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新策划案递交予大老板不久便有了回信。
大老板亲自跑下楼，又嘱咐秘书煮了咖啡，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精致瓷杯一手敲门。
鱼樾正在埋头设定一个游戏关卡的场景图，说了一声“进来”，抬眼望到竟是来了尊客，立马放下数位板起身迎接。
她望到大老板眼角笑纹高高撩起的模样，心中有了数，却又不能抢了他宣布喜事的风头，是以故作不知地与其随意招呼。
“小井新煮的咖啡，你来尝一尝她手艺是退步还是进步了。”大老板眯着眼将瓷杯递过来。
小井便是大老板的秘书，一个处事八面玲珑的女人。鱼樾不能拒绝，客气地接过，尝了一口，不免说些恭维之言。
“小井心灵聪慧手艺又精巧，水平和江门酒店那位知名的专业咖啡师简直不相上下，再加上老板您不惜重金买来的宝贝瓷杯，享用起来可是那家酒店比不了的呢。”末了，又将手举高了些，一副喜滋滋讨要的姿态：“这瓷杯质地当真好。”
她用过的杯子，大老板岂会有再用的道理？他这番巴巴特意跑来送咖啡，又用了刚淘来的名贵瓷杯，不过就是借故送个人情而已。鱼樾心中通透，索性自降姿态主动讨要，给足了他面子。
大老板果真眉开眼笑地应允，又乐呵呵道：“投资方已经通过了新的策划，你这边尽管放开手去做，需要什么资源也尽管提。”
鱼樾故作惊喜地感恩一番，直至大老板离开办公室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简直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
可鱼樾仍需筹备另一个战场，大老板离去时已表了态，邀请投资方参加的酒会活动无论如何不能再拖，她作为新项目负责人以及公司的金牌制作人，总要支撑住场面。
可管他呢，今天是小羽生日，鱼樾早早处理好了所有事情，换了衣服拎了包准点下班。
人事经理办公室内，大老板一双鹰隼目光越过窗台直勾勾地盯住楼下，淡淡道：“鱼樾最近可是常常缺勤？”
鱼樾向来是大老板跟前红人，这番早走只是没有照例加班罢了，实在算不上“缺勤”，但他一时不解大老板这话的意思，心中斟酌了一下，恭敬道：“只有昨日下午临时请了三个小时的事假。”
“可我听说，她最近和一些猎头顾问还有沐奇的那个白姓的人事经理往来密切。”
“沐奇可是我们的死对头。”人事经理心里一抖，“难不成鱼制作有了异心？难道她昨天请假是为了面试？”
“她手中握有项目重要资源，总之，要多留心才好。”大老板说完，晃悠着身子走开了去，独独留下一脸莫测的人事经理。
如果鱼樾投靠了竞争对手，互娱损失必定惨重，若是她不念旧情，将整个项目组的人一起带走，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可鱼樾却不知正在被人惦记，她打车到商场，一路挑挑拣拣，很快便塞满了一整个小推车。
在生鲜区挑选食材时，因了拥挤的缘故，鱼樾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下，一只脚正好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脚下。
鱼樾有些吃痛，踩她的男人连连道歉，鱼樾弯腰说：“没关系。”再抬头一瞧，忽地笑起来：“李总，好久不见。”
李天下看清楚是鱼樾，神色莫名古怪起来，像是想要发作什么，却终究作罢，只是冷了脸硬邦邦道：“确实是好久不见。”
鱼樾察觉出了他语气的异样和浑身散发出的冷漠排斥，一时猜不透其中缘故，只想着是项目突然变更，研发进度受到耽搁，凌凌投资集团的高层领导人有了意见，以致使他难做。
但鱼樾仍是笑道：“项目新策划案得以迅疾通过，还是很感谢您的支持……”
“项目？”李天下冷峻的脸上挂满了讥笑，极其突兀地打断她道，“鱼小姐的项目实在是金贵的很，鄙人这肉体凡胎当真是承受不起，是万不敢随意沾惹的。”说完，转身就走，完全失去了传言中那个极其看重礼仪的李天下的风度，独留鱼樾一人愣在当场。
李天下是恼火的。
当初，众宏投资欲要接手互娱新项目投资事宜，李天下向来傲娇，叱咤投资界十几年，哪曾有主动相让的道理？在他强硬地拒绝后，顾相言便派沈铎将他查了个底朝天，终于扒拉出来他的一二软肋，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妥协。
鱼樾也是恼火的。立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她突然觉得好像整个商场独她一人，失落极了。
她从李天下的话中听出端倪，知晓新项目的投资方早已不是凌凌投资集团，大老板一早收走她在投资方的掌控权，想必是故意不让她知晓投资方变更一事，那么，此时此刻，她也便不能随意质问任何人。
心魂失落了一阵子，又堵塞起来，闷闷地透不过气来。鱼樾终于长叹一声，颇是有些负气地又买了一堆甜食，刚一结完账就撕开包装啃食起来。
顾相言实时打来电话，鱼樾吃了一嘴甜腻的奶油，嗫喏着说：“我自个打车回去。”
“在哪？”顾相言又问。
“说了我自个回去。”鱼樾有些气恼了。她心情不好，在没能拾掇好之前，她可不愿将怒气撒在顾相言身上。
早已有人说过，一个人生了气，最容易将怒气发在最亲最近的人身上。她也不能免俗。
但顾相言只是沉默了一下，轻轻道：“你等我，我马上就……”
鱼樾愣了一下，再一看，手机竟是缺电关了机，她又叹一口气，一手提着一大包沉甸甸的物品穿越商场门前的广场。
广场前的音乐喷泉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伴着舒伯特小夜曲，实在是怪异的很。
而站在广场边路口的那个瘦伶伶的女子更是奇特，明明招来了计程车，却又一脸歉意地摆手拒绝，然后就是左右翘首期盼，好似在等人一般。
方慕只看一眼便认出了鱼樾。
他将车停在停车位上，许又夏要拉他下车，他推辞说想要抽根烟，让她先进去，他随后就去找她。
许又夏走后，他便一动不动地盯着鱼樾瞧，瞧的久了，竟是瞧出了眼角的酸涩。
山重水复，她明明只是一件被他利用过的商品而已，有预谋的相识，有计划的接近，然而，却出人意料地爱上了她。
方慕想，他是爱她的吧。否则，何以在鱼樾像躲避瘟神一样避着他的追求时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何以在鱼樾宁愿同他拼酒也要与他划清界限时有那么一刻的心酸？何以在医院听到顾相言宣誓主权一般拥有她时会离去的那么跌跌撞撞？
实在不该。他叹气。
鱼樾徘徊了许久，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却又坚决拒绝路过的计程车。方慕思忖了片刻，终于下车朝她走去，想要问问是否需要帮忙，可行至一半，突地顿住。
一辆玄武岩黑的帕纳梅拉倏忽停在路边，顾相言一个箭步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抱了她一下，又提起地上的物品往车上放，待鱼樾上了车，极其轻柔地为她系上安全带，像在呵护一个婴儿般。
方慕心绪浮沉地折返了身子朝商场入口走去，行了数步又不自觉扭转头，正巧望到顾相言探了半截身子去吻鱼樾。
他苦笑一声，终是回头。
鱼樾却被顾相言突如其来的一吻吓了一跳。
她推开他，皱眉道：“顾相言，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耍流氓。”
“亲自己的女人不叫流氓。”顾相言一脸无辜，又舔舔嘴角道，“好甜，你买的什么奶油味？”
“草莓。”鱼樾低下头去，不敢去看他。
该死，他方才那动作，明明是轻佻意味，何以看在她眼中竟然性感的要命？他不过是吻去了不小心被她沾在唇角的丁点奶油而已。
鱼樾揉一揉红了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狐疑地问：“顾相言，你怎么知晓我在这里？”
“心有灵犀。”他深目望她一眼，一边启动车子。
鱼樾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又拿出手机看一眼。
“你该不会认为我在你手机里偷偷装了定位器吧？”
还真有这个可能。鱼樾使劲地点点头。
顾相言“噗嗤”一声笑起来。她那么聪颖的女子，在他面前，总是显露出憨傻的一面。但顾相言却爱极了她这一面。
鱼樾意识到了自己的傻气，有点窘迫，没好气地说：“不说算了，谁稀罕似的。”
颇有几分撒娇置气的意味。
但她立刻低头笑起来。真像个三岁幼儿，她想。
“商场前广场上的音乐喷泉，每个准点都会播放舒伯特，是江城最奇特的喷泉。”他主动解释道。
鱼樾露出一个难怪的表情，尚未答话，又听顾相言道：“阿樾，你怎么会料定我能找到你？”
“我没有。”鱼樾否认。
“那你为何不打的士回家？”他追问。
“累了，想歇一歇，谁知道你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她继续否认。
方才她犹豫着放走了计程车，不过是相信顾相言而已。他说让她等，她便等，且相信她能等到。
顾相言对于她的口是心非一点也不计较，倒是看她心情好转许多，思及她买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这才问道：“今晚有客人要来？是你朋友楚小姐？”
她邀请过楚初一，但不知为何，楚初一总是寻了各种托辞不肯前来见她。但此刻听到顾相言的疑问，鱼樾倒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摇摇头道：“今天不是小羽的生日么？”
顾相言一愣，微不可察地敛了眸底复杂，故作歉意道：“我倒是给忙忘了。”
但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是忘却，而是刻意遗忘，遗忘掉这么一个苦难命运初始的日子。幸而小羽自小懂事，从不过问生日之事，他也便心安理得起来，从不曾料到晚餐时几人围住一大桌子菜，当小羽看到鱼樾变戏法一样端出一方插满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时，他小小脸庞溢满的惊喜和欢悦，是此前极其少见的。
也许，该遗忘的过往真的要忘却了，他想。
鱼樾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从包里取出一个方形盒子，有些犹疑道：“这个礼物，他会喜欢吗？”
“你真的要教他画画？”顾相言看一眼那盒名贵的画笔，皱眉道。
“当然。”鱼樾朝他眨眼睛，“当初某人可是说过，接我过来是为了当小羽的美术老师，有人忘了这话，我可记得清楚呢。”
“我们可以另外再请个老师。”他说。
“不不不。”鱼樾连连摆手，“我可不喜欢家里再多个外人。”
身侧的男人突然沉默起来。鱼樾转头去瞧他，见他兀自笑得肆意。金黄色的夕阳穿过街道两旁高大树木，斑驳阴影稀稀落落地打在他坚毅的下巴上，像是一幅油画，美好而又容易让人深陷泥淖。
鱼樾望住他弯起的唇角，突地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时，也是这么一个令人心动的黄昏。她看得有些发痴，愣怔了许久才挑衅似地说：“还是说，你觉得我美术水平不如外边的老师？”
“大病初愈，不能太累。”他假装没有望到她的凝视，很专注地开车。
鱼樾轻轻地“哦”了一声，终于将酸了的脖颈摆正位置，这才纠正道：“小伤小病而已，早已无碍。”
车子“嘎”地一声停靠在了路边。
“那我们回亓海。”他扭转头，目光深沉难解地纠缠住她，一字一句道，“回亓海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