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一周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朱明东和季慧敏案件的通报，他们夫妇二人确系互相残杀致死。
下班的时候，我听到前台两名咨询员在聊天。
A说：“这得是多深的积怨啊，要夫妻互相残杀！”
B说：“这年头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A说：“听说这个朱明东连续五年被评为德艺双馨优秀教师，他的妻子也是分行的年度优秀员工呢！”
B说：“俗话说，‘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即使是夫妻也不例外，越是看起来和善温柔的人往往越是恐怖。”
A说：“谁说不是呢，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一个男人和妻子发生口角，就将妻子杀了，分尸藏于单位的冰柜中三个月。这期间，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上下班、吃饭睡觉、参加朋友聚会，后来事发，同事们都说不敢相信，说他性格外向，对人和善。”
B说：“快别说了，太恶心人了。”
那天晚上，我约吴岩吃饭。
问及案件进展，他夹了一口菜：“我们走访调查了朱明东和季慧敏的亲朋好友，他们对于朱明东夫妇的评价都是伉俪情深、恩爱有加，不过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朱明东夫妇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古怪了。朱明东的同事说，他上课走神，课后精神恍惚，总是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有同事想要邀请他们夫妇吃饭，他突然情绪失控，大骂季慧敏是贱货婊子，和很多男人睡过，等等，而且案发前，季慧敏曾找到学校，试图捅伤朱明东，后来朱明东的同事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非常厌恶季慧敏，甚至想要杀了她！”
“他的同事问他为什么了吗？”这个信息让我吃惊。
“问了，但他没说，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季慧敏身上，季慧敏的朋友说，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好，她们数次看到季慧敏无缘无故地大骂朱明东，骂对方人面兽心，玩女人吸毒，还有很多污言秽语。巧的是，案发前，朱明东也曾持刀攻击过季慧敏。社区的邻居也多次目睹二人当众争吵冲突，不过谁也没有多想，只不过认为是夫妻闹矛盾而已，总之在命案发生前，他们的关系突然且迅速恶化，由此分析，他们在家中发生争吵，互相砍杀，甚至杀死彼此也在情理之中。”
“关于朱明东玩女人吸毒、季慧敏和多人保持不正当关系这些信息，你们核查过了吗？”
“我们深入调查过了，朱明东和季慧敏品行端正，并不存在这些行为，这很可能是他们夫妇之间的恶意中伤。”
“这是案发之后，朱明东的同事在其办公桌内找到的笔记本。”这时候，吴岩取出一沓照片交给了我，“鉴于是物证，我只能拍了照片给你看。”
我轻轻地翻看，照片中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字：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那一刻，我仿佛能透过照片看到写下这些文字的朱明东，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叨：“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看来，他早就想要杀了季慧敏了。”我将照片交还给吴岩，“但是因为什么呢？”
“这也是困扰我的问题。”吴岩轻轻喝了一口汤，“如果说关系恶化是导致二人互伤的根源，那又是什么导致了二人关系恶化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的命案逐渐退去了热度，但那颗悬在我心里的石头一直都在。
命案发生的一个月后，我去第三福利院探望了朱梓棋。
接待我的负责人叫作冯智，大家都称呼他为智哥。
智哥说，朱梓棋是一年前来到福利院的，当时是派出所民警送来的，说是有好心人在路上遇到了这孩子，孩子操着外地口音，说自己流浪很久了，后来就被转送进了福利院。
智哥点了一根烟：“那孩子挺懂事的，虽然只有六七岁，但什么都可以做，带他的阿姨也挺喜欢他的，不过他话不多，也不怎么合群，除了吃饭睡觉学习玩游戏，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样子很有意思，就像一个小大人。”
我问智哥朱梓棋被送回这里后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是我接待的，当时他的状态很差，似乎是受了很大惊吓，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问他什么他都不回答，不愿意吃东西，晚上睡觉也会被莫名惊醒，醒了就大哭。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也愿意和我们交流了。”
在智哥的安排下，我见到了朱梓棋。
他拿着一个红色玩具车，怯生生地站在智哥身后。
我蹲下来，笑盈盈地招手道：“小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王朗叔叔，我们在社区活动上见过的。”
他仍旧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从包里摸出一套漫画书，递给了他，他先是看了看智哥，在得到眼神授意后，才踱步过来，接过漫画书，低声道：“谢谢。”
我干涩一笑：“不客气。”
这时候，智哥躬身对他说：“好了，你回房间看书去吧。”
朱梓棋又看了看我，我向他摆摆手，他才转身离开。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感慨：孩子永远是这么纯洁简单。
我将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交给了智哥，并拜托他照顾好朱梓棋，他点点头，说：“你放心吧。”
本来，智哥要送我离开的，但我知道他很忙，便让他止步办公大楼门口，我独自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院。
当我走到停车场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喂，你是朱梓棋的朋友吗？”
我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躲在我车子的后面。
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眼神里却透着这个年龄少有的锋利。
我耸耸肩，说：“我不是朱梓棋的朋友，我是他爸爸妈妈的朋友。”
小男孩阴郁地说：“不管你是谁，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反问道：“谁？”
小男孩回道：“当然是朱梓棋了！”
我笑笑说：“为什么呢？”
小男孩继续道：“我只是好心警告你，他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我突然来了兴致：“能具体说说吗？”
小男孩转身就要离开。
我赶紧道：“小弟弟，如果你不说清楚就离开的话，我会认为你在诬陷朱梓棋。”
小男孩冷哼一声：“随你怎么想吧！”
我叫住了他，语带威胁地说：“你就不怕我把你警告我的话，告诉朱梓棋吗？”
小男孩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道：“喂，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在我的“邀请”下，我们去停车场旁边的长椅上坐了坐。
他说他叫谷小帅，今年十一岁，五年前来到福利院，不过他的言谈举止却有一种远超他年龄的成熟感。
我递给他一瓶饮料：“你为什么要我远离朱梓棋呢？”
谷小帅接过饮料，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因为他根本就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焦姨说了，那个孩子是一口井，深不可测！”
我追问道：“焦姨是谁，福利院的员工吗？”
谷小帅解释说：“焦姨是我们的教管阿姨，自从我进入福利院后，她就一直照顾我，不过后来她出事了，我怀疑她坠楼就和朱梓棋有关！”
坠楼？
这又是什么事件？
我又问道：“你慢慢说，这个焦姨坠楼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和朱梓棋有关？”
谷小帅似乎有些犹豫，我连忙说：“你放心吧，今天的对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我绝对不会外泄。”
谷小帅叹了口气，说：“大约一年前吧，朱梓棋来到了福利院，他年纪小，就被分到了幼年组，他呢，不喜欢说话，也不合群，除了每天的集体活动，基本是独来独往。”
直至有一天，焦姨找到谷小帅，让他帮忙观察朱梓棋，当时谷小帅还不太明白，只是听从焦姨的嘱咐，小心留意朱梓棋的一举一动。
起初，他也没在意，时间久了，他竟然意外发现了朱梓棋的奇怪举动。
我问他：“奇怪举动，比如呢？”
谷小帅抬眼看看我，略有迟疑地说：“他在偷偷抽烟喝酒，半夜还去院长办公室用院长的电脑看不健康的电影。”
抽烟喝酒看不健康的电影？
我无法将这些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我一惊：“你说什么？！”
谷小帅斩钉截铁地说：“没错，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半夜的时候偷偷离开了寝室，去了一楼，打开了值班室的门。”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最先去了综合楼一楼的值班室。
值班室的门是防盗玻璃门，即使是成年人，也得费力才能推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打开！
谷小帅看出了我的疑惑，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把那扇门推开了，看起来毫不费力。”
我保留了意见，话锋一转：“你说他抽烟喝酒？”
谷小帅继续道：“值班室的管理员周叔不仅爱抽烟，还是酒鬼，每次值班都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天半夜，我跟着朱梓棋离开寝室后，看他溜进了值班室，跳上椅子，从烟盒里抽出香烟，又在柜子里拿出半瓶酒，一边抽烟喝酒，一边骂脏话，完全就像一个大人。”
我追问道：“那他半夜去院长办公室用电脑看不健康的电影又是怎么回事？”
谷小帅解释道：“每个周末，院长的小孙女都会来福利院，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很多高级零食，我和一个朋友约好轮流去偷拿，那天轮到我了，半夜的时候，我偷偷溜进院长办公室，正准备偷拿，却发现门再次被打开，我以为院长来了，吓得立刻钻到了沙发下面，没想到朱梓棋进来了。他进来之后，就坐到院长的办公椅上，熟练地开机，戴上耳机，然后登录QQ，和一个网友开始聊天，还看那种不健康的电影。那时候，我才意识到，焦姨让我观察和注意朱梓棋的原因。”
说真的，我并不相信谷小帅的话，但我还是选择听下去。“你发现这些后，都告诉焦姨了吗？”
谷小帅应声道：“我告诉了焦姨，焦姨也很吃惊，还说让我远离他，这家伙很古怪，也很危险。”
我又问：“后来呢？”
谷小帅叹息道：“有一天晚上，我有事去找焦姨，却发现她和朱梓棋在楼顶的天台上聊天，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当时也没在意，就匆匆下楼了，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有人呼叫，焦姨坠楼了！”
我一惊：“坠楼，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