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初次见到莫启阳。
他面色苍白，身材瘦削。
他坐在审讯室内，不论吴岩和芮童如何讯问，他就是沉默。
他承认自己杀害了李吉峰的事实，但对于杀人动机却始终不说。
最后，吴岩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审讯室，无奈结束了此次提讯。
吴岩点了一根烟：“其实，我们最怕遇到这种情况，不论你问什么，他就是一言不发。”
我淡淡地说：“起码，他认罪了，他承认自己杀害了李吉峰。”
吴岩无奈地说：“这才是整个案件中最令我费解的，他既已承认了杀人罪行，为什么还要隐藏杀人动机呢，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
吴岩提及的莫启阳和李吉峰是7·17水榭花都社区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
三天前，也就是本月的17日，东周市公安局刑警二支队接到一起报案。
报案者莫启阳称他杀了人，被杀的是他的高中同学李吉峰，地点就在东周市曙光区水榭花都社区41栋1单元1202室。
接警后，办案民警第一时间赶到，抓住了留滞在案发现场的莫启阳，随行法医确定李吉峰已经死去多时，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在随后的审讯中，莫启阳承认自己杀害了高中同学李吉峰，关于杀人经过和杀人动机却只字不提。
吴岩看过详细的现场勘查报告，从现场的凌乱程度分析，二人应该发生过激烈争吵和肢体冲突，莫启阳用餐桌上的水果刀刺中了李吉峰的胸腔，随后又向对方腹腔补刺若干下，李吉峰因脾脏破裂导致大出血而死亡。
李吉峰死后，尸体没有被挪动的迹象，现场也未被破坏，莫启阳坐在沙发上报了案，随后办案民警赶到，控制了他。
虽然案情并不复杂，犯罪嫌疑人莫启阳也承认了杀人罪行，但他的作案动机一时成谜，这也成了办案民警亟待解决的问题。
由于李吉峰同时身兼大学教授和财经专家的身份，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他被杀身亡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关注，市有关领导亲自过问，要求尽快破案。
经协调，案件由刑警二支队转到了特案科。
吴岩和特案科的同事梳理案情之后，决定从莫启阳和李吉峰二人的关系深入挖掘，寻找杀人动机。
莫启阳，男，1971年5月14日出生，余江市安龙县人，大专学历，先后做过广告公司策划、业务员和保险员，涉及多地，工作经历较为丰富。2010年被查出癌症。现为东周市城市管理学院保安队的工作人员。
李吉峰，男，1970年3月25日出生，余江市安龙县人，研究生学历，曾在东周市师范学院担任讲师，现为东周市财经大学教授。同时，他也是颇有名气的财经专家，经常参加各种电视节目。
莫启阳是普通保安，李吉峰则是大学教授，他们明明就只是重逢半年的高中同学而已，在这半年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莫启阳举刀杀害了李吉峰呢？
在走访中，警方基本可以确定莫启阳为人实诚、工作勤恳，他和保安队的成员们关系不错，李吉峰则更加清流了，对待工作兢兢业业，对待同事和学生亲近平和，也愿意提拔新人，在学校乃至东周市财经圈的威望都很高。
就是这样两个风评口碑都非常好的人，却成了一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
据李吉峰的妻子肖蓝说，李吉峰是半年前和莫启阳“重逢”的，就是在他们高中毕业二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上。在此之前，李吉峰从未提过莫启阳，至少在她的印象里是没有的。
肖蓝一边将同学聚会的照片展示给我们看，一边说：“那天，老李带我去参加聚会，我也挺重视的，还给每位同学都准备了礼物。在那次聚会上，我是第一次见到莫启阳，他干干瘦瘦的，虽然看起来身体不太好，但精神还不错。当时我只是和他们打了招呼，就被带到了隔壁的家属包间吃饭。”
照片中的李吉峰和莫启阳站在一起，他还将胳膊搭到莫启阳的肩上，两人笑得很开心，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半年后自己会命丧身边人之手吧！
肖蓝继续说：“当天晚上，老李喝多了，离开的时候，他紧紧握着莫启阳的手说，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等我将他扶进车子里，想要追问两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我问他答应了莫启阳什么事，他说他想要帮助莫启阳。”
吴岩追问道：“为什么呢？”
肖蓝解释道：“当时我也这么问他，他说莫启阳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十多年前和妻子离婚后便一直单身，谈过两个女朋友，也是无疾而终。虽然去了很多地方，也换了不少工作，但一直没有太大发展。去年在公司上班时突然吐血，被同事送到医院后确定是癌症晚期，公司让他好好休养，其实是变相将他辞退了，出院后，他便一边打工，一边进行抗癌治疗，不过效果并不明显，再者他也没什么钱，因此就改为了保守的服药治疗。”
这和警方掌握的线索也是一致的：莫启阳确实是肺癌晚期患者，医生说如果继续采取服药治疗的话，他最多只有半年的生命。
肖蓝叹息道：“老李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同事学生，就算是陌生人找他帮忙，他能帮也一定会帮的，更别提莫启阳这种认识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学了。”
吴岩又问：“后来呢？”
肖蓝回道：“聚会结束后不久，老李就通过一个做慈善的朋友帮莫启阳进行了募捐，还为他联系了医院，让他可以进行正规治疗，随后又为他安排了工作，就是在师范学院图书馆做保安，每天只工作六个小时，工作内容也很轻松。当时我还说，莫启阳已经是癌症晚期，没有心情工作了，老李却说工作能够给人带来存在感，这也是莫启阳最需要的。除此之外，老李还会经常邀请他来家里做客，或者周末一起去钓鱼，反正那段时间，他们走得很近。”
吴岩继续问：“那段时间，李吉峰的状态怎么样，他有没有说过和莫启阳发生了什么，或者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肖蓝回忆道：“他的状态还可以，没什么特别的，莫启阳也时常来家里，我没听他们发生过什么矛盾。”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段时间，老李曾经回过一次安龙县的老家，当时他说去外地出差，后来我在查看行车记录仪的时候，才发现他独自回了老家。”
吴岩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李吉峰回老家是奇怪行为呢？”
肖蓝解释说：“我的公婆在多年前陆续因病去世了，老李说每次回去都会想起过世的父母，因此每年除了清明节和二老的忌日，其他时间我们是不回去的，即使回去也会次日就返回，但老李那次却去了三天。”
吴岩又问：“后来你问他原因了吗？”
肖蓝点点头，说：“问了，他没说，还和我发了脾气，那是我们结婚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跟我大发雷霆，那样子简直不像平时的他，后来他跟我道歉了，说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
吴岩认真记录着：“那之后呢，他的情绪怎么样？”
肖蓝伤感地说：“之后，他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再也没有笑过。当时我以为是工作上的压力，也没有多问，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发生了这种事情……”
后来，李吉峰的同事也证实，在案发前一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甚至有些恍惚，学生们也证实，一向自我要求极高的他竟然在课堂上频频出错。
吴岩将这些信息做了重点勾勒，继续问道：“案发当天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肖蓝思忖片刻，说：“那天我本来是在家休息的，但有病人突然出现并发症，需要做手术，我就回了医院。我离开的时候，看到老李在给莫启阳打电话，还说让他快点过来，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出门了，没想到那却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随后，吴岩将一沓汇款凭证交给了肖蓝：“案发后，我们在调查莫启阳信息的时候，发现他的银行卡内有数笔交易记录，金额从三千、五千至五万、十万不等，共计二十余万元，通过调取汇入柜台的监控录像，确定汇款人都是你丈夫李吉峰……”
肖蓝一惊：“你说什么，老李把钱汇给了那个疯子？”
吴岩追问道：“李吉峰没有和你提及这些吗？”
肖蓝叹息道：“出事之前，老李确实从家里陆续拿走了二十多万元，当时我问他原因，他说是借给朋友，没想到竟然给了莫启阳！我早就跟老李说过，不要对莫启阳这么好，对他太好了，他会感觉这种好是理所应当的，甚至会索求无度，没想到这一切都成了真的……”
说到这里，肖蓝情绪失控地骂道：“莫启阳就是畜生，老李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还杀了老李……”
其实，当特案科掌握了这条线索后，大家也感觉不可思议，李吉峰的汇款确实太频繁了，从开始的两周一次到后来的一周两三次，虽然都是三千五千，但累计下来也有十几万元了，最后一次甚至直接汇款十万元。
这一切真如肖蓝所说，莫启阳在接受李吉峰的帮助后，逐渐变得索求无度，求助变成了勒索，最后因财杀人？
但莫启阳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呢？
最让吴岩不解的是，那些钱一直趴在莫启阳的账户上，他从未取出使用。
如果不是索求无度的话，那李吉峰为什么要不停地给莫启阳汇款呢？
这和李吉峰被杀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