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鱼

人生中,她与他再次不期而遇,一路跌撞,频频相误又相顾,终是一步步揭开旧日恩怨。职场里,早已破茧成蝶的她坚守着独立奋斗的姿势,却未曾料到风起云涌的职场阴谋,早已侵蚀骨髓,于她命脉中翻滚。坎坷波折,舞在情义利刃之上,乾坤扭转之际自有权谋在后。而之于她和他,抉择何如,自是,一愿,一随。

第十一章 灵魂,是依附在影子中的
是夜,清风徐朗,紫川小区静谧又安宁,鱼樾却纳罕地梦到了张教授。
张教授一身浮肿,直直漂在城河水中,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下,浑身湿漉漉的,头上爬满了水草,三五个小河虾正在水草中蹦来蹦去。他圆瞪着眼睛,眼眶黑漆漆的,黑洞一般,没有一丝血肉,骷髅眸底却透着深深的不甘与怨念。
鱼樾知晓他早已过世,此番不过是梦境一场,也不怕,只一字一句道:“爸爸,樾儿知道您心有不甘,尔白,您还记得他吗?他如今已经升任亓海市刑侦大队的副队长,他会帮我,他一定会帮我找到凶手……”
她话未说完,河中死水忽地掀起阵阵水浪,汩汩水声伴着张教授喉中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嘶哑声,野兽一般,急速喘息着向下沉去。鱼樾虽知是梦境,仍是一惊,下意识地朝他身边游过去想要救他,岂料方行数步,张教授已被人拉到了河底,水浪直没头顶,而他身侧水域忽地蹿出一个人来。
是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陌生人,阴鸷的眼睛散着寒光,一手死死摁住张教授的头顶。
鱼樾看清楚那张脸,猛地惊醒过来,触手一摸,身下被褥已是汗湿一片。
有风吹过窗帘,丝丝缕缕溢进屋内,似是风精灵一般。
怎么可能是他?鱼樾苦笑,是白日思虑过度所致吗?
她在床上呆坐了许久,直至呼吸平稳,直至寻了各种理由为出现在这个荒谬噩梦中的那人开脱,仍是心有余悸。
鱼樾起身去倒水,客厅黑漆漆一片,她也不愿开灯,轻车熟路摸索到水壶,刚喝两口,手腕忽地被人握住。她一惊,尚未有所反应已听有人在暗影中说:“阿樾,是我。”
安静下来,身上却冒出阵阵寒意,鱼樾冷冷甩掉那只手:“肖先生,男女授受不亲。”
“阿樾……”
男性阳刚之气又凑近了几分,带着微微的危险信号。
鱼樾皱眉,后退几步,惊觉出他的异常称呼,不由低叱道:“阿樾不是你喊的,我想我和肖先生还没有到如此熟络的地步。”
肖恩低低地笑:“好好,老鱼,陪我喝一杯?”
鱼樾这才闻出浮在空气中的淡淡酒味,皱眉道:“你请便,恕不奉陪。”起身便走,却被他一把拦住。
肖恩轻叹一声:“老鱼,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你为何这么怕我,天天躲我?”
他以为人人都同他一般,日日坐在家里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送到手上?
鱼樾一怔,幸而夜色浓郁,遮了她脸上的怪异和怒气。她长舒一口气,终是弯了唇角揶揄:“肖先生,请勿要自诩有一副好皮囊便以为天下所有女子都会对你趋之若鹜投怀送抱,另外,我总要工作为自己买单是不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皆要花银子是不是?我又不是散仙,可以去过闲云野鹤不食人间烟火的辟谷生活,当然,我更不是你……”
“又是钱,我知晓你不是一个庸俗的女人,但你为何要这么庸俗地看待我?”肖恩快速打断她,“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
鱼樾冷哼一声:“我想肖先生定是看走了眼吧,我本就是这么一个庸俗之人。何况,你一个大男人花女人的钱你觉得很高尚吗?肖恩,你真正要在意的人是楚初一,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楚初一喜欢你的潇洒不羁,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你的风流无底线,请你尊重她,也请尊重我。”
她轻轻走进卧室,“啪嗒”一声将门锁死,在床上躺了一会,睡意全无,起身拉开衣橱,打开一个方形的金丝楠木箱子,鼻息顿时盈满沉香味。
箱中沉睡着十几条白色长裙,最底一条是她和顾相言初遇的那个雨天所穿的白色亚麻及膝长裙,有两条是顾相言为她挑选的,其余皆是她来江城后所购,却再也没有穿过。
他喜欢她穿白衣长裙的模样,曾经背着落日笑嘻嘻地说:“阿樾,九天玄女也不过如此。”鱼樾秀气的脸上顿时红扑扑的,低着头去踩他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顾相言一动也不动,笑望着她从影子的顶端一步一步走来,直至她的身影与他的完全融合在一起。
她曾听人说过,人的灵魂是依附在影子中的,她只是希望她的灵魂能够与他的融合在永恒里,再也不分开。
原来,传说皆是虚妄罢了。
她就着台灯散出的昏黄光晕,一件一件将衣裙取出,堆满床头,然后将身子蜷缩在一堆白色衣裙中,似是未出生婴儿盘踞在母体子宫中的模样,闻着阵阵幽香,终于浅浅睡了过去。
这番怪癖行为不过是她的失眠良药,却次次有效,远远胜过楚初一的安定片。
这一晚后,肖恩果真收敛许多,再不会随意往鱼樾身边凑,与她始终保持着中规中矩的距离,但“深夜醉酒丢鞋事件”却被楚初一取笑了许久,因为鱼樾编排的理由很充足,且很会找借口。
她很是不屑地撇嘴:“嘿,充其量不过是一双几千块的平价鞋罢了,老娘有钱,任性!”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派头,可她面对楚初一的鄙视又急急反驳起来,连连摆手说:“暴发户?有钱人怎么会穿这么便宜的鞋子!”他二人自然不会相信平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鱼会这般仓促逃窜,却也极其配合地嘻嘻哈哈着不再追问。
即使挚友如斯,总有隐秘不愿对人袒露,更是不能穷追猛打追究一二。
楚初一只是很严肃地叮嘱她:“老鱼,此后下班晚归总要多留意三分才是。”
“夜雾的影子”早已在网络疯传,江城女子自是个个自危,尤其有车一族单身女性更是如临大敌,诸多胆怯之人早已将车锁于车库,倒是舍弃一贯舒适,宁愿坐地铁受拥挤之苦。
鱼樾口中连连称是,心中却不甚在意,独独焦灼于张教授被害一事。
临近肖恩生日,楚初一买礼物犯了愁,定要拉了鱼樾当参谋,下班后,二人逛着满商场跑。
鱼樾极其清楚对工作一向决绝的楚初一面对肖恩的问题时,总会有选择困难症,生怕给肖恩的不是最好的,是以,鱼樾决定快刀斩麻烦,逐个帮她取舍。
“这个蒂芙尼袖扣如何?尊贵又低调。”
“他大多穿休闲装,不实用。”
“这个普拉达钱包呢?”
“去年已经买过一款,他不缺。”
“古驰皮带?据说可以拴住男人的心。”
“他有好几条,没新意。”
鱼樾冷哼一声,一手叉腰,故意板着脸啐她:“楚初一,你不如把自己脱光了,赤条条地站他面前就好了,胜过千万,还买什么礼物!”
楚初一嘤咛一声,笑的花枝乱颤,伸手挠她痒痒,不巧正撞到了两个小姑娘。
十八九岁的样子,其中一个圆脸,嘟嘟的婴儿肥,清爽短发,过膝素色裙子,乖巧秀气的小白鞋,遮也遮不住的青春肆意张扬,滋滋向外冒着热气,艳羡众人,正是迟潇那个小女朋友唐笑笑。
鱼樾暗叹一声年轻真好,把碎发捋至耳后,抬手想要朝她打个招呼,唐笑笑却径直越过她,走开了去。
呵,竟是没认出她来。
也是,一面之缘,何足挂齿。
鱼樾讪讪收回手,已听另一个女孩扯了唐笑笑,似笑非笑地问:“笑笑,我可是你发小,清楚明白的知道你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现在舍得买这么贵的皮带,说,是不是傍上大款了?”
唐笑笑羞羞涩涩地低头,语气颇有几分娇嗔:“胡说什么,朋友生日,我总得送一件像样的礼物。”
“他很有钱么?说来听听……”
唐笑笑不去理她,打量许久,终于选中一条,一边咨询店员。
鱼樾皱眉,送这么贵重的皮带给迟潇?又瞧一眼,发觉唐笑笑竟然选了一款咖色PVC双G银扣腰带,嘿,这小女朋友的眼光,够毒辣,只是——好像不是很符合迟潇的气质。鱼樾忽然想起自己骂肖恩的那句话,咸吃萝卜,不由失笑,笑得楚初一一愣一愣的,以为她又抽风。
两人逛到衣饰店,鱼樾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动弹。楚初一暗呼一声不好,顺着她目光瞧去,果真见模特身上套着一款白色亚麻七分袖的复古长裙,优雅文艺感十足。
楚初一拉她手:“老鱼,今天是为我男人买礼物,你莫要耽搁时间。”
“很快就好。”鱼樾连连摆手,朝她眨眼睛。
楚初一无奈长叹一声,也不进店,隔着玻璃看她手舞足蹈地指挥店员。她知晓鱼樾房间楠木箱的秘密,却不知她是借此怀念过去的顾相言,还是想要铭记曾经的爱恨疗慰余生。
无论如何,此刻的鱼樾,是开心的。
她没有理由阻拦她这一刻的欢喜。
鱼樾在店内两眼放光,精神十足地指着各式衣裳:“这件,这件,还有那件。”
微胖的店员一脸喜色,想着遇到了金主,一一取下衣服,带了几分谄媚:“小姐,看您身材,这个码理应合适,试衣间在这边……”
“不必试穿,都包起来。”鱼樾手一扬,递过去一张金卡,颇有几分嚣张之势。
呵,每一分钱都是自己工作所得,辛辛苦苦也不过是为了在消费时能有这般洒脱,不必为了囊中羞涩而拘谨,旁人断不能言说一句是非。
可店员自以为看多了影视言情剧,将鱼樾这份洒脱自动嫁接至某个狗血桥段,面上虽是眉开眼笑像是吃了蜜一般,一等鱼樾提了大包小包的离去,立马取出手机接着玩游戏,一边同旁边另外一个瘦高个的同事愤愤不平起来。
“哼,三件衣服可是比我半年的工资还要多,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试也不试,不知又是哪个有钱人包养的情人,花再多也不必心疼。”
瘦高个用手划拉着同一款手游,一边附和道:“瞧瞧,这社会多庸俗,靠着一张漂亮脸蛋就能横行天下衣食无忧,不必辛苦奋斗,哪像我们,天生命苦的很,只能做些低级的活计,像旧社会里卖娼似的,一天到晚端着笑,真是累。”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子,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瞧,万没料到折返而来的鱼樾一一听在耳中。
鱼樾寻到被她落下的手机,看到两位店员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表情,本欲直直离去的身子忽地顿住,走近了去,指一指她们正在玩的游戏,闲闲地笑:“这款游戏是由互娱研发,而我正是互娱的员工,且是这款游戏的负责人。”说罢,高傲地扬了头,转身离去。
这世上,往往会有一些人,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把自己的不甘心和贫穷统统推诿给社会和旁人,殊不知别人攀至顶峰的路上流了一地血水和汗水。
楚初一最终选了一款枣木雕刻的情侣钥匙扣,很普通的物件,被她刻了字,一个“恩”,一个“初”,意义立马不同起来。
她说,枣木有辟邪的作用,肖恩时常出没于荒山老林,总能起到趋吉避凶的作用。她一颗真心,全是为肖恩着想。
鱼樾想,楚初一如斯待他,肖恩岂能负卿尔?
可许多未来之事,往往并不需神机妙算亦能一眼秋水窥测一二。鱼樾只是没有料到,有一天她会从殡仪馆中取出这样一件枣木钥匙扣的遗物。
生日这天,恰是周五,楚初一一早安排好工作,很早就溜出了公司,一口气奔至菜市场,东挑西选了半晌,一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食材扛回了公寓,完全不顾及平日那幅妩媚娇俏模样,女汉子一般提刀杀鱼剁鸡。
鱼樾到家时,厨房已是铮铮作响,乌烟瘴气,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换鞋一边大声嚷嚷:“狐魅女人,你喝了鸡血啊这么折腾锅碗瓢盆!”
尤物都是不染凡尘的仙子,何曾会柴米油盐的活计?楚初一实该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家庭主妇,闲来没事煮煮咖啡,学学陶瓷工艺,再不然招呼几个老友喝喝下午茶,聊聊文学诗集,这才对得起她这一副好容貌。
可她自知孤儿的难处,一早尝遍生活艰辛,受尽欺辱和委屈,深知在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关心你,没有人会怜惜你,她唯有靠她自己。于是,苦心苦力地拼杀出一条路来,满身伤痕地收获时却不幸遇到了肖恩。
鱼樾对肖恩总是莫名地抵触和反感。她知晓肖恩心肠并不坏,有时也安慰自己这般排斥他只是太过于心疼楚初一的缘故,见到肖恩对楚初一的好,也尽力试图去接纳他,可在他向楚初一伸手要钱时,心中仍是泛起阵阵恶寒。
肖恩是活在理想王国中的一个人物,双脚浮在云端,看不清现实,永远在追求,像一个追着风筝跑的稚儿,明知遥遥不可及仍不舍放弃,一味执拗。也永远在迷茫中徘徊,像是高中生填报志愿般不知所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是否会狠狠跌落深渊。
楚初一渴慕有个家,肖恩给不了,他是她的一个劫。
鱼樾叹一口气,去阳台取下洗净的围裙,已见楚初一将门拉开一条缝,像遇到救星一样,探出头来大声叫道:“老鱼,快来快来,你家十八代远亲嚣张跋扈的很!”
一条鱼在油锅中蹦跶的挺欢快,大有不甘之心,可早已被剖腹,没了心肺,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鱼樾嗤笑一声,闪身进厨房,关了火,将楚初一鼻尖上沾的盐渍认认真真擦掉,又将她用作食谱的iPad收起,一切收拾妥当,看到楚初一手背上被热油烫伤的几个明晃晃的水泡,心下一疼,不由笑骂一句:“肖恩这王八蛋,不知哪辈子修到的福气!”
肖恩很晚才到家,楚初一打过一通电话,他遮遮掩掩地说正在和影社一干编辑喝茶,楚初一怕影响他,干脆干等,一直等到九点。
吃完饭,鱼樾推搡着让楚初一去厨房洗碗,她留在客厅摆弄着生日蛋糕,终于忍不住,突然朝窝在沙发上的肖恩靠了过去,声音低而冰冷地问:“肖恩,你其实……在外边吃过晚饭了,是不是?为何要骗初一?”
肖恩吓了一大跳,压低声线,斜眼瞪她:“老鱼,你胡扯什么!你没看到我吃了三大碗米饭?”
“吃的是火锅。”鱼樾自顾自地冷笑,“下次记得把衣服的气味和油渍清理干净再回屋。”
肖恩低下头,长而卷的漂亮睫毛遮了他眸底神色,使人看不出里面暗藏的涟漪。他低低一叹,辩解道:“我确实和影摄编辑在一起,你知道,我总是怀才不遇,不能错过任何机会……你不要瞎猜,我骗她,只是不想她多虑。”
鱼樾漫不经心地瞥一眼他,淡淡道:“这款咖色PVC双G银扣腰带……”
“是去年圣诞节初一送我的礼物。”他解释,双手下意识地交叉遮挡住腰。
鱼樾有些狐疑,却又无权干涉,只是目光灼灼盯着他瞧,似要在他这一张漂亮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冷冰冰道:“你若是做了对不起楚初一的事,我不会饶你!”
她不愿看到肖恩成为第二个顾相言,也不愿看到楚初一成为第二个鱼樾。
肖恩只觉她这话冷飕飕的,像一股阴风,倏忽钻入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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