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准确地说是一个噩梦……”颜宗海淡淡地说，“我梦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我和妻子出现在了同一个房间里，我们看到了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紧接着，王学萍和两个陌生黑衣人也走了进来，她命令黑衣人将笼子里的男人放出来，将他绑到了椅子上……”
“然后呢？”
“然后那个男人不断哀求，但王学萍不顾那些，直接将对方肢解了……”说到这里，颜宗海也有些不寒而栗，“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就是活体肢解，活活把一个人拆了，太残酷了，就好像这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真实发生的杀人场面……”
“那您后来醒了吗？”
“没有。”颜宗海摇摇头，“王学萍将那个男人杀害后，轻轻擦拭了溅在脸上的血，转头对站在角落里的我和妻子笑笑，还问我们感觉怎么样。”
“她和你们说话？”
“是啊，当时我也感觉很意外，她竟然在梦里和我们对话，我和妻子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接着她直接推开门，门外是一间宽阔的烹饪厅，每个工作台都非常大，光滑的大理石台面，琳琅满目的调味品，那里还有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都在烹饪，不过烹饪的对象都是人！”
“人？”葛小宁感觉不可思议，“这梦也太夸张了！”
“后面的一切更加夸张。”颜宗海感叹道，“王学萍带我们去了七号工作台，然后有人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推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王学萍在房间里虐杀的男人，此刻他又出现在了烹饪厅。我问他是谁，王学萍说他就是诱奸袁冰娴的胡青峰。”
“胡青峰，他也在梦里？”
“没错。”颜宗海点点头，“接着，王学萍将胡青峰放进了滚烫的热水中，不顾他的惨叫和挣扎，硬是将他煮熟了。王学萍又换好厨师服，将已经熟透的胡青峰打捞出来，分解做成了菜肴……”
“太恶心了……”说到这里，葛小宁不禁呕吐起来。
“在第二次杀死胡青峰后，王学萍又带我们参观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每一次都别出心裁，又惨绝人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她所说的以自己的方式复仇是什么意思。”颜宗海继续说，“随后，我感觉头痛欲裂，醒来之后，我竟然能够隐约记得梦境的内容，还有那种冷汗浃背的感觉。我问王学萍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梦境那么清晰真实，而且梦里的她可以反复杀死胡青峰。”
“她是怎么说的？”
“她没说话，只是带我们去了隔壁房间，在那个房间里，我看到了在梦里出现的胡青峰，他躺在一张床上，头上戴着一个头盔，头盔上连接着很多条线，密密匝匝的，全部接进了其他房间。我和妻子问王学萍这是怎么回事，她解释说这是一种可以无限满足受害者家属复仇的方式，就是在梦境中猎杀凶手，这也是兔子组织的成立宗旨！”
“梦境猎杀？”
“没错，她是这么说的，王学萍说只要加入兔子组织，组织中会有专人负责控制害死颜渤的两个室友，并用刚才的方式在梦境中真实地杀掉你想要杀掉的人。王学萍还说，并不是谁都可以加入兔子的，必须有介绍人，如果我们愿意，她可以做我们的介绍人。妻子听后激动坏了，当下就表示要加入，我仍旧有些犹豫。”
“后来呢？”
“体验后不久，王学萍就带我们去了北京的一所培训中心听课，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兔子组织的一个负责人，大家都叫他龙哥。”
龙哥！
颜宗海所说的信息和特案科掌握的线索几乎一致。
“当时除了我们夫妇，还有其他人，也都是受害者家属，有的来自湖南、湖北，有的来自广西、广东。”颜宗海继续说，“我们先是听了一场讲座，讲课的人姓尹，和我们年龄相仿，看起来非常像精英人士。”
“他都讲了些什么呢？”
“他和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故事，还有他是如何加入兔子组织的，分享之后，龙哥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梦境猎杀，他说加入兔子组织后，会有专人负责寻找并控制指定案件的嫌疑人或凶手，然后将其困在梦中，而我们只需要通过手术在脑内植入一种特殊的芯片，成功适应芯片后，辅以佩戴仪器进入梦境，就可以不限时间、不限次数、不限方式地对嫌疑人或凶手进行虐杀。同时，我们在梦中也会有专人保护，不会受到伤害，具体由他们操作，我们无须担忧。”颜宗海继续道，“而我们只需要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网，为寻找嫌疑人贡献一点力量即可。”
“后来呢，你们就加入了兔子？”
“虽然外人听起来很玄乎，但这种方式确实太诱人了，况且我们已经在梦里看到过了，虚幻又真实，遥远又逼真，那些在现实里不敢想的、不敢做的、不敢放开手脚干的，在梦境里通通可以实现！”颜宗海感慨地说，“我也知道这么做就是绑架，就是犯法，但我们抗拒不了报复的诱惑！”
“之后呢？”
“加入兔子组织之后，我和妻子先是被秘密送到了一处医院，接受了芯片植入手术，幸运的是我们都通过了手术，术后也成功地适应了芯片。接下来，我们在专人的安排下，参加了其他受害者家属的梦境体验，在他们的梦里，我们和他们一样发泄着愤怒恨意，也积累着自己的经验。没多久，那两个伤害颜渤的室友就被带了过来，我们终于可以在梦境中动手了……”
“动手，就是对于他们二人的梦境猎杀吧？”
“没错！”
“所以……”葛小宁稍有迟疑，“你们现在仍旧在兔子组织之中？”
“不，我已经退出了，但我妻子还在。”
“为什么要退出呢？”
“一开始，我还是挺激动的，我积压许久的愤怒和恨意终于可以在伤害颜渤的两个室友身上发泄了，他们当初伤害颜渤的，我要加倍奉还！”说到这里，颜宗海激动起来，“但在体验了十多次梦境猎杀后，我便萌生了退出的念头，我们为此无心工作，无心生活，满脑子就想着睡觉——做梦——杀人——睡觉——做梦——杀人，有时候我们一整天都沉浸在那些梦里，仿佛那里才是我们的现实……
“我意识到那种在梦境中疯狂残酷的杀人体验正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我们，甚至在吞噬着我们。”颜宗海解释道，“我想到了退出，但我妻子并不这么想，她完全沉溺在那种梦境猎杀中了，我们为此不断争吵，她骂我为了儿子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到，我根本不配做他的父亲。我也想要为他做点什么，但不是在梦境杀杀杀……再后来，我们就离婚了，我离开了那里，也离开了兔子组织，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
“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葛小宁感叹道，“您还记得体验梦境猎杀的地方在哪里吗？”
“你不要问了，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了。”颜宗海面色凝重地说，“我告诉你这些，你也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否则会引来麻烦的！”
“您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葛小宁保证道。
这时候，颜宗海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听，葛小宁顺势关掉了嵌在背包里的微型摄像机。
坐在特案科办公室的我和吴岩却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次对话的信息量如此巨大，颜宗海提供了太多线索，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
第一，受害者家属的集结。根据已掌握的信息，按照案件发生时间的先后顺序，大致可以排列为冯金泷——尹文灏——王学萍——田广明、田瑶（父女）——颜宗海、于文娟（夫妇），他们的家人，或是子女，或是夫妻一方被杀害，凶手要么在逃，要么仍旧逍遥法外，他们想要为亲人报仇，因此选择集结。
第二，惩罚的方式。根据已掌握的信息，结合颜宗海的叙述，兔子组织结构极为严密和专业，一部分为梦境控制部分，颜宗海说加入兔子组织进行梦境猎杀，必须在脑内植入芯片，只有成功适应芯片才能进行接下来的体验。虽然颜宗海等人是普通人，他们的清醒力和梦境感受力极弱，特殊芯片的植入应该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拥有这两项能力，但副作用未知。同时，颜宗海还看到了胡青峰佩戴金属头盔，浑身插满管线，因此兔子组织中必有两类人，专业的技术或者医疗人员，他们负责技术支持和医疗辅助；极为专业的潜梦师和造梦师，他们负责将嫌疑人或凶手带入梦境并困在梦中，并为那些受害者家属提供潜梦辅助，让他们可以全心全意地在梦境中报复，无后顾之忧；另一部分则为外界支持，即寻找嫌疑人或凶手以及资金、场地等其他问题的处理和解决。
第三，受害者家属状态的变化。尹文灏是特案科进入整个案件的入口，他在加入兔子组织之前，整个人颓废至极，对生活也失去了希望，兔子为他提供了报复凶手的机会，他的精神状态也因此出现极大变化，并由体验者成为组织者之一，网罗更多的受害者加入，王学萍等人亦然。
葛小宁在整个案件的侦破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虽然颜宗海提供了很多重要信息，也和特案科目前掌握的线索比较吻合，但真正的问题并未解决：这个兔子组织的活动地点在哪里？
就在特案科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颜宗海和葛小宁失踪了！
报案的就是葛小宁的朋友。
他说葛小宁突然旷课，他联系了其家人，家人说不知情，他感觉事情不对劲，就立刻告知了警方。
这让整个特案科，尤其是吴岩极为震惊。
冷静下来之后，吴岩推测他们二人同时失踪极有可能与兔子组织有关。如果是兔子组织所为，他们为何选择在此时动手呢？
答案只有一个：二人的那次谈话内容外泄了！
问题随之而来，是谁泄露了那次谈话的内容呢？
掌握这次谈话内容的只有颜宗海、葛小宁和特案科成员。
颜宗海方面，信息是他透露给葛小宁的，他也特意嘱咐过葛小宁，不要外传，暂时可以排除他泄露的可能；葛小宁呢，一方面他答应了警方保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些信息的危险程度，暂时也可以排除他泄露的可能。
那么内容外泄只能来自特案科内部。
当吴岩向我提出这个推测的时候，我表示拒绝。
特案科成员都是吴岩遴选而出，且都是从成立一起工作至今的同事，这么怀疑他们很不公平，但吴岩却说：“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排除自身的嫌疑！”
关于颜宗海和葛小宁的谈话视频存储在特案科办公室芮童的电脑上，密码是TAKRT，且密码只有特案科成员知道。
根据芮童恢复的电脑浏览记录和播放记录，在颜宗海和葛小宁对话结束当晚十点二十二分，确实有人浏览过他们对话的视频。
当时值班的人就是芮童。
他说那天晚上自己一直在办公室，只是中途离开十分钟去了趟卫生间，为了方便，就没锁门。
楼层监控也拍下了芮童离开办公室的画面，在他离开后三分钟，楼道灯便熄灭了，随后有人进入特案科办公室，停留了大约三分钟，他出门离开，楼道恢复照明，而视频浏览时间也在该时间段内。
可以确定此人就是嫌疑人！
最有嫌疑的仍旧是特案科的七名成员，除芮童和李曼荻，其余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芮、李二人又不具备作案动机。
吴岩查阅了当天办公楼出入记录，在嫌疑人进入特案科办公室的时间段内，办公楼内共有三十二人（包括芮童）只有进入记录，无离开记录，在一一调查后，又排除了作案嫌疑。
就在吴岩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芮童的话提醒了大家：“当时我在卫生间玩手机，遇到了正在打扫的李阿姨，我们还聊了几句，后来你问我遇到过谁，我想李阿姨也是局里的老清洁工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也就没提。”
保洁人员确实是办公楼里的隐形人：
其一，存在感低。办公楼里每天人流量很大，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且出入不需要登记。
其二，自由度高。他们隶属于某保洁公司，不属于局里直接管理，他们能自行安排工作时间，又能自由出入各个科室和办公室。从理论上说，他们可以窥探到很多秘密。
其三，攻击性弱。保洁人员多数为中年女性，且工作时间较长，和各科室的工作人员也比较熟络，大家不会对她们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