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鱼

人生中,她与他再次不期而遇,一路跌撞,频频相误又相顾,终是一步步揭开旧日恩怨。职场里,早已破茧成蝶的她坚守着独立奋斗的姿势,却未曾料到风起云涌的职场阴谋,早已侵蚀骨髓,于她命脉中翻滚。坎坷波折,舞在情义利刃之上,乾坤扭转之际自有权谋在后。而之于她和他,抉择何如,自是,一愿,一随。

第二十一章 子非良人
有些事,就像是古老传说中的恶魔,一旦选中了目标,抵死不肯放过。
鱼樾又收到了同样的两封信,猩红的信纸,蠕动的字,像是毒蛇吐着信子,想要吞噬着什么。
即使两日来她有意换掉高跟鞋,血色预告仍不能终止。她心中不安,悄悄跑去监控室,谎称十点左右有封私人快递丢失不见,猜想也许是被其他同事不小心弄混淆了物品,是以请求安保调取一下这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她这一番谎话编排的甚是拙劣,但安保人员在互娱大厦做了多年,识得鱼樾,听她之言不疑有他,立马调出监控。只一眼,鱼樾便失了望,专放信栈的那个柜台,从监控角度去看,恰好被一株人工培植的高大的乔木遮挡住,人来人往的上班高峰期,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这个柜台上往来的人。
鱼樾只得作罢,离去前说:“谢谢。”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看似气定神闲地叮嘱道:“左右不过是一桩小事,还请您不要对外声张,信笺丢了不伤大雅,影响了其他同事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安保人连连称是,直至鱼樾离去许久仍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查看了近日来的监控和以往的做比较,猛地一拍大腿,恨恨道:“妈的,是谁私自调动了监控角度?”
他只是望了一眼鱼樾离去的方向,挠挠头,又摇摇头,想这两者并无甚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未追出去如实告知。
鱼樾心事重重地从监控室出来,在研发部外的走廊上正撞上迟潇。
迟潇下意识地偏过头,又觉实在不能如此失礼,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鱼姐”。
鱼樾抬眉瞧他一瞧,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过,越过他身侧时却又顿住,淡淡道:“迟潇,来我办公室一趟。”
迟潇无权拒绝,低着头跟在她后面。到得办公室内,鱼樾掩上门,指一指沙发道:“坐。”
“我站着就好。”迟潇立在一旁,负气地说。
鱼樾皱眉,思忖片刻,正色道:“先前隐瞒是我不对,但我并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事,所以将你调到研发部并非是要赎罪,我一向公事公办,如果你不够格,我随时可让你卷铺盖走人。”
迟潇并未刻意打听,早已有“大波浪”这些八卦同事将鱼樾“心狠手辣”的犀利作风向其灌输一二,也知晓她频频解雇不够格的员工不过是家常便饭,此番见她一脸严肃,心中多少有些释怀,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唯有更为拼命,剔除掉是受人恩惠才得以这般机会的暗影。
为免生出是非,两日来鱼樾并不同迟潇熟络,只当他是一般员工,严苛要求的甚至有一丝过分,处处挑刺,一张作品上圈圈点点尽是不足,事后又给他大量素材去学习。同事暗地里都猜测这新来的小子不定在何时得罪了鱼制作,以至于被鱼樾报复折磨,但被有些精明的同事看在眼中,私下认为鱼樾对迟潇开了小灶,欲要培养出来一个优秀的徒弟。
“区区一个实习生而已,总不会夺了我在她面前的恩宠。”许又夏见迟潇又抱着一摞资料出来,轻蔑不屑地嘀咕,只因“大波浪”等人有意无意地“好心”向她提醒,莫要做了冷宫的妃子还不自知。
时“大波浪”正取了咖啡回到座位上,听得许又夏的嘀咕,肥腻的圆脸上顿时舒展开来,油亮的鼻尖上一粒粒的粉珠突兀地冒出来,矮下身子附在她耳边桀桀地笑:“小许,男色当前,可得小心某些人把持不得。”说完,朝着鱼樾的办公室努努嘴。
自鱼樾来到互娱,多年来从未听说她有交往过男朋友,“大波浪”一度热心地为她介绍对象皆被婉拒,到得后来见鱼樾从小小原画师步步高升至主美爬到自己头上,又苛刻要求她的作品,“大波浪”心中犯酸,认为是鱼樾处处作难于已,故意与她为敌,人前笑脸人后便总是有意无意地诋毁,说些难听的话。
许又夏早已洞悉“大波浪”的心思,也不附和,只伸手指一指她鼻尖上冒出来的粉粒,夸张地说:“我的姐嗳,你这是买的什么高档货,皮肤又白又细腻,完全看不出脂粉气,裸妆很彻底。”
“大波浪”没听出许又夏的揶揄嘲讽,却也立马转移了注意力,以为许又夏是真心在夸赞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起化妆秘诀来。
许又夏觊觎新美术组长的位子许久,她可不愿得罪了鱼樾,但她仍是怀了不明所以的心境悄悄望了一眼坐在角落位置上的迟潇,脑海中竟是想象出一副老牛吃嫩草的画面来。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笑开了一个口子,隐隐透着几分尖锐。
至于迟潇,从他知晓鱼樾的真正身份时,心中便生了罅隙。
古往今来,人心之裂痕,最是难平复。
这一天,鱼樾过的极其糟糕,所有的事情一团乱麻一样,千头万绪地理不清个所以然,但当下午五点焦虑愈加严重时,她才认清除了早上那封血红诡异的信,她更在意晚上与方慕的“单挑”赌约。
她灌了好几杯咖啡,又往肚子里塞了许多甜食和酸奶,倒把小楚看得一愣一愣的,笑着打趣她:“鱼姐,你这排骨身板倒是不怕吃胖,可你一向怕酸,难道肚子里有了个喜欢吃酸的小家伙?”
“去去去。”鱼樾瞪她,继而笑道,“你知道什么,一整天没个正经,一看就是闲的……”没等她说完,小楚便一溜烟地迅疾离去,生怕又被她絮叨上哪里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直至办公室的门被关上许久,鱼樾才卸下一脸没心没肺的笑,下意识地抬手触摸腹部,幽幽长叹一声,鼻子一酸,一颗豆大的泪珠不期然地滚落而下,滴落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瞬间慌乱地晕染开去。
失去的,永恒的绝望,这一生一世又怎能有机会再度企及?
赌约本应是翌日周六晚上,鱼樾突然改了日子,定要提前一天,方慕有些措手不及,仍是不死心地打来电话,颇是正经认真地说:“鱼樾学姐,你知道,我不愿逼你喝酒伤了你身子,可我又不愿放弃对你的追求,既然你孤家寡人一个,何不放弃赌约考虑考虑在下以求两全其美呢?”
“今晚如不按时赴约,便算你输。”鱼樾冷冷地说。
“我抗议,你这是霸王条款!”方慕在电话中夸张地大叫,再要说些负气之言,那边已撂了电话。
如果只能二选一,或者三选一,究竟如何抉择才是正确的呢?
他低头看一眼身前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文件开头标有“保密”字样,末尾红色印章中的几个字极其醒目。他突地伸手抓过文件,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碎屑铺了满桌,可仍有两个字清晰耀目。
红色印章中间的两个字——互娱,猩红的,带着一丝嘲弄,躺在一堆残败不堪的断肢残骸中,不甘地瞪着他。
方慕低下头,斜斜的刘海滑下来遮了他微微眯起的狭长的眼睛。
他对着碎纸浅浅道:“学姐,别怪我。”
煎熬的日子总是悠长漫远,待终于挨到了晚上,鱼樾抵达约好的酒吧时,方慕正周旋在几个金发长腿美女之间,看见鱼樾身影,月牙般的眼睛一亮,急速脱身朝她跑过去。
米色半根系带凉鞋,卡其色九分裤,月白色宽松竹节棉蝙蝠衫,长发用一根绳子随意地绑着,清爽温婉的眉眼穿梭在五彩灯下,犹如不染尘埃的九天玄女,瞬间摄取了方慕的呼吸。
及至到后来,方慕便常常在想,他对鱼樾的情愫,究竟是始于多年前在S大的初遇,还是这一夜的惊鸿一瞥?
酒吧有些嘈杂,不是鱼樾先前和张季末常去的那种清吧,舞台中央甚至有脱衣舞娘在姿态妖娆地做艺术表演。
鱼樾兴致勃勃地盯着舞娘看其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一边提高了声调说:“方大公子,那些个金发美女相貌身材俱佳,对你又有兴趣,你这人真不识好歹!”
方慕凑近了她,忽地低头在她耳边低笑:“我只对学姐一人感兴趣!”
曾几时,有个漂亮男子站在S大的花藤树下,极其认真地盯了她眼睛说:“我只对阿樾一人感兴趣。”
时光消散早已物是人非,何况一句随口之言?
可她,却偏偏当了真。
鱼樾恍惚了片刻,待她意识到此人非彼人之际,浑身忽地打了一个冷颤,假装没有听到方慕的话,忙偏过头去,招手大声唤来服务生,点了酒水,待一一摆齐,周围已有起哄吹口哨之声。
冰蓝的玛格丽特,橙黄的龙舌兰日出,浓淡层次分明的梦幻勒曼湖,五颜六色的酒,摆了满满一桌,映着酒吧内昏暗迷离的灯光,远远瞧去,像是涂抹在画布上色彩缤纷的油彩。
鱼樾将服务生拉住,郑重道:“你来给做个鉴证,我与这位朋友AA制拼酒,喝一杯付一杯的酒钱,谁付的钱多便是谁赢,如果赌约结束还有剩余的酒水,一并由赢者结款,可好?”说着,竟从包中取出一摞钱来,登时又引来一阵喧哗。
S大的规矩一向如此,方慕见鱼樾一本正经地非要比试,顿了一下,也终是将事先准备好的钞票放在桌上。
有好奇之人早已围来观战,众目睽睽之下方慕仍是劝道:“学姐,喝酒伤胃,不如先吃一些点心填填肚子?”
周遭顿时嘘声一片,有两个青年甚至手指向下地朝他比划,以示鄙夷。
空腹喝酒最容易醉倒,可鱼樾瞧一眼旁观者,故意斜眼瞪他:“吃什么吃?我一下班就赶来赴约,既然赌约,还怕伤什么胃?要吃你自己吃,我可没胃口。”
可她没胃口,实则在办公室一早吃了许多甜食和酸奶的缘故,她作弊又作的如此理直气壮,方慕倒不多想,只见她态度坚决,自然也不去多此一举,否则,呵,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去?
一杯接一杯的饮,两人很快便已微醺,众人见他们只是干喝,并无甚助兴的刺激节目,渐渐索然无味地散了去,只有年轻侍者微笑着摆酒收钱。
人一旦有了醉意,最易伤神,往日不顺心之事皆会一股脑地跑出来,喝到后来,方慕心情明显低落许多,话极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时而盯着鱼樾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是认输却又心有不甘,极其矛盾。
鱼樾头脑依然清晰,只是胃被酒气烧的疼,像是引爆了一颗定时炸弹,却也不喊停,不肯认输,只是较着劲,不知是同方慕较劲,还是同自己较劲。
六年前,她的酒量并没有这么好。
那一阵子,她失眠的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于是买来几提啤酒,将其一罐一罐摆满大床,拉上厚厚的窗帘,也不开灯,就那样窝在床上不知白天黑夜地喝,喝醉了便迷迷糊糊地开始做噩梦,梦醒后浑身打着冷颤又开始猛灌。
有一次,许是灌的猛了,她一下子被呛到,猛咳不止,咳得眼泪洪水一样往外泻,此后,再也止不住,一边喝一边流泪,却也不哭出声,任凭眼泪静静地淌。
一周后,当她发现床上啤酒已被喝光,床头地板上四散着空酒瓶,卧室一片狼藉时,她终于爬起来拉开窗帘,眯着眼抬头望窗外刺目的阳光,怔了许久之后才说:“鱼樾,你真的不再是以前的鱼樾了。”
那时,张教授被警方认定为意外身亡,而她遭受重创刚刚出院,彻底地失去了一切。
自此,酒量便莫名出奇地好了起来。
但今晚这些五颜六色的酒后劲极大,鱼樾不敢大意,生怕输了赌约,中间借故去了两趟洗手间催吐,方慕看在眼中,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小伎俩,也不挑明,只是眼底越发凝重深沉,还有一丝丝的忧伤。
两人拿起最后两杯酒时,身子早已软得趴到了桌上,方慕用手支撑着下巴,眯着含醉的眸子说:“学姐,你……你死撑着不认输,定要赢我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因为……因为顾相言曾经也是这般死皮赖脸的追求你,你怕以后会真的爱上我,是不是?”
鱼樾拿酒的手猛地一抖,酒水喷溅出来,沿着杯沿缓缓流下,流入她的掌心,冰冰凉凉的,一如此刻她的心境。
她忽地低下头,低低道:“怎么可能,你不同……”
“怎么不同?”方慕打断她。
鱼樾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嫣红色,眼睛里冒着七分醉意,她扯了笑望他,好一会才说:“你比他真诚,不会骗人。”
方慕一愣,旋即低眉苦笑,将酒杯往唇边一送,浅浅抿了一口,说:“我知道学姐当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才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一个外人,真诚不真诚,根本不需介怀,不需在意,是不是?”
子非良人,自是不必在乎是否欺骗于她。
鱼樾忽略掉他眼中的失落,笑着将杯中剩酒一饮而尽,伸长了手动作迟钝地拍一拍他肩头,仍是笑:“学弟果真聪明,等我,等我回来接着比试。”说完,摇摇晃晃着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她知道方慕的目光一直追随其后,直至到得长廊拐角处鱼樾才放松地舒一口气。
洗手间正在维护,鱼樾看一眼地上黄色的警示牌子,见左右无人,闪身走了进去。
洗手池前的镜子中是一张因醉酒染上诡异红色的脸,鱼樾轻轻对镜子里的人说:“鱼樾,你不能醉,不能输,一定要赢。”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伸手打开水龙头。
夏季的水,明明很温,扑到脸上却又冷的慌,鱼樾看着胳膊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摸一摸发烫的额头,禁不住又是一个激灵。
这般冷热交替,传说中的喝酒伤身,此刻果真应验了。
她失笑片刻,仔细洗干净了手,俯下身子,伸指欲要催吐。
可是此刻,她的身后,一大团黑影猛地扑了过来,待她回过神来,死亡阴影迅疾驱散胸腔中的醉意,内心的恐惧像呼啸而来的洪水,瞬间将她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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