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已經晚了。 轟然一聲巨響,煙雲漫開,正在侍衛和密集的人群中央炸開。 血ròu飛濺! 驚呼哭叫聲起! 火彈爆炸煙霧升起時鳳知微一個返身抱住了寧弈,感覺中寧弈似乎也同時向她抱了過來,接著又有人撲過來抱住他們,巨大的氣làng衝得人站立不穩,三個人一起倒地,在騰騰黑雲煙霧之中一陣亂滾,而四面哭聲慘叫聲紛亂,數千百姓被爆炸所驚轟然四散,遮天蔽地的黑暗中所有人都在跌跌爬爬相互擠壓碰撞,那些散落的火彈子被人不斷踩響,再發出轟然的連續爆炸,於是又一波的煙霧血ròu擁擠逃竄哭喊……刹那間太平碼頭,成人間地獄。 鳳知微不知道自己滾了多久滾了多遠,不斷有人的身體噴濺著鮮血栽落在她身上,也不斷有慌不擇路逃竄的人的腳踩在她身上,她來不及思考,也爬不起身,隻好緊緊拉住寧弈,而寧弈反手擁著她,一點點將自己的身體覆上她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剛倒下時的她抱住了他,已經變成了他護住她。 碼頭上人太多,造成了爆炸的傷害無與倫比,這種末日般的亂像裡,所有人都如封閉在罐子裡的鬥shòu,瘋狂亂走碰撞,拿著人命做碾壓,誰也無法站直,誰也保不了誰周全,短短一截路兩人都被踩了很多腳,而上頭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嘗試將他們扶起,卻一次又一次被爆炸的氣流和cháo水般的人群擠倒,最後隻好也將自己身體覆蓋上他們,並努力昂起頭來,在刺眼煙霧和無數的腿中找到了一個方向,護著他們一路連滾帶爬的過去。 天昏地暗一片紛亂之中,鳳知微隱約聽見顧南衣的聲音:“微!” 這是鳳知微和顧南衣商量好的對她的稱呼,這個“微”通“魏”,這樣不管在什麽場合,這一聲都不會引人懷疑。 鳳知微心中一喜,顧少爺沒事兒!她努力扯直咽喉大呼:“我在這裡!”然而四周所有人都在狂呼大叫,數千人的慘叫狂卷如cháo,她又沒有顧南衣無可比擬的雄厚內力,扯破喉嚨,也不可能讓顧南衣聽見。 而此時她覺得身子一震,落入一處低凹處,不再滾動,而四面人也少了些,慢慢爬起來一看,這裡是碼頭下方一個修船的地方,有一道拖船的斜坡,已經離開了碼頭的范圍。 此時她才覺得渾身酸痛,骨節都似乎裂開了,再回頭看寧弈,他也láng狽得很,手上一片青紫高高腫起,臉上也有擦傷,卻平靜的坐著,伸手去撫摸她,似乎想確定她有沒有受傷,鳳知微舒一口氣,道:“多虧寧澄護住我們,還得趕緊去找其他人,也不知道都傷得怎樣……” 寧弈搖頭,“不是寧澄。” 鳳知微一怔,這才聽見腳下有個人氣息奄奄的道:“司業大人,是我啊……” 鳳知微低頭一看,“呃”的一聲,竟然是二世祖第一,姚英的敗家子姚揚宇。 “抱歉抱歉。”鳳知微趕緊將他扶起來,姚揚宇比他們還láng狽,身上全是血跡和大腳印子。 爆炸起的時候,他正走在鳳知微身邊,這小子反應快,聽見聲音就撲了過來,一直護著他們滾到這裡。 鳳知微詫異寧澄居然不在,寧弈已淡淡道:“爆炸起的時候,我將他一把推到了學生那個方向。” 鳳知微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爆炸起於侍衛之中,旁邊就是學生,除了侍衛最危險的就是他們,所以寧弈推出寧澄先救學生。 再往裡想想,鳳知微心中突然一動,學生是她帶來南海的,她對學生負全責,和寧弈沒有關系,當此危急關頭,他不顧自己,卻讓身邊武功高qiáng的第一護衛先救學生,為的,是她吧? 而寧澄作為護衛,保護主子是首要,他肯被寧弈推出後就先救學生,也是因為,他知道寧弈的心思? 這般念頭細細一轉,面上卻不動聲色,她錯開眼光,爬上斜坡,爆炸漸漸止住,硝煙散盡,滿地裡落了無數屍體,還有殘肢斷臂和擠掉的鞋子,一些受傷的百姓在血泊裡痛苦呻吟,一片人間地獄的慘景。 鳳知微怔怔看著,眼角濕潤,低低道:“也不知道傷亡了多少人……” 她突然目光一凝,看見未散的煙氣裡似有一些人影穿梭來去,動作矯健,似在尋找什麽,隨即聽見身後寧弈一聲:“誰!” 刹那間她回身想也不想便往寧弈方向一推,推出的同時感覺到寧弈竟也極其準確的將她一推,兩人的出手互相作用,都不由自主向後一仰栽倒,隨即一道劍光掠著血色,嚓一聲從兩人之間擦過! 隱約一聲痛呼,鳳知微二話不說軟劍出腰,寧弈的手聽風辨位,也已直奔刺客腰間而去,一聲悶響後發先至,那人被打得一個踉蹌,在地上滾了兩滾,飛竄而起láng奔而去。 兩人無法追趕,隻得恨恨看著那人遠去,鳳知微咬唇怒道:“夠毒!為了殺了我們,不惜在五千人中爆炸殺傷無數無辜,就這還不罷休,還要趁亂再殺!” 她一回頭看見姚揚宇捂著手臂,一道血痕隱然,他是在剛才刺客出現時yù圖去擋而受傷的,鳳知微趕緊上前幫他包扎,心中頗有些慚愧——刺客來時她隻記得先救寧弈,倒將這倒霉的救命恩人給丟在一邊,實在沒良心的很。 姚揚宇倒無所謂,笑道:“司業大人親手幫我包扎,再傷一次也值得。” 寧弈本來還有幾分歉意,聽見這句臉色倒沉了沉,鳳知微啼笑皆非看他,心想這人有時心眼也小的很。 遠遠的,有人影自淡黑的煙氣中飛起,手中拎著兩個人,在半空中不住東張西望,鳳知微認出那身形是顧南衣,頓時大喜,揮手道:“我在這裡!” 顧南衣一抬頭,手一松,砰一聲兩個被他救下的倒霉學生落地,顧南衣已經飄了過來。 他一來就把鳳知微從寧弈懷裡拽了出來,仔仔細細摸了一遍確定沒事,鳳知微無可奈何的任他摸,知道不愛接觸人的顧少爺在這件事上很堅持,不答應他後果會很嚴重。 確定沒大礙,顧少爺才松開手,突然道:“沒樹。” 鳳知微怔了一怔,才想起上次的話,看來他是牢牢記住了,敢qíng剛才走丟鳳知微的時候就想著找樹,可是這碼頭周圍光禿禿的哪有樹。 “沒事,”她笑道,“我在呢。” 一路從死傷無數地獄般的碼頭穿過,再清點從人,爆炸時燕懷石還在船上安排後續事務沒下來,是最好命的一個,侍衛死了十幾個,學生傷了四個,好在鳳知微安排得當,亂起時,赫連錚顧南衣寧澄三大高手各自迅速出手,在最危險的爆炸中心,保證了學生的安全。 學生們都由衷感激,當此亂時,眾人都在逃命,鳳知微和寧弈沒有先顧著自己,卻首要保護了他們,這份心意實在難得。 火彈子炸起時,離南海官員距離也不遠,此時官兒們驚魂未定,一個個癱在地上起不了身,一個參議被炸斷了手臂,躺在地下慘呼不斷,周希中坐在一地護衛之中,臉色慘青,不似人色。 四面淡黑煙氣嫋嫋,滿地淋漓血跡,碼頭上落了無數鞋子,有些已經永遠不能為主人穿上,散開的逃得xing命的百姓漸漸圍攏來,四處尋找著自己失散的親人,有時候找著找著,便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 碼頭廣場上一片哀聲,四面人影躅躅淒涼,周希中怔怔的坐著,麻木的看著這一切,有下屬來試圖攙他,被他一手狠狠推開。 鳳知微和寧弈,都看向他的方向——此人桀驁剛硬,為人剛愎自用,但傳聞中卻極是愛民,也官聲清廉,不然也不能得南海父老如此愛戴,如今因為他一番私心,想要刁難欽差,組織萬人碼頭請願,導致這場變亂被人為擴大死傷無數,此時這番心qíng,想必難以言說。 寧弈突然看向鳳知微方向,不必目光jiāo流鳳知微也懂得他的意思——此時正是拿下周希中最好時機,以維護治安不力導致重大傷亡為由,令他停職待勘,南海官員以他馬首是瞻,拔掉這個刺頭,以後寧弈離開,鳳知微在南海行事將會少很多阻力。 然而半晌後,鳳知微搖了搖頭。 她轉身,看著遍地血色的碼頭,看著死傷無數的侍衛,看著遍身血染的學生,看著目光哀淒的百姓,一貫溫柔迷蒙的眼底,突泛上森然血色。 那血色如火光跳躍在她眸中,那層永不消褪的霧般的水汽迷茫,都似被蒙上一層血翳。 她一生裡慣於微笑相對一切,但不代表她不會被激怒。 懷柔之勢如果破不開這森然鐵壘,她亦不懼以鐵血之力摧之! “嚓。” 黑色軟劍彈開,流光一束,劈裂青石地面,裂痕深深,如昭告誓言後抿緊的唇。 “南海常氏!等著我!” 第六十九章 送妾 常氏有沒有等著鳳知微,不得而知,以燕家為首的南海五大世家,卻早已等候多時。 五大世家先前被擠在人群外圍,被有敵意的南海百姓和官府擋著不得其門而入,倒因禍得福,這一場火彈之險裡毫發無損。 此時一批老老少少上來磕頭,還沒來得及施禮,鳳知微已經道:“免禮,現在不是講虛禮的時候,各位暫且把帶來的人安排下去,送傷者去救醫,死者幫助收殮或通知家屬,等事qíng做完再敘禮不遲。” 寧弈早已走了開去,吩咐南海官員處理相關事務。 五大世家恍然大悟,這可不正是一個收買南海百姓人心的機會?趕緊吩咐下去,鳳知微親自帶著顧南衣在四周搜尋,有傷重流血不止的,便由顧南衣截xué,再由官府或世家找來的大夫處理。 燕家動作很快,在碼頭四角支起帳篷做了臨時醫署,又給不肯離開的寧弈鳳知微安排了休息的帳篷,鳳知微一步都沒有進帳篷,在碼頭廣場上時不時搭把手。 一些趕來救助的百姓,默默看著這位年輕纖瘦的少年欽差毫不嫌棄幫著搬那些滿是焦痕破損不堪的屍體,在血ròu淋漓的傷者身側蹲下捋起袖子露出一雙潔白的胳膊便開始處理傷口,用沾滿鮮血的手擦滿是青腫的額頭的汗和灰,一張清清慡慡的臉被焦煙血汗染成了大花臉。 一個少年被炸斷胳膊血流不止,大夫使盡辦法也無法阻止鮮血奔湧,眼看便要血盡而亡,家人的嚎哭驚來了魏大人,上前便是一指,血勢頓緩,隨即熟練的上藥包扎,三下五除二救回一條壯健的生命,家人yù待磕頭感謝,他早已奔向另一個帳篷。 一個有心病的老者在地上呻吟,頭部跌傷高高腫起,有人要去搬他進帳篷,魏大人匆匆奔來阻止,召了大夫前來救人,並一再囑咐不可移動。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