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我只是把张牧磊父女所说的作为参考,我想要亲自验证事件的真实性,因此才将潜梦安排到了三天之后。我决定在此期间前往延济市和南岭市,寻找更多关于梁炳朝和方敏芝死亡的信息。我拜托吴岩,让他联系了延济市公安局的朋友,到时候一并前往梁炳朝的住处。吴岩说,他刚刚处理完一起案件,正准备休年假,去太原市参加同学聚会,顺便陪我一起去了。接待我们的民警姓林,大家都叫他老林,他就是梁炳朝案件的负责人。据老林介绍,梁炳朝在死前已经昏迷半年多了,当我问及昏迷原因,他回道:“据他妻子说,大半年前的一个周末中午,梁炳朝在家看电视,妻子在做家务,随后梁说有点累,妻子就让他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然后他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睡却再也没有醒来。”“突然昏迷?”我问道,“原因呢?”“生活中很多种疾病都可以导致意识障碍(目前国际上统一的标准是分为五类:昏迷、植物人、最小意识状态、闭锁综合征和脑死亡),我们所说的昏迷就是意识障碍中的一种,比如脑出血、脑梗死、脑外伤、高热惊厥、一氧化碳毒、电击伤、溺水中暑等等,但临床上康复科最为常见的还是脑血管疾病、脑外伤和缺血缺氧性脑病导致的意识障碍。”老林解释说,“不过,梁炳朝并没有这几方面的疾病,他的家人送他到医院后,医生为他做了三次全面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体很健康,完全排除各种病因。”“虽然如此,医生还是在积极寻找病因。”老林介绍道,“通常情况下,初始损伤的昏迷者一般在2-4周苏醒,部分可发展为植物状态。植物状态持续1个月以上者才能定义为持续性植物状态,持续性植物状态的患者,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植物人,但梁炳朝的状态既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此话怎讲?”吴岩问道。“案发后,我找到了曾经负责他的医生。”老林稍稍停顿,点了一根烟,“据他说,梁炳朝昏迷后的随意运动丧失;智能、思想、意志、情感及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大小便失禁等等,这些都是植物人的状态,但有一点很奇怪。”“哪里奇怪?”这似乎给了迷茫中的我一个方向。“通常情况下,植物人的脑电图平坦或出现静息电位。”老林深深吐了口烟圈,“但梁炳朝的脑电图和普通人无异,而且出现大量的β波。”“β波?”吴岩侧眼看了我一眼。“神经科学界和国际脑波学会根据脑波频率将脑电波分成四个主要类别,即α波、β波、θ波和δ波。”我回道,“而人在清醒状态下,大部分时间大脑频率处于β波状态,也就是说梁炳朝的意识是清醒的!”“没错,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会说他既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老林点了点头。“没有尝试用一些促醒手段吗?”我问道。“普通的药物、高压氧针灸治疗和感觉刺激都已经不起效果了。”老林抽了一口烟,“在他家人的要求下,医生甚至都使用了高颈段脊髓电刺激昏迷促醒术,也毫无效果。”“这是什么高科技?”吴岩一惊。“就是将电极植入脊柱椎管内,以脉冲电流刺激治疗疾病。脊髓电刺激能够激活脑干网状上行系统,使得电刺激电信号上传到大脑皮层,重新唤醒病人。”我解释说。“后来,他们又带梁炳朝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大医院,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医生也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只是说情况很特殊,暂无有效的促醒疗法。”老林叹了口气。“还真是见鬼了。”吴岩不禁感叹道。鬼?我抬眼看了看吴岩,他的话打开了我的思路。“谁知道呢,我从警超过三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老吴捻灭了烟头。“或许……”我若有所思地说,“就是见鬼了呢!”“你什么意思?”吴岩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梁炳朝的昏迷不醒。”我蓦然想到了张斯然所说的,她听到梁炳朝的声音,他说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的黑色空间中,无法摆脱,也无法离开。我提出了一个猜想,“其实,他处于一种持续的‘鬼压床’的状态。”“持续的……鬼压床?”老林来了兴致,“说说看。”“所谓鬼压床就是睡眠瘫痪症。”我解释说,“我们都有类似经历,就是半醒半睡之中仿佛身体被压住了,越想挣扎越动弹不得,好像魔障一般掉进了梦魇,感觉意识和身体是分离的。想大声呼救,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想抬胳膊拍拍自己,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以为自己进入异度空间,但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自己明明就深陷卧室之中。”老林和吴岩点点头。“通常情况下,睡眠瘫痪症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短至几十秒,长至几分钟。”我继续说,“但如果进入了一种长久的,无法摆脱的状态呢,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未知空间,意识和身体切断了联系,他拥有清醒的意识,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更无法传递出自己的信息,他无法告诉他们,他没有昏迷,只是同身体失去了联系,那他的状态就和植物人很相似,但脑电图正常乃至活跃的了。”“这听起来挺恐怖的。”吴岩感叹道。“这个脑洞开得很大。”老林点点头。“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没有任何的理论依据。”我淡淡地说,“毕竟,医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聊过了昏迷的话题,我又问到了梁炳朝的死。“接到指挥中心的转警电话后,我和值班民警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当时,急救中心的抢救人员也到了,但人已经死了,抢救人员说没带走的必要了。”“至于梁炳朝的样子,就像一具新鲜的干尸。”老林这么形容,“那感觉就像他明明死了很久了,却带着一种新鲜逼人的气息,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我询问梁炳朝的尸体是否在鉴定科,老林摇了摇头,一边抽烟,一边说:“早就火化了。当时我提出将梁炳朝的尸体带回公安局进行尸检,被他的妻子拒绝了,梁炳朝死后次日就火化了。”“为什么呢?”我问他,“她就不好奇人是怎么死的吗,她是梁炳朝的妻子啊?”“人和人的想法怎么可能一样呢。”老林淡淡地说,“我想他们也怕解剖后有什么古怪真相吧,到时候势必会引起么媒体的再度关注,打扰一家人的正常生活。”我提出约见梁炳朝家人的要求后,老林摆摆手,说:“事情发生之后,不少媒体都跑到社区里采访,更有甚者砸坏了梁家的门锁,梁炳朝的妻子不堪烦扰,带着女儿去了外地,切断了和亲友们的联系。”虽然没有看到梁炳朝的尸体,也没能见到梁的妻子,不过老林给我看了两张鉴定科同事拍下的现场照片,老林及张牧磊叙述的一样,就像丰盈的果实突然间缩成了干瘪的一团,但仍旧带着扑面而来的新鲜,只是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比想象的更加强烈。“法医的观点呢?”吴岩问道。“说是类似全身多器官衰竭。”老林又点了一根烟,“但法医说没有亲自尸检,无法做出准确判定。我想就算拿到尸体做了尸检,用现有的医学知识也不一定解释得通。”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怪,仿佛已经知道了事情答案,却故意藏着掖着。此次延济之行,让我对于整个事件有了更多了解,离开之前,老林笑笑说:“如果你找到了事情的答案,千万不要告诉我。”我很困惑:“你不好奇吗?”老林仍旧笑着:“当然好奇了。”我问道:“既然好奇,为什么不想知道真相呢?”老林意味深长地说:“一码归一码,我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好奇毁了自己平静的生活。有时候,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更好。”离开延济,我们乘坐高铁前往南岭。本来,吴岩要去太原市参加同学聚会的,但也改变了行程,陪我同行。我淡淡地说:“你真的不用陪我去,我想梁炳朝和方敏芝应该是相似的情况。”吴岩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比起无聊的同学聚会,这件事更吸引我,谁让我想做一只什么都知道的老鹰呢!”我忍不住笑了:“如果你的平静被打破了,千万别怪我。”吴岩也笑了:“什么平静生活,早就被打破了。”我们抵达南岭的时候,已是傍晚。在吴岩的协调下,我们见到了方敏芝事件的负责人曲警官。曲警官的叙述和老林说的大致相同。当他听闻远在千里之外的延济市也发生了类似事件时,着实一惊:“说真的,虽然不是大要案,但这是我从警十多年,经手的最特殊的案件之一了,包括那具尸体……”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了,似乎是触及到了很不好的记忆:“不怕你们笑话,我看到那具尸体后至今仍旧还会做噩梦。”我问及方敏芝的尸体是否还保存着,曲警官摇摇头,说:“火化了,出事后就火化了,那么奇怪的尸体,谁也不会多留。”我有些失落,毕竟没有见到方敏芝的尸体。不过,在曲警官的安排下,我们见到了方敏芝的丈夫姚育宾。见面地点就在姚育宾居住的公寓。说起妻子,他也是悲从中来:“大概五个月前吧,我们一起去玉东山旅游,在景区游玩的时候,她说自己有点累,就坐在甬道旁的长椅上休息,我也没在意,然后我发现她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我以为是她太累了,也就没有打扰她,当时我还说,她一定是累坏了,这么吵的地方也能睡得着,后来想想或许是昨晚乘车没有休息好吧。”“直至天色晚了,大家都陆续下山了,我才试图叫醒她,她却一直没反应,掐人中打耳光都不起作用,我吓坏了,立刻拨打了景区急救中心的电话,然后连夜送到了当地的人民医院,医生也没能唤醒她,虽然后来转院去了省里的大医院,主治的是知名神经内科医生,用了各种方法,仍旧没能唤醒她,我问医生方敏芝到底得了什么病,医生说她身体健康,没病,但看她的状态,像是植物人,又不是植物人,确切来说,是一种伪植物人状态。”“后来呢?”我问。“我将她带回了南岭的家里。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彻底改变。我将父母接来照顾孩子,为了唤醒她,我辞掉了工作,开始自学中医,希望能找到有效的方法,但最终还是没能救醒她……”说到这里,姚育宾忍不住哭了。空气里弥漫着苦味,隐约地四散开来。“能和我们说说方敏芝的……去世吗?”我试探性地问道。“半个月之前吧,就是11月12日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给她擦拭过身体后,坐在床头给她播放音乐,同她说话,虽然我也知道这么做没效果,但我还是坚持着。”姚育宾的叙述将我们带回了那一天。我侧眼看看,方敏芝就躺在床上,姚育宾坐在床头。“突然,她动了!”姚育宾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和吴岩也着实一惊。“她醒了?”我追问道。“当时她睁开了眼睛,我以为她醒了。我呼喊她的名字,但她只是死寂地睁着眼睛,没有任何回应,我立刻给医院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派人过来,但刚刚挂断电话,我就看到……”姚育宾迟疑了一下,“看到她的身体如同植物般被抽去了养分,迅速干瘪下去,只是短短十几分钟,就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那一刻,我的眼前也浮现出了姚育宾描述的画面。“虽然我很恐惧,但还是试探了她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想她应该是死了,随后就报了警。”姚育宾继续说,“不过,后来警方问我是否尸检,我拒绝了。”“为什么呢?”我又问。“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她的死亡真相,但如果没有确切说法,谣言就会甚嚣尘上,我的儿子还在读高中,我不想她再被这件事情影响了,就直接火化了尸体。”“在方敏芝昏迷之前,她有什么异状吗?”“完全没有,就和平常一样。”姚育宾摇摇头说。“那在她昏迷期间呢?”我又问。“她就像植物人一样昏迷着,直至死前睁开了眼睛。”姚育宾失落地说,“我想她是想要告诉我,她死不瞑目吧。”随后,我向姚育宾出示了张牧磊和张斯然的照片:“请问,你认识这两个人吗?”“不认识。”姚育宾摇摇头说。“方敏芝呢,她可能认识他们吗?”“应该也不认识吧。”姚育宾解释说,“她社交圈子挺简单的,就是学校的几个老师朋友,都是女性,我基本都认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也侧面印证了张牧磊父女所说的,张斯然并不认识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大学老师。告别了姚育宾,他淡淡地说:“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点了点头。曲警官说,方敏芝出事后,姚育宾就带着家人搬到了这处偏僻公寓,他不想自己的生活再被打扰了。虽然姚育宾的叙述大部分都在我的预料中,但我还是找到了新线索,姚育宾说方敏芝在死前曾突然睁开眼睛,这个被各种医学手段都无法唤醒的人,竟然在诡死前突然“醒来”了。或许,在梁炳朝死亡之前,也曾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只是我无法从他的家人口中得到求证了。虽然验证了事件的真实性,但笼罩在心头的疑云却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