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乎哉!容!”三個潛心追逐美麗事物的老頭,唰一下拂袖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 那麽美的風姿,怎麽小臉淡huáng,眉梢微垂,一臉破落戶兒相? 扼腕啊扼腕,làng費啊làng費。 赫連錚絲毫不受影響,依舊仿佛攙了個寶似的,親自扶著鳳知微的袖子,送往宮內便輦處。 鳳知微早已將眾人反應聽在耳中,不過淡淡一笑——世人愚鈍,不辨妍媸,能如赫連錚這般不為皮相所控制,又能有幾人? 只是剛走了幾步,忽覺身後有種芒刺在背感覺。 她回首,便見不遠處,王袍金冠的寧弈負手而立,正淡淡看來。 他眼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赫連錚扶著她的手上,那一瞬間鳳知微有點錯覺,好像那目光有點太鋒利了些,刀子似的。 她一回首,寧弈的目光便飄了開去,落在空處,鳳知微笑笑,轉開眼去。 坐了步輦到宮中,先在偏殿學了禮儀,然後隨班拜見了常貴妃,貴妃娘娘雍容華貴,容貌端莊,望去也不過四十許的模樣,只是厚厚妝粉下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疲憊,想來要在這宮中把持十余年不倒,也是件頗耗費jīng力的事。 “這位是鳳小姐吧?”鳳知微站在最末一個,常貴妃不知怎的就看見了她,含笑招呼她走近來。 鳳知微埋頭哀怨的歎息了一聲,再抬頭擺出一臉溫存的笑,使出今早剛學的最佳禮儀,蓮步姍姍的上去,頓時感覺四周的目光,各含意味的she過來。 常貴妃含笑看她過來,覺得這女子禮儀極佳氣質極好,冷不防看清她的臉,倒怔了怔,只是這種宮中貴人早練就深沉涵養,立即恢復正常,拉了鳳知微的手關切了幾句,表示了對呼卓世子的尊重和重視後,也便放開,隨即安排眾人到偏殿吃壽面,另召了有年紀有誥命的內外命婦進內殿說話,以鳳知微的身份,自然不在其列,隻得百無聊賴的在偏殿坐了。 其間看見韶寧公主麗妝華服進來,常貴妃宮中宮女一見她便笑迎上去,看來很熟悉,鳳知微想起,韶寧公主是皇后所生,常貴妃算是她的姨母。 她坐在那裡吃麵,心中想著剛才參拜時常貴妃座邊筆筒內兩隻小猴兒,想必就是那日五皇子出示的筆猴了,只是不知道是殿內光線暗沉還是怎麽的,那兩隻小猴原本金光燦爛的毛色,似乎暗淡了一點點。 她在這裡沉思,別人卻在打量她,打量她華美jīng致的衣裳,打量她價值萬金的珍珠首飾,看完這些,再在她臉上打轉一圈,目光重重,帶著譏諷的力度。 鳳知微全當沒看見——眼光是不能殺人的,只有力量可以。 “這是鳳小姐麽?”還是有人忍不住,含笑坐了近來,“倒是面生。” 鳳知微瞄了這個珠翠華貴的女子一眼,好像是哪個國公府的小姐?沒興趣記清楚。 她笑意微微點點頭,筷子不停,示意自己吃麵很認真。 那女子見她不答話,臉上掛不住,冷哼一聲,另一個和她同來的女子立即道:“自然是面生的,鳳小姐在秋府,怕是沒什麽機會進宮吧?” “那是。”有人湊過來,低笑,“有那位秋大姑奶奶在,鳳小姐想進宮只怕也不是這麽容易。” 鳳知微看她一眼,那女子觸到她眼光,頓時一縮,笑意僵在臉上,隨即便見鳳知微將自己的面碗挪開了一點,淡淡道:“這位姐姐,麻煩你笑起來輕些,你臉上的粉,掉到我面碗裡了。” “你——”那女子張口結舌,一張姣美的臉瞬間變成鐵青之色。 “諸位小姐請自重!”忽有沉穩女聲傳來,眾人抬頭望去,才見不知何時殿門前站了位中年嬤嬤,一身天青色宮裝,氣度端凝,她望著那幾個生事的大家閨秀,沉聲道,“宮中不是論人是非的地方,幾位小姐可止。” 殿內安靜了下來,那嬤嬤上前幾步,看了看鳳知微,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忽然轉身對著殿內幾十人,平靜的道:“秋家姑奶奶,是我天盛皇朝第一女傑,當年我天盛還未建國,陛下麾下大將殷志諒在天水關一役中臨陣倒戈,令我軍慘敗,之後虎野坡一戰死傷數萬,秋震老將軍戰死,大軍潰退數十裡,殷志諒趁機提出要與我朝平分天下疆域,以天水關為國界劃地自治,當時諸將連敗喪膽,陛下也有退讓之意,唯秋家姑奶奶臨陣不退,解父親屍身上的戰甲披掛上陣,一戰而敗逆軍,三戰之下,打退殷軍數百裡,後以女子之身官拜元帥,建火鳳軍,率虎賁十萬,將殷志諒直驅出中原腹地,最終建國西涼,從此僻處那蠻荒之地,再無能力與我朝一爭天下——這等令天下女子為之驕傲的人物,這等定國安邦的彪炳功績,也是你們這些坐享父輩余蔭整日隻知在深閨繡花,沒事閑著拈酸吃醋的女子們,能肆意評說的?” 一番話說得利落鏗然,滿殿鴉雀無聲,鳳知微聽得目光一閃——她只知道娘過往經歷非凡,卻也不知道詳細,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清楚的聽說娘當年的事跡,這位嬤嬤,看來對當年的事十分清楚,看她語氣神qíng,再看這些驕矜女子服帖神態,想來也不是平常的宮人。 大概就是娘希望她代為問好的韶寧公主身邊嬤嬤了,她隱約記得,這位嬤嬤是韶寧公主rǔ母,自幼陪侍她長大,韶寧在宮中地位崇高,這嬤嬤定然也受人尊重。 “多謝嬤嬤。”鳳知微站起身來,斂衽為禮。 她剛剛站起,身邊那先前發難的女子突然身子一傾,隨即“嘩啦”一聲,鳳知微案前面碗被她碰翻,面湯頓時灑了鳳知微一裙子。 鳳知微還沒怎麽,那女子已經驚呼著跳起來,張口結舌的望著淋漓的桌面——剛才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覺得腰間一軟,然後便歪了下來砸著了人家的碗? 陳嬤嬤都出面了,她正想著給這鳳家姑娘賠個禮,也好在嬤嬤面前賣個好,怎麽會出這事? 那女子面色青huáng怔在當地,鳳知微卻已經冤哉枉也的捧著髒了的裙裾,帶著哭音道:“這位姐姐,小妹哪裡得罪了你?你這樣,要我等下怎麽……怎麽……”她氣得渾身顫抖,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殿中宮人都用不讚同的眼光看著那幾位女子,有人匆匆去正殿傳報,“闖禍”的女子怔了半晌,看鳳知微委屈無限泫然yù泣模樣,突然“嗚”一聲更加委屈的哭了起來。 她一哭,鳳知微倒不哭了,立即正色道:“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什麽時辰?娘娘大壽,你竟然當殿哭泣?” “來人,請幾位小姐回府慢慢哭!”常貴妃宮裡的大嬤嬤趕來,一看這架勢頓時怒上眉梢,二話不說便將幾人攆了出去。 鳳知微含笑立在原地,哀怨的捧著裙子歎息,那陳嬤嬤看著她,眼神裡有讚賞的笑意,緩緩道:“鳳小姐,我那裡有早年的幾件衣裳,倒是適合你的,你若不嫌棄,不妨去換下,免得晚上壽宴失禮。” 鳳知微正等著這句,立即謝了,跟著陳嬤嬤出了殿,一路穿行,前方陳嬤嬤始終頭也不回,腰背筆直,鳳知微看著她背影,心想這嬤嬤怎麽和出身軍旅的人似的,滿身jīnggān之氣。 直到進了公主的玉明宮,在側院偏房內換下衣裳,鳳知微才施禮:“家母托知微問候嬤嬤,多謝嬤嬤適才為家母正名。” “我可好歹見著你了。”陳嬤嬤一反剛才的淡漠,抓著鳳知微的手細細看,目光在她畫垂的眉毛上落了落,才點了點頭,道,“你和你娘可好?” 鳳知微心想明明是娘的好友,這嬤嬤怎麽好像對自己更上心些?聽她細細問鳳夫人qíng形,又問自己和弟弟qíng況,都一一答了,陳嬤嬤仔細聽了,拍拍她的手道:“你回去告訴你娘,這些年辛苦她了,請她不要有太多心事,一切順天意而行就是。” 又深深看著她,神qíng悵然近乎唏噓的道:“你很好。” 鳳知微怎麽聽這兩句話都覺得古怪,面上卻微笑應了,又謝絕了陳嬤嬤要帶她回常貴妃那裡的好意,說此時回去坐殿內也是氣悶,就在這前面禦苑裡坐坐再去,陳嬤嬤也不勉qiáng,由她去了。 鳳知微在禦苑裡坐了坐,天盛后宮的禦苑極大,她漸漸便走到深處,繞過幾座假山,突然看見假山後有座井,有些怪異。 她在井沿坐下來,慢慢摸了摸四周的青石,上面有些經年日久的痕跡。 她沉思了一會,看看四周無人,這裡本就極偏僻少人來,隨即便扒住井沿,爬了下去。 下到一人高的地方,她腳尖一踢,果然踢到了某處凹陷,她在那處凹陷微微用了力,井壁上青石移動,現出門戶。 一股微微的陳腐氣息飄出,鳳知微仔細聞了聞沒有異常。 在歷朝歷代,皇宮難免都有地道,而當太平年代過久了,有些地道漸漸就失去作用,湮滅不聞,也許這個地道也是。鳳知微不打算就這麽冒冒失失進去——誰知道那頭是哪裡?萬一是常貴妃正殿?萬一是皇帝老兒禦座下?她還沒活夠呢! 然而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嘩啦一聲,轉眼便下起了雨。 鳳知微暗叫倒霉,轉目四顧,最近的亭子也有幾十丈遠,等奔過去衣服都濕透了,一低頭看見那地道還算gān淨,不如進去先避避雨。 她慢慢走了進去,地道長,但狹窄,感覺不像是用來做什麽重要用途的,四面泥土氣息緩緩浸潤了來,鳳知微直覺這裡已經很多年沒有人經過了。 走了一陣子,眼前天光漸亮,鳳知微很有些詫異——難道那頭沒有封住?不怕人發現?側耳聽了聽,除了隱約出現的雨聲,沒有其他任何聲音,可以肯定不是熱鬧的貴妃宮中或皇宮正殿。 她又走了一步,突然眼前豁然一亮,一片晶光噴薄裡,一異妝麗人,迎面而來。 她衣襟飄舉,眉目靜雅,微微傾身前行,絲絛飄飛如仙宮中人。 鳳知微驚得站住腳步,想不明白怎麽這裡竟會有人迎門,下意識想逃,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回身仔細看了幾眼,又上前幾步,才發現那女子通體半透明,含笑眉目和曼妙身姿一動不動,竟然是一座嵌在壁中的水晶玉像。 只是雕刻手藝鬼斧神工,連長發絲絛都活靈活現的雕出了飄逸飛揚之感,又是在這黑暗地道剛出來,四面光影繚亂之中,很容易讓人看走眼。 這座像價值連城,卻放在了這地道出口之處,看起來實在有幾分詭異。 鳳知微上前幾步,那美人像背後是大塊的整片水晶,外面景物朦朧可見,透過那晶幕,可見外面花木扶疏,拱橋流水,有一角飛簷探出,垂著發黑的金鈴,看樣子是間宮室,只是所有景物,都透著衰敗陳舊之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