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做好事 杨婉无奈道:“你堂堂知县大人只能受制于秦观。” 沈恒神色复杂,凄楚而又无奈,无奈而又辛酸。“裙带关系,根深蒂固,纵观历史,哪一个历史人物不是拥有祖辈人脉的?况且这秦观祖辈都在光县,人脉交错复杂。我也是没法。这并不是我推脱。” 杨婉听义父讲过那么一丁点历史,能改变历史的重要人物,祖上大多有积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几代积累才有了一代的成功。 杨婉拍拍他的肩膀,“孟煜理解你的,这点你不用解释。纵使一腔热血,可在真实环境下,只能低头。” 沈恒感激地看着杨婉。“我恩师和谭首辅是朝中的两大支柱,可他们两个遇见皇亲国戚也得低头。我,” 杨婉:“你莫怕。你要相信孟煜。”她不再给沈恒犹豫的机会,“秦观还做过什么?” 沈恒从齿缝里迸出四个字:“罄竹难书。”他顿了一下,“这些李知府也不知道。我暗中探访了两年,才弄清楚,一桩一桩,一件件,都是百姓的骨血。” 沈恒默了一瞬,“秦观强抢民女四十二个。其中有二十几个民女被他糟蹋了,其中六人羞愤自杀。余下那二十多个被他抢入府中当了歌舞伎。” “四十二个?”秦观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抢走四十二个女子,这么嚣张无耻。 “其中有九个女子也来去李知府处鸣冤,李知府本想查办,但后来女子的娘家人收了秦观的银钱,也有贪财者,也有惧怕者,都不敢再告,都进了秦家当妾。李清远可能觉得这些女子也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当时河水泛滥,李知府无暇多管。李知府走了以后,这些女子后来命运凄惨,相继病死。” 相继病死?病死的,这找不到秦观的一点错处。 “其中一个女子,我在秦家喝酒的时候,我去茅房的时候,见过。她像只一只流浪狗一样蜷缩在茅厕的后门。那女子瘦骨嶙峋,双手溃烂,她神志不清地抓住我的衣袖。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话,大概意思是是被虐待了足足六年,她还说了好些个人名,应该都是被害死的。。” 杨婉想象那些女人被虐待死的惨状,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摧残,天道何在?律法何用? 杨婉愤懑地握紧了拳头。 “可能有十五个女子被折磨致死。这些女子正值豆蔻年华,最美的年纪被秦观蹂躏。这些女子的家人对她们也不上心。” 沈恒冷笑道:“大越朝满目繁华。但无数的百姓食不果腹,百姓本就艰难,能苟生已经不错了,如何敢对抗强权?何况大越朝女子本就命贱,我刚才说了有惧怕有贪财的,我见过一个为了趋炎附势的乡绅主动将两个美貌的女儿献给了秦观。” 卖女求荣?这世上竟有这样无耻的人。 “秦观以低价掠夺了一千三百多亩良田,一亩田市价五两,秦观威逼利诱花了一百文钱就买了一亩地。这事是趁着李清远升知府之前,他去京中述职的那一个月做成的。四百多个百姓不敢告状,有一百多户背井离乡去外打工,余下的百姓不得不缴纳租金,重新租种自己的地。” 沈恒顿了一下:“他在田中巡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美貌农妇,让属下强行拖走,农妇有些蛮力,将他打晕了。农妇逃回家以后,秦观命人烧了农妇的屋子,一家七口。老婆婆六十岁,最小的孩子才三岁。” 杨婉咬着下唇。 “县中有首儿歌,鬼见愁并不愁,见了官人才真愁。这官人说的就是秦观。县中百姓见到秦观就像看见豺狼一样,走路都瑟缩着肩膀,说话都不敢,生怕惹祸上身。秦观在县中横行,他有时走在路上,瞅见某个百姓不顺眼,随即就抓过去一顿打。” 沈恒愧疚道:“秦观这毒瘤一日不除,光县百姓一日就不能安生。我出此下策,也是被无奈。我祖上无人可靠,恩师也不容易,我着实不忍因为我的无能牵连到恩师。” 杨婉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恒:“你只和崔文有书信来往吗?” 沈恒很确定地点点头。“是的。崔文这人不是个坏人,他给我娘子寄来很多药材。” “你的意思是说你因为治疗瘟疫有功被皇上嘉奖,也是他帮你求来的。” 沈恒笃定地看着杨婉:“我想是的。我在京中没朋友,只和崔文一人保持着书信往来。” 崔文是周尚书的人,为何最后是成王出面要求嘉奖沈恒呢?看沈恒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你手中有多少证据?” 沈恒拧着眉头道:“这光县百姓都是秦观作恶的证据?还有,”他犹豫了一瞬才道:“两年前我假装臣服于秦观,秦观松了徐桑给我。我将很多东西都藏在了徐桑小宅子的书房里,砚台是空的。我用极薄的纸写的。这事,我娘子也不知道。我若是死了,也能留下点证据,但徐桑是秦观的人,他肯定不会帮我的,也因为他是秦观的人,放在她那里,能安全些。” 杨婉懂的,她怜悯地看着沈恒:“若这次来的不是孟煜,你打算一死了之。” 沈恒点头:“我泄洪淹了百姓的良田保住了秦观的产业,第一,秦观见我一死保他,他会觉得我忠心,就算我死了,应该能放过我的妻子。第二,如果这事闹大了,朝廷派人来,我可能不会死。当如果派来的是个糊涂人,我依然会死。我当时想过恩师肯定为有我这样的门生而羞愧。我不敢奢望他还会帮我。” 沈恒苦笑道:“就是委屈了我的妻子,她为了我操碎了心,小产以后,身子一直不好,她憔悴成这般模样,我对不起她。” 杨婉:“你妻子有你的爱就足够了。我会加强牢房守卫的。” 谭丰跟在杨婉身后走出了牢房。谭丰一直默不作声的,他拧着眉头,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杨婉却不问他。 走了一小段路,谭丰率先开口:“沈恒居然怕秦观怕到这种地步,他好歹也是吏部任命的官员。可秦观无官无职的。” 杨婉蹙蹙眉头:“举个例子,若是我查办你,我没有孟煜的庇佑,你大哥和你爹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我。你想想看,别说你爹了,就你大哥吧?他为了你和谭家的脸面,会做出什么事?” 谭丰真的认真的想象了一下,他不寒而栗。“我爹和我大哥自幼就宠我,我娘有时候还会骂我,他们不舍得骂我一句,哪怕是我做了错事,他们也会认为那是陷害我,挑衅他们的权威。” 杨婉耸耸肩:“那不就得了。周尚书和周太后也是如此想的。七品县令对抗二品尚书,尚书身后还有太后。” 谭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我以前从未这样想过,家族关系居然这样重要。”他沮丧道:“我只想着靠自己四处游走,但如今想来,我在京中从未遇见过刁难,不是我多有能力,是那些人知道我爹是谁,不敢招惹我爹罢了。” 杨婉笑道:“我一心要独立的,可我很清楚,如果没有孟煜的庇佑,我怎么可能来查案,怎么可能指使得动曲远?对这些,我却受之无愧。” 谭丰茫然地看着她。 “因为我在探查真相,为冤屈的人讨回公道。凭我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这些。靠些外来力量去做好事,我并不觉得是无能的表现。” 谭丰大概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表现,他怔怔地看着杨婉。 杨婉笑道:“大多男子都认为仅靠一己之力就可以有番作为,可这世上的人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会有爹娘,会有亲戚,会有朋友。靠自己独立没错,只是你能保证一辈子不求人,就算不依靠爹妈,还能不求朋友吗?”她顿了一下,“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为何不利用自己的出身去做些好事呢?” 谭丰茫然地看着杨婉:“我不懂。独立就是靠自己去打拼一番事业。” 杨婉拍拍他的肩膀:“孟煜也觉得自己比沈恒幸运,因为出身好,李清远四十几岁才做到四品知府。但孟煜二十八岁就做到了一品大员。因为他觉得占了出身的便宜,他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他也明白这世上的人不是独立存在的。他该求人的时候,从不吝啬自己的诚意。” 谭丰挠挠头:“我大概懂了。你的意思是用自己现有的资源跟随自己的心过自己的人生。” 杨婉笑道:“你居然说出这么拗口的感悟,我的意思只是说不要纠结于独立,你要的是跟随自己的心去做正确的事。” 谭丰却越加茫然。“我懂了,可什么是正确的事?” 杨婉调皮地眨眨眼睛。“强抢民女这事不能做。” “当然,我从小,我娘亲就教育我不可贪色。” 杨婉心中一动,她对奸臣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戏台上白脸曹操的奸诈,她从未想过现实中的奸臣有这样贤惠的妻子。现实比戏文更生动。 杨婉戏谑道:“你记住了,秦观做过的事都是错误的。” 谭丰不高兴地嘟嘟嘴,撒娇意味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