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鱼

人生中,她与他再次不期而遇,一路跌撞,频频相误又相顾,终是一步步揭开旧日恩怨。职场里,早已破茧成蝶的她坚守着独立奋斗的姿势,却未曾料到风起云涌的职场阴谋,早已侵蚀骨髓,于她命脉中翻滚。坎坷波折,舞在情义利刃之上,乾坤扭转之际自有权谋在后。而之于她和他,抉择何如,自是,一愿,一随。

第十八章 云端,涟漪再起
受海域台风影响,江城已然被强风暴雨肆虐了两天两夜,虽是刮走了湿闷之气,仍是消不了七月如火的热,好在傍晚时便有了停歇的迹象,且天明气清的使人恍惚觉得那一场暴风雨不过是幻梦一场。
飞机掠过,江城上空水洗的晴空摇曳出两条长长的云带。
顾相言将头倚在机舱窗边,神色莫名。
曾经,在亓海市一个海岸线沙滩上,他扯了鱼樾衣袖眯了好看的眼睛笑:“阿樾,你瞧,连飞机喷出来的气都这么漂亮,怪不得机票卖的死贵。”
一张机票,于当时的顾相言而言,不过是传说中的奢望之求。
鱼樾有意忽略掉后半句,拂拭他手的拉扯,故作正色道:“顾相言,亏你一个S大堂堂研究生,竟不晓得这么通俗的原理,那些云带哪儿是飞机喷的烟,那是飞机排出来的废气与周围环境空气混合后,水气凝结而成的云系,叫……”
“尾迹云。”顾相言快速接上去。
鱼樾再一抬眼瞧他,见他正促狭地朝她眨眼睛,脸上一红,气恼于他的故意捉弄,转身便走。
身子却被顾相言从背后一把抱住,他低下头,将下巴搁在鱼樾肩膀上,双手握住她的手扣在她身前,伏在她耳边低沉了嗓音暗哑地笑:“阿樾认真解释的样子和脸红的样子,很性感,很让人心动,很……”
“你,”鱼樾扭头,抽出一只手去捂他嘴巴,阻止道:“不许再胡说!”
其实,这天不过是他们两人自上次冷战以及在广场中心讲明“蝴蝶究竟是由什么变的”,从而结束冷战之后的第一个拥抱。鱼樾了解他脱缰野马的性情,她真不晓得光天化日之下他会再说出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来,是以急急阻拦。
然而,当时的她却早已心跳如鼓,不受控制,她只是心中喜悦,不知是欢喜他在她耳边的呢喃低语的声音,还是衷情于他声音中包含的那一抹爱情的味道。
顾相言却嘻嘻笑起来,含糊道:“好,好,我不说了,你松手。”
“当真?”
“假一赔十!”
“你又不是货物。”
鱼樾虽有几分狐疑,仍然讪讪地松开手,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他一个翻转抱住翻滚在沙子上,不怀好意地望着她笑。
她用手撑住他胸,瞪住他:“顾相言,你出尔反尔。”说完,试图挣脱开起身,却听顾相言倒吸一口凉气似的闷哼一声,一把抓住她手,将她身子紧紧禁锢在身下,气息不稳地伏在她耳边唤她:“阿樾,阿樾,别动!”
她再乱动,他可不敢担保在两人毕业前提早在这么个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鱼樾听出他声音中的异样,这才感触到他身上渐起的变化,倒是吓得一动不敢动地僵在那里。
顾相言停歇许久,终于长舒一口气,很无辜地缓缓凑近她的脸,笑道:“我刚刚只答应不再胡说,可我没答应不再胡作非为,这怎么能叫出尔反尔呢?”
鱼樾向后列一列头,正望到清明的天空上,飞机掠过的尾迹云慢慢散开了去,云的彼端,是柔柔的棉絮在漂浮。
彼时,她清秀面庞早已嫣红一片,平日严谨思绪也已混乱不堪,只顾傻傻地问他:“胡作什么……”
顾相言早已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埋头深深吻了下去,再不容许她反驳及抵抗。
多日冷战,这一吻,悠长而缠绵地深沉,似乎想要弥补缺失多日的温存。
如果一吻就能到地老天荒,是不是便没了这么多的离合悲欢与恩怨情仇?
经济舱内,顾相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两个时辰,有限拥挤的空间已使他身子生了几分困倦和不适来。
他有多久没坐过经济舱了?可是,他急急安置好澳门的一切事物,临时定下最早的一趟航班,急匆匆地赶回江城,哪曾顾及这许多?
邻座是一位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自从登机开始,一双狭长的凤眼便不时地在他身上流转来去。顾相言只当其为空气,对于女子的有意搭讪也只简单作答,态度敷衍,言语果断,并没有想要同她继续攀谈下去的意思。
但他容貌仪态着实耀眼,年轻女子一颗火热的心并不轻易气馁,雪白的手臂有意无意地蹭过来。
顾相言忍住胸腔中翻涌的恶寒,叫来乘务员,索要了一条毯子,只搭了一条肩膀,将整条毯子都横隔在两人之间,且很礼貌地拒绝交流:“对不起,我晕机。”
闭眼假寐。
可他中途却果真有了睡意,朦朦胧胧中似是梦游了一场,梦见了六年前的鱼樾,她着一身白衣长裙,闲闲立于S大的花藤树下,一脸盈笑着去握他的手,一遍遍地唤他:“顾相言,顾相言,顾相言……”
第一次见她,他便自我介绍说,我叫顾相言,相顾无言的顾相言!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她闻言便这样偷笑他。
他在飞机预备降落的晃动中醒了过来,眼角湿漉漉的,蒙了一层霜雾一般。
他想,即使他放下当初的一切恩怨,六年前的她终究是已经不在了吧?
那么,他徒劳地挣扎于彼此之间,又是为了哪般?
走出机场时,已时值九点。顾相言伸手去取外套中的手机,却带出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是电话号码。猩红之色,一看便是用口红写在上面,定是邻座那年轻女子趁他睡着之际偷偷塞了进去。
顾相言皱眉,大步走近垃圾桶,一把将外套连同那张纸条扔了进去,怪异举止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他毫不在意,脸色阴沉地朝机场出租车排队的长龙走去。
沈铎并不知晓他提前回程,他也并未通知司机来接他。
上车后,的士司机问道:“先生,去哪里?”
他略一犹豫,浅浅道:“江北,香榭别墅区。”
虽然他一早便查看了天气,明明还有两天的行程,且两天之后天气必定好转,他却偏固执地将任务交付给同行的下属朱寻常,一个人转了两趟航班,总算回了江城。
虽然小羽比同龄孩子董事许多,虽然平日有沈铎和白紫薇帮忙照拂,但总会放心不下的吧?
他先前将公司重要事务一一交代给朱寻常后,朱寻常一脸愁绪心有忐忑地推诿:“顾总,上亿资金的项目没有你坐镇怕是不妥……”
“辞职和被辞职,二选一。”顾相言冷冷地打断他,言下之意便是若他再做推诿,立马滚蛋,当然,如果做砸了,一样滚蛋。
朱寻常行事一向循规蹈矩,缺少投资官该有的魄力,是以在众宏投资待了多年一直都是无功无过,此番被比他年轻数岁的上司落下一刀,只能唯唯诺诺地扛起大梁。
顾相言一早便将澳门那边所有环节打通,后续不过仅仅是执行问题,朱寻常这般“不舍”他离去,不过是怕出了事让他担责罢了。
可他顾相言,何曾在工作上有过一丝一毫的疏忽?
他连夜安置好一切,急匆匆地赶回江城,从未仔细考虑过究竟是为哪般。
为了顾小羽?为了沈铎口中那个所谓的“鱼小姐的另类桃花”?也许,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正当理由,一如当初他和鱼樾突然的决裂。
很多事情,猝不及防地发生,竟是无能为力。
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到头来却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啊!
他心绪烦闷地抽出一根烟,点火之际终于按捺住,猛地将烟掐断扔出窗外。他望着街边急速掠过的霓虹,语气突地略带了几分生硬地说:“师傅,你走错了。”
“先生,我是规矩人,从不会宰客。”司机不悦地从后视镜瞧他一眼,“江北,香榭别墅区,是不是?就这条路最近,怎么会有错?”
顾相言眸色沉沉地说:“不,不是香榭别墅,是紫川小区,江南置地广场附近的紫川小区。”
“先生,刚刚你明明说的是江北……”司机扭头,似要确认,又似不耐,更生怕他耍赖不付钱。
“今晚麻烦你,我包车。”顾相言打断他,从钱夹中抽出十张纸钞递过去。
司机虽然心中暗忖一句“神经质”,却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接过钱,车子呼啸一声折返回去,以致顾相言要求他在一座商场前短暂停留也只是乐呵呵地唯命是从,不多一言。
身上那件衬衫,被飞机上邻座那个女子有意无意地蹭染了嫌恶气息,他本欲到家后便丢弃掉,这般折回紫川小区,他竟是毫不犹豫便要早早弃掉,又在商场置办了一件新的衬衫,浅白色,手臂处闲闲挽起,举手投足不乏洒脱之姿。
车子停在紫川小区外,顾相言在门外颇是犹豫了一阵子,只觉口干舌燥,烟瘾如海啸一般涌来,异常难受。他终是从一方小型糖盒里面取出一粒糖放进口中,缓缓走进去,平日沉稳步伐略显了几分不安,踏在地上断枝,唯听咔擦作响之声。
近来,他有意无意地开始戒烟,有时候熬夜赶工实在辛苦的很,也只是含一颗糖解馋,顾小羽发现他衣兜里面的糖盒,不满地指责他:“爸爸,你背着我偷吃糖?”
顾相言便讪讪地狡辩:“不,这是爸爸给小羽买的。”
小羽瞪大眼睛道:“爸爸,我去年就戒掉吃糖的习惯了,你扯谎也要高明一点好不好,这么大人了,连谎话都不会说,真不知道那些花姐姐们都喜欢你什么!”
他将围绕在顾相言身边的花蝴蝶统称为花姐姐。
那时,沈铎和白紫薇前来做客,两人正在厨房忙乎着晚饭,听到小羽在客厅里嚷嚷,沈铎便探出头来说:“小子,他们都喜欢你爸爸这副皮囊。”说完又躲进去和白紫薇咯咯地偷笑,也只有小羽在场,他才敢这么肆意取笑顾相言。
小羽便两手一摊,无奈道:“一群花痴。”转头又板起小脸训斥他:“爸爸,糖吃多了你会牙疼。”
好像,果真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揉揉左脸颊,已经在公寓楼下站了许久,直至糖盒中只剩下最后一块糖,仍是不懂今晚何以就来到了她的公寓前。
顾相言盯着自己身影被昏黄路灯投影下的模糊,只觉是傻气的很,他在商界摸打滚爬多年,何时有过如此的踌躇?
终是失笑一声,顾相言欲要离去,方一转身,便怔住。
不远处,半明半暗的隐约中,一男一女侧斜了身子,同时将他望住。
方慕眼尖,多年未见,仍是将顾相言记得清晰,早已抢先一步将本来垂在一侧的手臂搭在鱼樾肩上,揽住她,笑的温润而美好,盈盈道:“顾学长,好久不见!”
鱼樾对于方慕突兀的举动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排斥着想要列开身子挣脱开他的触碰,奈何肩膀被方慕攥得紧,一时动弹不得,尚未怒斥已听他笑着同旁人搭讪,一扭头,正望到顾相言神色沉沉地盯着他二人瞧。
方才她那抗拒不得的小动作,落在外人眼中,与情人间的小别扭及撒娇并无异样。
顾相言不言一语,明明穿着白衬衫,却似要融进漆黑的夜色中一样。
方慕仍是笑:“顾学长,六年前你对于鱼樾学姐的突然离去无动于衷,继而娶妻生子,如今,可是后悔了?”
他的笑含了几分戏虐,几分嘲弄,却似一把利剑,轻易便能剥离心肺。他感触到手臂下鱼樾的肩膀如一团软泥,瞬间塌陷了下去,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顾相言只是眸色复杂地望他一眼,看也不看鱼樾,抬脚离去。
擦肩而过时,鱼樾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裹着的一层层寒气,和他气息中的一丝丝甜腻。
他吃了很多糖?
她记得刚认识那会,顾相言知道她嫌恶烟味,对烟气异常敏感,戒烟很辛苦,身上常常装几颗糖,想要吸烟了便含一颗,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后来果真很快便戒掉烟瘾,却落下了一个牙疼的毛病,此后,再不敢碰触甜食。
可是,如今他又肆无忌惮的吃起糖来,莫不是牙疼的毛病有了好转?
鱼樾怔怔地望着他很快没入夜色中的身影,似明非明地不愿多想,一转身,见方慕似笑非笑地望了她,抬手朝他肚子上狠狠挥了一拳。
方慕没有任何防备,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半弯了身子只顾哇哇大叫地抗议:“鱼樾学姐,我刚刚揽你肩膀是在帮你气那个负心汉,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鱼樾只冷哼,并不领情,更不相信他胡诌之言,见他直起身子向前一步,忽地抬臂拦住他凑上来的身子,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笑:“明晚的‘单挑’,学弟可莫要迟到。”
她离去的背影似是藏了几分兵荒马乱的感觉,明明是无措,却故作镇定。
方慕一叹,果真,还是失败,心中便不由气馁起来。
多年过去,她的性情更为尖锐淡漠,疏离人的外壳更为坚固,如果他学了当年顾相言死缠烂打的把戏,她是否会对他敞开一角心扉呢?
司机正在眯眼小憩,见顾相言出了小区却不上车,不解道:“先生,不走?”
“等人。”他说。
并未久等。
方慕刚一踏出小区便被顾相言一把揪住,他也不恼,仍是笑:“顾学长,多年过去,你难不成还没丢掉大学时候的痞性,想要打人不成……”
话音未落,肚子上已狠狠挨了一拳。
方慕踉跄两步,弯下身子,疼得咧嘴呲牙地嚷嚷:“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在同一个地方……我即便对鱼樾学姐说谎了,你能怎么着?顾相言,有本事你去揭穿我呀……有本事你别去招惹别的女人,又生下孩子,留给鱼樾学姐这么大一个耻辱……你知不知道后来建筑系是怎么流言蜚语地传言她的?明明是你的错!”
他的错?
明明是她,以及她这一生最敬重的那个男人!
顾相言只冷冷道:“你们什么都不了解。”
“鱼樾学姐当初是被你和那女人逼走的,她走后你发疯般地四处找她,又是为哪般?颓废消极地四处游荡,又是惺惺作态给谁看?如今,你子妻齐全,家庭幸福,我有幸又遇着了她,还请顾学长放手成全才是。”
“我同她早无任何瓜葛。”他脱口而出,语气凉凉,听不出丝毫情绪。
“那便好。”方慕忽略掉他刚刚那“莫名其妙的一拳”,揉着肚子笑起来,“只是,顾学长你苦苦逼退凌凌投资的李天下撤资互娱游戏,又以众宏投资的名义投资互娱,我可不希望是顾学长想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同鱼樾学姐藕断丝连。”
他的釜底抽薪,在方慕眼中,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与之剪不断地纠缠的一个砝码而已。
顾相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压下声音闲闲道:“即便是,又与你何干?”说完,转身钻进车内,呼啸而去。
逼退李天下撤资不过是近两日的事情,知晓此事的不过是李天下,互娱的大老板,沈铎与他四人,李天下决计不会自曝软肋说给外人听,至于沈铎,顾相言完全将其当做自己人,从不生疑。如此,将此事泄密给方慕之人,唯有互娱的大老板——鱼樾的上司。
那么,方慕和鱼樾的大老板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相言思忖片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脑海中偏又时不时地闪现方才方慕拥住鱼樾的情景来,他烦闷地取出糖盒,将最后一颗糖放进口中。
“咯嘣”一声脆响,唇齿间的甜腻竟是泛起了浓浓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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