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顾小羽,鱼樾心底仍旧有些紧张和排斥,可是身体却又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同他亲近,好似冥冥中有些无法割舍的东西蔓延在彼此之间。她诧异于这般的变化,但转念一想,许是一切皆是因了顾相言的缘故,也便很快释怀。如今,她落下心念准备同顾相言走在一起,有时又很庆幸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否则,她这样一副再也不能孕育新生命的身子骨又该如何坦然面对他呢?此刻,面对顾小羽,她只是提醒自己快速地转移注意力,努力让心境放松下来,努力地笑着招呼他进来。顾小羽圆润的小脸上有些苍白,得到鱼樾首肯,倒是很大方地就进了屋。楚初一喜欢孩子,时时幻想着能够与肖恩早日结婚生子。是以,当她看到几乎快要淹没在花朵中的顾小羽时,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揉他肉嘟嘟的小脸,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是漂亮。”顾小羽素来喜欢同漂亮姐姐亲近,但听到楚初一的话,立马别过脸挣脱掉她的蹂躏,板着脸纠正她:“我是男子汉,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不然会被隔壁班的安琪拉嘲笑的,还会被其他同学耻笑为娘娘腔。”楚初一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老鱼你瞧,他这副样子和你真是有几分神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的儿子来着……”“他是顾相言的儿子。”鱼樾打断她,虽然时时提醒自己要坦然释怀,但在面对顾相言与其他女人的孩子时,心底仍是隐隐有种难过。如果,如果当年张教授没有出事,如果那天她没有赶往机场,她的孩子,理应也该这么大了吧?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时光倒流这回事。楚初一虽然不了解她的过往,但她看到鱼樾神色微变,思及她和顾相言的关系,再看一眼顾小羽,心中一叹,脸上终是挂着一丝假笑借故离开了房间。顾小羽自顾自地将花束搁在她床边,虽然对鱼樾有种莫名的喜欢,却也记得此前鱼樾对他的两次推搡,知道鱼樾不喜欢他,只是将椅子往床边移近了些,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大人似地坐下来。鱼樾静静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止,明明猜想应是顾相言带他来的,仍是弯着唇角问他:“你一个人?”“不,是爸爸带我来的,他被沈叔叔的电话给叫住,正在楼下讲电话,我等的不耐烦,就把他撇下先上了楼。”鱼樾笑:“谢谢你来看我。”“姐姐不用客气,爸爸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生病了,我们都很担心你。”鱼樾见他小小年纪讲起话来一板一眼的似极了大人,想着顾相言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同张教授抚养自己一般,内中心酸也是不足以向外人道,但与顾小羽,却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但她不知晓该如何同孩子沟通,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顾小羽犹疑了几下,终于开口问她:“姐姐,等你病好了会不会搬去和我们一起住?”鱼樾一愣,见顾小羽眼巴巴地瞧着她,想是顾相言一早便先斩后奏地告诉了他的儿子他这个决定,却又想不出顾相言对他说出这种话,他是如何解释的,也便只能讪讪地笑:“姐姐有自己的住处。”“爸爸说等姐姐出院了就把姐姐接到家里同我们一起住,这样姐姐当我的美术老师就不用很辛苦地来回奔波。”“美术老师?”鱼樾扬眉。顾小羽立马露出崇拜的眼神,眯眼笑道:“姐姐将爸爸画的很英俊,我要跟姐姐学画画,以后也要画一张爸爸。”她笔下的顾相言?鱼樾有些诧异,她此前确实画过很多个顾相言,那是六年前,她偷偷地画了七十二幅各种神态的他,还差一点点,可是终究没能够等到她完成九十九幅画,那个女人便出现了。离开S大时,她走的极其匆忙,甚至连宿舍都没来得及收拾,那些画,想必也一早被舍友扔进了垃圾堆成了再生纸了吧?可是,顾小羽口中的图画又是如何一回事?她想要仔细地问一问他,尚未开口,已见顾相言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挺拔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她和顾小羽之间,手中一束红色玫瑰花,娇艳欲滴。“顾相言,你看一个病号都是要买两束花的?”鱼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相言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的脸上明明挂着笑,却无端透着一抹古怪。“才不是。”顾小羽先一步作答,“玫瑰花是爸爸特意挑选的,但是康乃馨是我买来送给姐姐的。”顾相言将桌上其它花束都推到一边,又将花瓶中的花拿出来,将玫瑰花放进去,坐在床边,解释道:“小羽买的康乃馨是用他自己的零花钱,说这样才有诚意。”鱼樾心一软,想要伸手揉揉他头发,却终是放弃,只是很感激地道谢。“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们要住在一起,你这么客气会很累的。”顾小羽又道。鱼樾便低了头,缓缓道:“你爸爸又不缺钱,大可帮你请个美术老师,我有工作要忙,没多少业余时间,所以不会和你们一起生活。”顾相言有些愣怔地看她,又望一眼顾小羽,道:“你和你姐姐说了什么?”“我才不是他什么姐姐。”鱼樾负气地抢先一步纠正他。小羽是他儿子,让他唤她姐姐,那她成了他顾相言什么人了?顾相言听到她置气反驳的话,眸底一丝复杂异样情愫涌了出来,他唇角微微翕动,有股想要将小羽身上的秘密诉诸与她的冲动,但他心思婉转间已是很快垂眉低目地遮掩了去。顾小羽看出鱼樾脸上不悦,有些踌躇地解释道:“爸爸,我刚才对姐姐说你想让她教我美术,所以要让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小羽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她以为他是因了顾小羽才说出让她搬去一起住的话?当然不是,顾相言也明白,像她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子,断不会错误地理解了他话中的本意,但她仍旧小气起来。顾相言想了一想,忽地抿唇笑,也不说话,直愣愣地盯着鱼樾瞧。鱼樾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小声嘀咕道:“有什么可看的,我又不是那些花。”“小羽,这个房间里哪朵花最漂亮最好看?”顾相言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却又一个劲地朝顾小羽眨眼睛,全然没了平日的阴冷,看在鱼樾眼中,似乎恍然地回到了六年前。对于他这番明目张胆的举止,顾小羽立马会意,笑眯眯道:“姐姐最漂亮最好看。”这股痞气,果真像极了当年的顾相言,鱼樾叹气。顾相言却忽地倾身而下,正欲凑近她说些什么,已听门被人一把推开,有人极其亲昵地唤鱼樾的名字。陆尔白这次没有穿警服,一身熨帖的休闲衣丝毫不减那股子英气。他进得门来看到顾相言和顾小羽,将行李箱立在墙一侧,尚未开口已被鱼樾问道:“你要回亓海了?”“是,三小时后的航班,我来和你道个别。”陆尔白眉眼温和地笑,恰如其分地遮掉眸底那一丝不舍及爱恋,“不过好似来得不是时候。”鱼樾瞥一眼顾相言,想起先前在去往见夜雾的路上他与陆尔白之间的那股火药味,刚想将顾相言差遣出去同陆尔白讲一讲夜雾与张教授案子的关联,却听到顾相言闲闲道:“小羽想要吃糖,我同他去买一些来,你们先聊。”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小羽就走。鱼樾自是不知陆尔白同顾相言的那一场内心剖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发愣。男人心,怕是比海底针还要莫测几分,她想。陆尔白心中藏有几分感激,却也一步步走近床边,伸手便使劲揉鱼樾的头发。病房门被关上的刹那,顾小羽扭头望一眼病房内的两人,沿着长长的走廊闷闷地走了两步,撇嘴道:“爸爸,我一早就戒了吃糖果的习惯,而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你别动不动就拿糖果来扯谎骗人好不好?”“是么?”顾相言笑,一边伸手揉小羽柔软的头发,“小羽都已经长成小男子汉了呢,时间这东西,溜走的真快。”顾小羽犹自道:“爸爸,那位好看的叔叔好像很喜欢姐姐,我看到他揉她头发,呐,就像你现在揉我头发一样。”顾相言一愣,漫不经心道:“那位叔叔和你姐姐只是兄妹关系。”“爸爸就这么自信?”顾小羽抬起小脸,仰望着问他。顾相言忽地伸指刮了一下他小小的鼻尖,笑道:“当然,难道你对爸爸没有信心?”顾小羽好似沉思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顾相言的脸,小声道:“我是对爸爸有信心,可那位叔叔一点也不比爸爸差呢。”顾相言哑然失笑,却又听他问道:“爸爸,如果姐姐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是不是要喊姐姐一声‘妈妈’?”顾相言想要反驳,却浑身一颤。他僵硬地慢慢蹲下身子,不可置信地望住顾小羽,这才回神过来方才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不由颤抖着嗓音道:“小羽,你……”“爸爸,妈妈并没有长期在外地出差,妈妈早就在我小时候死了是不是?”顾小羽眨眨眼,一脸凝重道,“如果妈妈还活着,她不会一次都不回来见我。爸爸一向不喜欢漂亮姐姐们,从不邀请她们来家里做客,但是爸爸却要接这个鱼姐姐同我们一起住,是要鱼姐姐当我的新妈妈吗?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喊她姐姐了?”心中忽地犹似塞了一大团棉絮,顾相言胸闷得呼吸困难,刚要喘息已被棉絮挠的心涩,眼角顿时湿润一片。初时,顾小羽见别的小朋友都由妈妈带着去儿童乐园,追着他问过几次。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扯谎说他妈妈长期在外地忙于工作,次数多了,顾小羽的疑问便慢慢淡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地翘首期盼着突然的某一天,会有个女人走进他们的家,喊他一声儿子。可是,几年过去,顾小羽心智日渐成熟,只是偶尔提及“妈妈”这个词,但皆是一脸平和淡然,好似妈妈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中的人物。顾相言明明知晓小羽是个比同龄人要聪慧成熟许多的孩子,只是见他不再问及,他也便一直以为小羽早已相信了他的谎话,岂料,他一早便明白了他妈妈早已不在世上这个事实。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许许多多的事情缘由又不能向他提及,即使某一天待他真正的长大成人,有些秘密,还是深埋入无人知晓的深渊里为好。顾相言只是有些心酸地将顾小羽揽进怀中,柔柔道:“当然不,她是你姐姐,一直都是。如果你喜欢,可以一直喊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