到理藩院,院尹田国维忙笑迎上来,袁树荣刚要拜见,田国维忙道,"袁大人,恭喜了,令千金品貌上达天听,不日便要封为郡主了" "大人此话何意?"袁树荣大为惊诧. "袁大人,皇上有旨,让大小姐和亲蒙古,还不叩谢皇恩" "田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已与举人陆公子定婚,怎能再嫁蒙古,与礼不合啊,还望大人转呈圣上另遣人选" 田国维奇道,"你有几个女儿?" "长女雅若,次女文裳" "这就对了,雅若姑娘便是中了太后之意,至于陆家婚事并未圆房,好说的很,难道他家还敢违抗皇命不成"袁树荣道,"自古定亲之后,便难悔改,退亲于礼不合"正说着,便报礼部欧阳大人来访,闻得袁树荣说词,欧阳道,"田大人,已定亲之女不宜再嫁,还是转奏圣上" 田国维面有难色,"你家怎有这许多麻烦"遂不放袁树荣回去. 深堂中,一戴蓝白面具的侍卫唤来田国维,"田大人,听说袁家不肯答应,你可不能误了朝廷大事" 田国维忙道,"请王爷容下官两日,必能让袁大人送女和亲" 从深深的厅堂里穿来声音,"让袁树荣到堂上来见"田国维跪着头也不敢抬,"王爷,袁树荣回绝婚事,是因为长女早和陆府的湘林公子定有婚约,他认为与礼不合,才这般执迷不悟" 听得里面骤然响起东西破裂的声音,有人怒喝道,"下去!" 侍卫忙出来让田国维跪辞,田国维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悄问道,"刚才是下官言语不慎"侍卫忙道,"王爷大发雷霆,摔了茶杯,你若说下去,定要被责"田国维望着侍卫的蓝白脸道,"偏下官撞上的袁树荣乃古板之人,若他仍照前回话,惹怒了王爷,岂不牵累下官" 侍卫道,"田大人,怎么办你该心理有数"田国维计上心来. 田国维看了眼跟在后头,步履沉重的袁树荣,"袁兄,小弟也算是有点头面的人,田妃娘娘便是小弟的亲侄女,那又如何?昨儿在端王殿下面前也碰得灰头土脸,还是劝劝袁姑娘识大体,不宜推三阻四,免得上头降罪.袁大人,令千金既能受封郡主,合府均有光彩,何苦迟疑呢" 袁树荣道,"小女一向体弱,如今又卧病在床,想那蒙古乃荒凉苦寒之地,背井离乡,怎舍得她远行?还望田大人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免了和亲之行" 田国维叹道,"非我不肯尽力,此乃太后之意,你只有应承下来" 说话之间到了堂上,田袁两人上前拜见,"参见王爷" "免礼"端王让人上了茶,袁树荣是第一次见他,见他穿着常服,眉头深锁,只道他为和亲人选烦恼,忙道,"下官自知不该违抗懿旨,但小女自幼体弱,实难千里远行,若出了岔子,辜负了和亲美意,岂不误事" 端王在堂上走动几步,"她当真病得沉重?" "是,卧病数日未起,茶饭不思" 端王唇边一笑,"袁大人,只怕令千金离了京城,病马上霍然痊愈了" 袁树荣摸不着头脑,忙陪笑道,"小女从未离开膝下,还望王爷怜恤我和内子年老,只有二女,并无男儿支撑门户,向朝廷陈情,下官感戴厚恩不尽" 端王道,"贵府不是将她许配陆湘林了吗?怎么消息一丝不透?倒让本王做了两难人" "内子本意早定婚事,无奈小女年幼,未免娇慢些,正想慢慢劝说于她,就来了这和亲之节,并非有意欺瞒" 端王道,"依你的意思,她是不愿去陆府了?那她想去哪里" 袁树荣道,"小女虽不懂事,但鄙府家风谨严,她的归宿定是秉承父母之命的" 端王暗想,"好一个家风谨严的名门千金,暗地却和北藩互通往来,瞒得父母也不知,当真是小瞧了她"想到这里,哼了一声,"本王既奉旨意而来,断没有就拿你这番话去搪塞上面的理,你回去告诉令千金,让她自己前来陈情"袁树荣忙答应"是",心头愁绪舒解. 退出堂外,才发现田国维等候着,忙道,"王爷话里意思,尚有回旋余地,让小女自来便可"田国维欲言又止,"这袁大人想来并不解人情,你女儿既长得如花似玉,怎能轻易抛头露面?须知美丽易能惹人注目" 听芬蔓一说,雅若急得从床上坐起,"看来我是魔星缠身了,谁提出要我嫁蒙古人?那般荒蛮之地分明是要我有去无回" 芬蔓道,"太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你来了,正交代理藩院预备和亲事宜" 雅若道,"爹爹两日不见,我就有预感,事情不妙" 莲儿进来回道:"老爷回府了"雅若忙道,"快请老爷进来说话" 听得袁树荣一说,芬蔓,莲儿都急了. 次日,雅若照了照菱花镜,镜中人浓妆艳姿,乌黑的云发上簪着珍珠凤,朱唇轻点,换上了水蓝色薄纱裙,领口袖口均是亲手刺绣的雪白莲花,飘逸如仙,向袁树荣点头道,"女儿这番去,定能说动理藩院,父亲不必忧心"莲儿搀扶着上了轿,雅若轻声道,"你在门口侯着,我若两个时辰不出来,你就去找郭琴姐姐,她是准王妃,定有办法"莲儿道,"姑娘也要见机行事才好" "恩" 到了理藩院,雅若心中忐忑不安,才由田国维安排的人领着去了深堂,雅若暗想,"他想出了这个办法逼我回西楼去,到底手段阴了些" 堂上珠帘高挂,雅若道,"臣女拜见王爷!" 珠帘响起,从里面出来一人,雅若见他只穿着天青色暗纹金丝的箭袖,脸色如冰,忙又跪下去行礼,"给王爷请安" 端王道,"何须行此大礼?袁姑娘,你是和亲郡主,以后相见平礼即可" "这如何敢当?"听出他这话压着冷淡,又透着几分从未有的客气,雅若不觉迷惑不解,忙道,"家父昨日已承明喻,这和亲蒙古之议前所未闻,故尔遣雅若前来问个究竟" 端王道,"那蒙古虽远了些,毕竟是我朝友藩之地,你嫁过去,便是正妃之位,岂不称心如意,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雅若听了他这话的语气,忙迅速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颇为憔悴,眼神支离,心中暗想,"难道这和亲不是他提出来的?" 忙回道,"此话怎讲?雅若只是疑惑:本朝已经三十年未和亲了,最近的那次是在圣上登基的第二年,才选女远嫁于阗国,如今正当国力强盛,新战胜鄂族人,干戈平息,这当儿却提出和亲,实在令人费解" 端王坐下,喝口茶,"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何不去问你那位未来夫婿陆公子,须知本王的身份,管不得你那些私事" 雅若听他说出陆湘林,羞得梨白的脸都涨红了,"我道什么原因呢,定是他吃味陆公子"便道,"好不好的,扯他做什么?什么陆公子,原也没放我心上" "既然你并无私情,那就最好不过,明日就上殿谢恩,你既胸怀大志,何不学着古代的公主青史留名,为国分忧" 雅若气道,"谁想留名了?我这个身子,还想走和亲之路扬名?" 又低声道,"你,原来知道我并非白璧无瑕之身,你就忍心我远去吗'声音越说越低,手中握着的绸帕子揩了揩泪. 端王道,"不用在本王面前哭啼,太后的意思,除了你,竟无第二个人选,你还指着本王给你求情不成" 雅若道,"想来王爷素日的柔情蜜意竟是假的,那天在花园中,又是怎么在雅若耳边说的,说什么心里只准有你一个人,这回又薄情如此,将雅若推入蒙古贝勒的怀抱"说到这里,勾起了最深层的心事,只觉得酸酸楚楚无可抑制,也不顾还跪在地上,越想越伤心哭了起来. 端王心烦意乱,"那你就跪着哭吧" 一时堂上静寂无声,只有珠帘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见雅若哭得泪痕满面,身影依旧娇娇柔柔的,凤钗上的碧玺娇红欲滴,那双水汪汪的明眸望了望他,柔情脉脉,牵扯着他的心. "起来吧"终于他扶她起身,雅若暗想,"原来竟是别人暗算了我,从太后身边人算起,那最有可能就是欧阳和裴府" 端王道,"你既不肯去,总要想个善后的法子" 雅若道,"依雅若之见,太后的意思却也没明确,若是主意已定,直接传我进宫,原不必绕着弯子来问家父,我猜......" 端王道,"你是说太后是在试探你我" 雅若道,"自是试探我了,我一个小女子,能惊动太后,还不是因为有人说了话" 端王道,"是谁在捣鬼?查了出来,本王一个不轻饶" "太后身边人收了裴府的好处,就出主意让我远行"雅若道,"我一开始怎么没想到呢" "裴家想要嫁女给洛藩吧"端王道,又将雅若抱进怀里,闻着她幽兰体香,暗想"我不知你是谁,但我不在乎"雅若在迷糊中将头靠在他肩上,她心理太需要一个依靠了,"明日我设法进宫,求太后收回成命" "可行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雅若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暗想,"我在这洛迦王朝便如同无根的浮萍般,根本不容我有自主的机会,就连芬蔓也帮不了我,上天啊上天,你安排了情缘,对雅若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愿想,不敢想"将玉容深深埋进了眼前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