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还有领养过朱梓棋却最终互杀致死的夫妻们，按照宝叔的推测，那些夫妻互杀案件和朱梓棋的关联就是被他植入了镜像梦境，就像我和吴岩一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在杀人前出现那些古怪状态。
不管是争吵、咒骂还是伤害，都源于那些恐怖肮脏的梦境，他们将梦境情绪带入现实之中，最终被无情吞噬，沦为互杀的工具。
不过，这只解释了其中一个谜团，朱梓棋的真实身份和他的动机仍旧成谜。
在宝叔的提议下，我们决定再次潜入朱梓棋的梦境。
有了宝叔同行，我和吴岩都放心了不少。
通过Michelle的安排，我们三人顺利潜入了朱梓棋的梦中。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我们同时在那个房间里醒来，房间中央有一张躺椅，朱梓棋就躺在上面。
躺椅轻轻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声。
我轻声唤道：“朱梓棋？”
晃动的躺椅在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缓缓侧过脸，浅笑道：“好久不见。”
虽然只是一句普通的招呼，却瞬间印证了我们心中的推测。
他明明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声音却粗犷沙哑，仿若饱经风霜的老人。
我凝视着他：“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潜梦者了。”
他淡然地道：“从你们第一次潜入我梦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潜梦者了，你们想要从我梦里寻找朱明东和季慧敏案件的线索，你们想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我追问道：“所以，你在我们的梦里植入了镜像梦境？”
他淡然一笑：“本来以为你们会成功互杀的，没想到却解除了梦境，看来你们确实比我想象得要厉害。”
吴岩质问道：“如果说你在我们的梦里植入镜像梦境是害怕我们调查你，那你为什么要在你养父母的梦中也植入镜像梦境，让梦境逐渐孵化成形，影响甚至操控他们彼此残杀，毕竟他们领养了你，对你也算有养育之恩！”
他冷笑道：“他们确实对我有恩，但他们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吴岩步步紧逼：“你是潜梦者的秘密？”
他叹息道：“你们都没有发现我是潜梦者，他们怎么会发现呢？！”
我补充道：“我想，他们是发现了你不会长大的秘密吧？”
这时候，朱梓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看来，你们已经将我调查得非常仔细了。”
我继续道：“从贾世杰和莫丹夫妇，一直到朱明东和季慧敏夫妇，在跨度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你多次变换身份，却始终没有长大！”
他解释道：“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隐瞒了，他们确实是察觉到了异样，还商量说带我去做系统检查。我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既然如此，我只能让他们乖乖闭嘴了。”
我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佯装茫然地自问：“我是谁？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这六十多年来，我的身份太多了，我也一直在寻找自己是谁。”
我一惊：“你……你竟然六十多岁了？”
他仍旧笑着：“很惊讶吗？”
我们面面相觑。
“既然都说了，你也不妨多说几句。”这时候，宝叔开口道，“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他轻蔑一笑，然后轻轻一甩，指尖便出现了一根烟，他似有犹豫，又若有所思，“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和成人这么对话了，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
“来吧，说说我的故事。”他吸一口烟，娓娓道来，“我姓周，五十年代生人，老家在东北。从我记事起，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我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我可以记住自己梦境的内容。我很害怕，又很兴奋，很快我就掌握了这种特殊的能力。我和父母说起过，但他们不相信，还说我胡思乱想。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吃饭睡觉，上学玩耍，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熟睡的夜晚，我可以在梦里为所欲为。除了记住梦境内容，我发现自己还能改变它们，我想让梦变成什么样子，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仅如此，我甚至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看到他们梦里的画面：守寡的邻家二婶梦里是一个纵情欲海的老鼠精，无休止地玩弄着男人；精壮强悍的生产队大队长在梦里变成了一头牛，耕着无穷无尽的地；精神有问题的傻子三哥在梦里钻进了大娘的子宫里，化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胎儿……”
我凝视着朱梓棋，推测他和我们一样，是天生的潜梦者。
“这种日子过了没几年，我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的身体竟然不再发育了！”说到这里，他语气急促起来，“我明明已经十多岁了，身体却始终停留在六岁的模样，父母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发育迟缓，我吃了很多药，却毫无作用。村里人都骂我是怪物，还让我滚出去，父母受不了了就带我离开了村子，我知道他们也很痛苦，但我才是最痛苦的。
“这种日子持续了六七年，直至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父母不在，我以为他们出去了，就默默地等着，我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他们回来，当我翻看箱柜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空了，我这才意识到他们走了，抛下我，走了。”他叹息道，“听说在我之前出生的三个哥哥全部夭折了，我对他们而言就是宝贝，独一无二的宝贝，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将我这个宝贝抛弃了。”
那一刻，我的眼前恍然出现了他坐在空箱柜前绝望无助的表情。
孑然一身，自生自灭。
“你们能够想象那种被抛弃的感受吗？”他看向我们，自问自答，“当然不能，你们没有被抛弃过，根本无法想象！”
“我绝望极了，我从没想过我最亲爱的父母会抛弃我。”他感慨道，“也就是从那时起，我迷恋上了睡觉。我将自己丢进了另一个世界，因为只要睡着了，我就可以做梦，在梦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自由自在地成长，随心所欲地生活，吃想吃的食物，恨想恨的人，杀该杀的东西，放飞该放飞的心，我不断地练习，不断地创造，不断地探索，我在现实中无法做到的，全部在梦里一一实现，我在现实中无法控制的，全部在梦里一一掌握！潜梦、造梦甚至是植梦，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逐一在梦中做到了，甚至炉火纯青！
“虽然我心智成熟，但身体却是我的缺陷，我只能将成年的自己畏缩在这个孩子的身躯中，我知道仅仅依靠自己无法过活，我必须依靠那些成人，而福利院和孤儿院是我最好的去处。”他吸了一口烟，“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佯装成流浪儿童，被那些成人带了回去，继而被领养。当然了，我也遇见过坏人，遇见过人贩子，不过我还是找机会逃了出来。”
“这副孩子的皮囊给了你最好的掩护，让你可以自由穿梭在领养家庭之中。”我感叹道。
“确实是这副皮囊帮了我，让我可以受到庇护，受到关爱和照顾，但只是暂时的，一旦那些领养夫妇发现了藏在我身上的秘密，仍旧会抛弃我，甚至将我当成异类，公之于众，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可恶！”他冷漠地质问道，“你们会想要一个怪物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吗？当然不想！”
“你用这种方式杀人是因为他们都发现了你的怪异？”我不放过任何一个追问的机会。
“有的是，比如朱明东和季慧敏；有的则不是，比如徐宝瑞和虞梦丽，他们并不是真心想要领养我，我只是一把试着解决他们婚姻问题的钥匙，不能用，就丢在了一边。既然如此，不如提前解决掉麻烦吧。”他语态轻松地说，“反正他们也是互杀，谁会将嫌疑放到我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身上呢！”
“所以你不能在一个地方生活太久，你每解决一对养父母，就要假装失踪或者走失。”我冷峻地问道，“案件属性的原因，加上年代和地域等因素，你才能一直到今天都不被发现和怀疑！”
“没错！”他冷漠地凝视着我。
“那焦姨呢？她的坠楼也和你有关吧。”我仍旧不放弃。
他眼神死寂，没有说话。
“谷小帅说她生前一直在观察你，并且发现了你偷偷喝酒、抽烟、上网的怪异行为，在她坠楼的前夜也曾和你交谈，而她丈夫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三张夫妇合照的翻拍照，我根据照片信息确定了他们的身份，贾世杰和莫丹，陈冠宇和舒雅，徐宝瑞和虞梦丽，他们都死于夫妇互杀，唯一的交集就是都收养过你，因此，我推测她发现了你的秘密，并且掌握了证据，她找你摊牌，你为了自保才解决了她！”我继续道。
“在这几十年里，由于四处流浪，烟酒成了我消磨时间的唯一途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入住福利院后，每当烟瘾、酒瘾发作，我就习惯去值班室解决，有时候实在无聊了，也会偷偷去院长办公室上网看看电影，发泄发泄欲望，只是有些大意，被她盯上了。
“如你推测，起初我也没想到她会偷窥我。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而且我还有一个习惯，每解决一对收养我的夫妇，就会带走一张他们的合照留作纪念。我将照片贴在小本子里，没想到被她偷看到了，她甚至想要调查那些人的身份。我害怕秘密败露，就在她的梦境里植入了一个场景，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平地，最终坠楼而亡！”说完，他轻轻掐灭了烟头。
事已至此，隐藏在朱梓棋，不，准确地说是隐藏在周某身上的谜团逐一解开了，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他问道：“好了，我把你们想要知道的、不想要知道的通通告诉你们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是举报我、告发我，还是说曝光我？”
我们没说话。
他笑笑道：“我想不管用什么方法，别人都不会相信吧！”
是啊！
谁会相信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会是那么多夫妻互杀案的始作俑者呢？就算真的有人相信，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他见我不说话了，继续道：“我之所以选择告诉你们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我们都是潜梦者，你们会相信我说的，更多的是希望你们就此打住，不要再纠缠我了，否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质问道：“你觉得我们会同意吗？”
这时候，宝叔走到我的前面：“我们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离开现在的领养家庭！”
他点了点头：“还是你这位小兄弟识时务。”
话音刚落，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梦境便结束了。
我们苏醒的时候，朱梓棋还在睡着，谁会想到那副单纯的孩童皮囊之下包裹的会是罪恶的成人灵魂。
Michelle询问我们潜梦的结果，我犹豫了片刻，没有告诉她真相。
回程路上，我问宝叔为什么要答应朱梓棋。
宝叔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不答应他，你又能怎样呢？是曝光他、逮捕他，还是杀了他，你要对警察和媒体说他不仅是成年人，还是潜梦者吗？你直接拒绝他，只会激怒他，引发更大的危机，倒不如就此打住，放他离开，起码还能保全Michelle夫妇。”
他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中的我，继续道：“我们是潜梦者，并不是万能的救世主，梦境世界弱肉强食，面对这种异类，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任由他去，对于有些人、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只能旁观。”
潜梦结束的三天后，我接到了Michelle的电话，她说Frankie突然离家出走了，她已经报了警。我安慰了她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正在小吃街上的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是朱梓棋！
他对我笑了笑，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