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寧啪的一巴掌打開太子的手,怒道:“不行!” “哥哥能否翻盤,此番盡在於你。”太子語氣突轉哀求,“哥哥遭人陷害,一錯再錯已入絕境,你不幫,哥哥當真死無葬身之地!” “我早勸你跟我回去!陳qíng階前,誠心向父皇請罪!”韶寧怒道,“你便知道虎再毒,不食子!竟然冒出這等大逆念頭,還想拖著我和你一起萬劫不複!做夢!” “便是做夢又如何?”太子突然冷笑,“我是陷入死局,卻有承天之運,天無絕人之路自有高士來助,馬上我等來接應的人,從東華門出皇城,自城東汴河口水路南下直入江淮,江淮總兵劉成錄早年是我們外祖門下,母后雖早薨,常氏家族卻還沒倒!當真以為我沒有一拚之力?” 他語氣突轉誘哄,“韶寧,所謂天下無一定死局,單看有無破天之力!哥哥是真命天子,危難時自有英傑來投,天下大業,必在我手,如今只要你我兄妹同心,你在內,我在外,到時候……哥哥便帶兵入京呼應於你,以哥哥皇族嫡脈地位,大位舍我其誰?到時,封你柱國長公主,食邑十萬戶,永享無上尊榮!” 韶寧不為所動:“誰當皇帝,我都是長公主!” “那也是永無自由皇家金玩偶!”太子冷笑,“拘著你言行,困著你年華,在合適年齡配個你都沒見過面的駙馬!也許老,也許殘,也許喜歡玩孌童!你隔著簾子看丈夫,他跪在階下見妻子,一個月只能宣一次,宣多了你便被責不知廉恥——這樣的長公主,你願意?” 韶寧臉色變了變,太子放緩語氣柔聲道:“不要以為父皇寵你,你便能例外,你仔細想想,父皇再寵你,什麽時候越過祖宗禮法去?父皇大去換了新皇,能有你今日之寵?誰會為你著想一分?老二?老五?老六老七?你看,可能?” 韶寧沉默,太子瞟她一眼,笑道:“你喜歡那個魏知吧?但你也知道,他一個出身微末的小臣,父皇萬萬不會把他指給你……韶寧,你不想嫁真心喜愛的良人?和他琴瑟合鳴,攜手一生,過世間所有女子最向往的生活?” 室內沉默了下來,隱約有人呼吸急促,月光清冷的透過來,照見韶寧耳廓薄紅,然而她剛才的凌厲和憤怒卻漸漸消失,空氣中迤邐著羞澀甜蜜而又向往的氣息。 ……鳳知微在帳幔後,啼笑皆非。 什麽時候,自己居然成了皇家博弈的誘餌? 好吧她知道韶寧是有點那個……那個那個……不過她也隻認為那是孩子好奇心xing而已,眾星捧月慣了的嬌女,難得遇見一個人不含糊自己,自然要感興趣些,不想……居然qíng根深種的模樣? 連太子都看出來了,還拿她來誘惑韶寧! 鳳知微汗顏。 韶寧突然轉了個身,從背對著鳳知微轉為靠著窗欞沉思,月光斜斜打過來,鳳知微的啼笑皆非立即變成目瞪口呆。 那張臉…… 身側顧南衣突然偏了偏頭,對著某個方向皺起了眉,鳳知微一驚,注意力剛剛轉移,忽聽韶寧一聲驚呼:“大哥你gān什麽——” 鳳知微霍然回首,便見寒光耀眼,太子獰笑著,手執不知什麽時候抽出的長劍,直劈寧霽! 十皇子寧霽一直沉默站在一邊,這一劍突如其來,他卻似乎早有防備,身子一轉躲過。 一轉間韶寧已經撲了過來試圖去擋,太子執劍去追,厲聲道:“他必須死!” 一瞬間鳳知微恍然大悟,太子說這些不避寧霽,原來早已下了滅口之心。 “他是你弟弟!”韶寧急叫。 “什麽東西?”太子冷笑,“不過老六一條狗!” “我不許你殺!”韶寧臉色鐵青,她和寧霽一直隱瞞身份在青溟就讀,這個最小的哥哥對她照顧有加,兩人qíng誼不錯,自然不會允許太子下殺手,“你喪心病狂,竟至弑父弑弟,我絕不應你!” “不應我?”太子轉臉,眼色血紅,“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韶寧擋在寧霽身前,頭髮散亂卻不改顏色,“你如此涼薄殘忍,將來我就算幫了你,你也不會厚待我!” 她死死擋在寧霽身前,面對同胞長兄寒芒閃爍的長劍,從鳳知微的角度,卻突然看見在寧霽腳下,有一道亮光一閃。 此時月色朦朧,室內一切都籠罩在模糊之中,一道月光從年久失修的窗欞fèng裡透進來,正照著面對窗子的寧霽腳下方位,地面一片淡灰顏色,那點明光就越發耀眼。 窄而長,薄而亮,三指寬的,光影。 鳳知微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刀! 那被月光反she出的,是寧霽掩藏在袖子裡的刀! 太子沒說錯,他是寧弈的人,他就是寧弈藏在太子身邊的後手之一! 此時韶寧正毫無防備的將後背jiāo給他! 鳳知微手按地板,掌心濕涼,這寧氏皇族人人機關算盡,個個用窮心思,到頭來不知道誰是螳螂誰是雀! 她看著寧霽衣袖微微顫抖,似乎也在猶豫不決,地面明光閃爍,說明刀顫不休。 鳳知微正待出手。 太子突然獰笑:“不幫我!都不幫我!好!” 他長劍一抖,直戳韶寧前胸,一擊含怒而來,看那雷霆來勢,竟要把韶寧穿在劍上! 刹那間鳳知微撲了出去。 刹那間寧霽突然抬手,手中明光一閃,鏗然一響中已經架上太子長劍,但是因為匕首太短,抵不住下劈之力,他靈活的一牽韶寧便轉出了劍光,撲向門外走廊,一邊撲一邊伸手入懷。 他這個動作一出來,一直站在窗邊的那戴面具的黑衣人立即抬手,一股勁風出來,立即bī得寧霽動作一緩。 而韶寧被甩得收不住慣xing,撞上走廊,這樓年久失修,欄杆立即裂開,韶寧尖叫一聲下落,此時鳳知微已經撲了出來,那黑衣人看見她,抬起的袖子突然一收。 鳳知微沒空理他,撲過去就去拽韶寧,韶寧拚命伸手死死拽住她,用力之大險些將鳳知微拉脫臼,鳳知微忍痛,正要將她向上拉,忽覺眼前大亮,鼓噪聲起,隨即一道火箭如紅龍跨越長空,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撲她身後。 隱約身後有人短促的“啊”一聲,隨即有粘濕的液體噴上她後頸,什麽東西重重傾倒撞過來,頓時將剛拉起韶寧一點的鳳知微撞下欄杆! 一切只在刹那間。 鳳知微隻來得及抱緊了韶寧。 而四面風聲呼呼,光影迷亂,顛倒的光影裡,鐵甲如流,王旗招展,那人策馬而來,錦袍月白金冠閃耀,注視著護持韶寧落下的鳳知微。 一笑森然。 第三十七章 我和你,從此敵 落花宮前墜樓人。 千枝火把照亮黎明前的黑,像無數漂浮的星光在宮闕萬層間升起,蒼黑的舊樓前千萬鐵甲默然佇立,看著兩條纖細身影相擁翻滾落下,如兩片柳葉在天地間隨風浮遊。看著不知從哪個角度飛出的怒龍火箭,刹那流星,卷向皇朝裡一人之下最尊貴那條真龍,箭入、火起,血噴,栽落塵埃。 皇朝太子半個身子俯在欄杆,頭顱深深低垂,像是對著樓下萬軍,懺悔這一生狂妄嬌縱,庸碌無為。 那些皇朝大位、無上尊榮、不滅野心、那些bī入絕境後的yù圖奮起,一朝,化灰。 如此高貴,死得如此輕賤。 此番隕落,此番墜落。 天際突然起了一陣風,灑了幾點雨,火把的光芒一陣搖動,晃得人視野閃爍,閃爍的視野裡,展開天水之青的光芒。 那人如一線輕風斜掠過樓身,刹那間追上墜落的兩人,眾人仰首看著,知道無法一次救兩人,卻不知道他會救誰。 寧弈高踞馬上,面色沉涼,一切都在底定之中——顧南衣肯定救鳳知微,那麽,韶寧也便沒了。 很好,很好。 半空中顧南衣掠到。 他並沒有伸手去抓誰,卻身在虛空,淺淺拂袖。 天色將亮,蔥蘢花木間起了冰清氤氳的水汽,那人筆直掠在半空,雖在飛動而氣質靜若凝淵,淺淺霧色中漫然拂袖之姿,像仙雲飄渺間迎風渡越的神祇。 眾人仰望,心動神搖。 那一拂袖,便分開了鳳知微和韶寧,隨即顧南衣一指點在鳳知微胸臆間。 鳳知微正在昏眩的墜落中,忽覺身子一輕,四肢百骸都忽然一松,不由自主吸一口氣,體內氣息一浮,下降之勢一緩。 而此時被推開的韶寧,不知怎的,身子斜斜飛了出去,顧南衣橫掌一拍,韶寧劃出很長的下落弧線,正來得及被侍衛中的高手躍起接住。 而此時顧南衣已經牽著鳳知微的手,不疾不徐落下,半空中那兩人衣袂飄飛,姿態嫻雅,縱然看起來是一對男子,也風姿卓絕,令人神往。 一切不過電光火石間,除了少數人,大多數人只看見韶寧公主被推開斜墜,而顧南衣救下鳳知微,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很多動作,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那一指和另有人相助,這些動作根本不可能做完。 寧弈自然是那少數人之一。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樓頭,那裡,一道黑影一閃即逝。 就在剛才,韶寧被推開下落時,那人在樓上出手,以隔空真力,助顧南衣將韶寧的下落之勢推斜。 他是誰? 太子的人?又怎麽會和顧南衣合作? 他微微仰首,思考著其間一切蹊蹺,故意讓自己不去看那兩人相攙的手。 不去看鳳知微。 他如此平靜,不會讓任何人看見他驚濤駭làng之後的滿目瘡痍。 見她墜落,一驚;見她護著韶寧墜落,一震;一驚一震後,怒cháo卷起,卻又不可自抑的蒼涼。 天波樓前談判言猶在耳,不過半天之後便見她再次當面食言背叛。 她永遠都這樣,戴著面具言語溫柔,一轉身所有承諾都在九霄雲外,永遠用最惑人的巧笑嫣然姿態,cao刀對他。 而他,要心軟到何時方了? 何時方了?方了?留這麽個反覆無常心思如淵的禍害? 以前還可以勸說自己,一個不得寵王爺,何必多事?如今一切都將不同,他的路已經踏在腳下,皇朝鐵血之爭就在眼前,萬千人的身家xing命將由他背負,再不能容一絲退縮和心軟。 任心思如許步步退讓,終敵不得天意森涼翻湧。 魏知,鳳知微。 我和你,從此。 敵。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