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将我送回公寓楼下,嘱咐道:“你回去后就好好休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用点头代替了回答,转身走进了公寓。浑浑噩噩地上了楼,开了门,进了家,我一头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的瞬间,血腥的现场和孩子的惨叫仍旧在我的脑海里回放。就在今天下午,我居住的常青社区竟然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被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而我意外地成了这起案件的报案人!被杀的男主人叫作朱明东,东周市宏德中学的化学老师,他的妻子季慧敏则是东周市城市发展银行的客户经理。我们是在社区举办的一次公益活动中认识的,当时他们还带着儿子。朱明东外向幽默,季慧敏随和知性,业主们都很喜欢他们夫妇,只不过他们的儿子似乎不太合群,总是孤零零地站在远处。后来,我们又参加过两次社区组织的公益活动,也就逐渐熟络起来。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朱明东和季慧敏的儿子朱梓棋并非他们亲生,而是在市第三福利院领养的孤儿。三个月前,我和朱明东遇到,他和我聊起了孩子。他说朱梓棋被领养后一直郁郁寡欢,他们夫妇带朱梓棋参加了亲子活动、旅行等等,只想要让朱梓棋开心起来,不过收效甚微。他知道我是心理咨询师,希望有机会我能和朱梓棋聊聊。我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没多久我就接到了一个合作项目,需要去厦门出差三个月。我告诉朱明东可以介绍其他咨询师,他说没关系,等我回来再说。就在上周,我回到东周市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他,但他似乎状态欠佳,没说两句,便语气粗暴地挂断了我的电话。今天正好是周末,我又给他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我就直接去了他居住的41号楼3单元1302室。当我按下门铃的时候,却发现防盗门并没有锁住,我试探性地推开了门,然后看到了血腥恐怖的一幕……想到这里,我坐起身,走进了浴室。我轻轻打开花洒,热流从头顶浇下,那血腥的一幕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拉开:我推开门之后,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客厅中央的朱明东,他的脸侧向防盗门的方向,背上则插着一把水果刀。我快步通过玄关,走到他身边,呼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任何回应。他脸上和身上有数十处伤口,几乎就是血肉模糊了,身下淌出的大片血液也已凝固。我试探性地测试了他的鼻息,心里咯噔一下:他死了!几乎是同时,我看到了倒在厨房门口的季慧敏,她的左手握着一把菜刀,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和朱明东一样,她也没有呼吸了。而地上、墙上还有沙发桌椅上都是血迹。当时,我没有看到朱梓棋,不知道他的存活状态,但当下的我能做的只有保持镇定,迅速报警。我摸出手机,颤抖着拨出了吴岩的号码。他在得知社区里发生了入室杀人案后,让我暂时离开现场,保证自身安全,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挂断电话后,我忍不住向卧室的方向走去,我非常担心朱梓棋,我要确定他的安危!虽然被恐惧钳制着,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低声呼喊着朱梓棋的名字。我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主卧室和次卧室后,准备进入儿童房,不过房门已被锁住。我猜测,朱梓棋就在房内。我不清楚房间内的状况,朱梓棋是已经遇害,还是躲在里面?或者凶手没有离开,隐匿其中?我不敢再猜,也不愿意再猜。我快步离开现场,躲进楼梯间大口喘息,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消解体内膨胀的恐惧。直至半个小时后,吴岩和特案科的同事赶到,才有邻居意识到公寓里发生了案件,他们也随着上楼的民警匆匆追了过来。随行法医确定朱明东和季慧敏早在我出现之前就已死去多时。特案科的同事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他们在细致检查公寓的同时撬开了儿童房的房门,最后在柜子里找到了环臂抱头、蜷缩成一团的朱梓棋。见到警察的时候,他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随后,我和朱梓棋被带离了现场,吴岩将现场勘查工作安排完毕后,为我做了询问笔录。他问了我很多问题,但我的脑海里始终反复出现那些血腥的画面,无法集中精力回答。直到现在,我的心绪仍旧无法平静。是谁杀害了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他们都是善良厚道的人,凶手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朱梓棋是意外逃脱还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活口?他又为什么这么做?我关掉了淋浴,披了一件浴袍,落寞地走出了浴室。我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往日忙碌的自己此刻竟然无所事事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应付接下来的漫漫长夜。我只记得天快要亮的时候,我才靠在沙发上,疲惫地睡了过去。即使睡着了,我还是会被那些血腥残忍的梦境纠缠。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我匆忙换好衣服,正准备去咨询中心,吴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还好吗?”“还好。”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怎么样,案件有进展了吗?”“嗯。”吴岩应了一声,“杀害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的凶手已经找到了。”“找到了?”我暗暗感叹特案科破案神速,“凶手是谁?”“这样吧……”吴岩并没有告诉我凶手的身份,只是略有犹豫地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现在过来一下。”随后,我驾车匆匆赶到东周市公安局。吴岩已在办公大楼前等候多时,他没有带我去办公室,而是去了鉴定科的鉴定一室。李曼荻见我们来了,嘱咐我们戴好帽子、口罩和手脚套,一并进了鉴定室。她从储尸柜里抽出了朱明东和季慧敏的尸体,我不敢想象,曾经一起参加社区活动的他们如今和我阴阳两隔。“老吴,”我极力克制着情绪,抬眼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杀害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的凶手到底是谁?”“就是他们自己。”吴岩面色凝重地说。“他们……”我一惊,“他们自己?”“没错,杀害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的凶手就是他们自己。”李曼荻解释道,“这并不是一起入室杀人案,他们夫妇是自相残杀致死的!”“这……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我和他们很熟的,尤其是朱明东,他和季慧敏的感情特别好,结婚纪念日的时候还让我帮忙挑选礼物……”说到这里,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强行停了下来:“对不起,你们继续。”“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他们是你的邻居,但事实就是如此。”吴岩叹息道,“负责勘查的同事在现场只提取到了四个人的指纹和痕迹信息,分别是你和朱明东一家三口的,比对朱明东和季慧敏的死亡时间,此时间段前后,并无他人出入公寓,那么杀害他们的凶手只可能是他们的儿子朱梓棋。”“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同时杀害两名成人呢?!”我忍不住说道。“因此,我怀疑朱明东和季慧敏是互相伤害!”吴岩应声道,“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正确的!”“特案科将尸体送到鉴定室后,我第一时间进行了尸检。”李曼荻补充道,“朱明东身上有三十七处刀伤,伤口分布在面部、颈部、胸部及其右臂,死因是利器割破颈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而亡;季慧敏身上有三十九处伤口,伤口分布在面部、双臂、腹部和右腿,死因是利器刺入脾脏,导致脾脏破裂大出血而亡,朱明东背上的水果刀和季慧敏手中的菜刀就是凶器,他们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上午八点至十点。”“我推测,当时朱明东和季慧敏发生了冲突,二人持刀互相残杀,最终导致惨案发生。”吴岩继续道,“而我们在朱梓棋平复了情绪之后,在他那里也得到了证实。”“朱梓棋怎么说?”我追问道。“他说朱明东和季慧敏经常吵架,每次吵架都非常激烈,甚至还动手,有两次,朱明东想要勒死季慧敏,而季慧敏也曾持剪刀试图扎死朱明东,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对他大喊大叫,他通常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吴岩稍做停顿,“昨天早上,他在睡梦中被惊醒,便下床去看,发现他们正在吵架,并厮打。他关上房门不敢出去,直至听到朱明东的怒吼和季慧敏的惨叫,他拉开条门缝,看到满脸血污的季慧敏正拿着菜刀在疯狂追砍朱明东,而朱明东也手持水果刀猛烈还击,他吓得不轻,就锁上了门,直接躲进了柜子里,直至警方赶到。”“据我了解,朱明东和季慧敏都是性格开朗、脾气温和的人,当然了,夫妻之间发生争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上升到互相伤害,甚至是砍杀的地步,这其中必然有极具刺激性的矛盾!”“具体原因我们仍在积极调查,但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杀人双方都已经死亡。”“那朱梓棋呢?”我又问。“他之前是从市第三福利院被领养的,现在出了这种事,我们和院方联系了一下,暂时将他送了回去。”由于临时有事,吴岩先回了特案科,李曼荻送我下楼离开,我让她留步,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突然叫住了我:“喂!”我回头看了看:“还有事吗?”李曼荻咬了咬嘴唇:“没什么,你路上注意安全。”我应声,落寞地走出了市局大院。我本想去咨询中心的,但一时没了心情,便驱车回到了社区。经过社区活动中心的时候,我看着空荡荡的活动室,那些和朱明东夫妇一起做活动的画面仍历历在目。“王老师,你做的是什么啊?”朱明东笑盈盈地问我。“当然是戚风蛋糕了!”我略显骄傲地说。“戚风蛋糕?你这哪是戚风蛋糕啊!”朱明东指着我面前的糕体,“这完全就是戚风蛋饼吧!”“那你做的是什么啊?”我看着瘫软的蛋糕,也笑了。“我们做的是夫妻饼,这块是老公饼,另一块是老婆饼,取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朱明东得意扬扬地说。“你这是赤裸裸地撒狗粮!”我撇嘴道,“我不用吃蛋糕,就已经饱了!”“哈哈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恩爱有加的夫妇会突生嫌隙,举刀互残?这像一块巨石,悬在了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