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九心里也有气,她本来就不是那些说话都细声细语,走路也是莲步轻移的闺阁小姐,当即怼回去道:“谭大人的面子还有我帮你找地方搁?当然您想往哪搁就往哪隔,这和小女子可无关。” “借此机会,也和大人说清楚罢,以后谭大人要是想认我这表妹就认,不愿认我也不会高攀。我既然现在有个安身的地方,我也就不会乞怜到谭大人您这。至于我祖母和你祖母之间的姐妹情,这两位老夫人毕竟都已作古,我们活着的人如何活得舒服,应该才更重要。” “可是你必须得承认,你和祁瑾闲乃至整个祁府,那些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相比,我和你是有着血缘亲情在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个做表哥的,始终是你的亲人,是会护着你的。而他们不行,就算他们会护着你,却也不会做到真心实地护着你,我可以笃定!” 谭冠这样费尽心力的劝她留下来,这让酒九心里起了疑心。 却听他微作停顿后,继续开口:“我听说祁瑾闲这次把他那个傻子表哥也带了过来,那他和你们是一起来的?” 酒九一听他问起秦夏,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同时也警惕了起来:“是吧,不过这是他的家事,我不太清楚,也不会去多嘴问。” “嗯,倒也是。我刚才说的,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给我答复。今日既然来了,就在府上用过饭再回去,好好感受一下,如何?” 酒九看着他,知道他也是很有诚意了,却还是礼节性地笑笑:“不用了,感谢谭大人的好意,小女子还有些杂事,就先告辞了。” 从谭府出来,酒九就一直沉着脸。 林康儿跟在一旁,见自家主子如此,她也不敢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酒九就对外头道:“林伯,停车,我有事想问问您。” 林伯上了马车,看着酒九半天,才叹了口气:“唉,小姐,你还是让我叫你小姐吧。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要问的,东家之前跟我说过,他告诉过你一些事。可是,我也知道,那时候东家跟你说的那些事,只怕不全是当年的事。其实也可以说,有些事,怕连东家都不知道。” 于是,从林伯这里,酒九知道了当年那些事的另一版本。 那时还是国安二十年冬末。 酒九的娘亲并不是酒老爹所说的木槺人,本也是明都人,更是当年四品大员中顺大夫杜堂之的嫡女杜秋琬。 而如今杨通天的娘子,则是当年伺候杜秋琬的贴身丫鬟小荷。 杜秋琬当年被迫入娼门,确实是因为家破人亡。只是家破人亡的缘由,却不是因为酒老爹所说的因为日倭侵袭。 那一年,朝廷动荡的厉害。 国安帝夏煜如到底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日,没能和文武百官以及天下苍生一起等来新的一年。在位二十年的夏煜如,带着对人世、娇妻和幼儿的依恋离开了。 他驾崩了,留下孤儿寡母,和早有动荡迹象的朝廷。 当今陛下在那时已经三十一岁,早就蠢蠢欲动,垂涎那皇位已久,如何能放过这样大好时机? 于是,那个冬日,文武百官,人心惶惶。 太子年幼,和国安帝继位时年纪相仿,可是却没有铁腕护主的阁老。所以那几个月,被牵连陷害的官员不计其数。这里头或许有本就不该任其职的贪官污吏,这类多数是被误杀,更多的却是清正廉明的官员。 杜堂之就是其中一个。 杜秋琬家破人亡之后的遭遇,就和酒老爹当初说的一样了。 而现在坊间传言,杜大夫当年会倒,除了早政事上不肯屈服于当今陛下,不愿意背叛先皇。还有就是,当今陛下当初看上了他女儿杜秋琬,要纳其为妾。可是杜大人怎么舍得自己宝贝女儿给人做妾,哪怕夏煜至当初允诺,一旦他登基大宝,杜秋琬就是皇贵妃。 他这样公私都不配合,就彻底惹怒了夏煜至。 “那我爹,应该也不是什么富豪子弟这么简单吧?”酒九意味深长地盯着林伯看。 “小姐到底聪慧。其实夫人和当家的是天定的缘分,杜大人和咱们家老太爷早就有意要给他们定下这儿女亲事,只是那时两人年幼,不敢先定了,怕耽误他们。却不曾想,兜兜转转的,还是在一起了。” 这酒老爹家,来头也不小。 在国安帝在位这二十年里,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明君,也有几件他自己都难以启齿的昏案。 其中一件,就是酒老爹父亲的“文字是非案”。 说起这个文字是非案,真是让人惋惜。 当年从二品中奉大夫梁忠柱述职时作《中述表》,述表中有“仰察天下,天生之子,为世作则”这样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这整篇述表就都被他的政敌盯上了,提出:他不但在这一句中用了“光”和“则”两个字,文表中更是骂开国天元帝是和尚,还骂天元帝做过贼,此实为大逆不道,应满门抄斩! 这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朝廷百官分两边。 一边自然觉得其政敌所提出的十分在理。 而另一边则提出,这“贼”和“则”只是同音字,从字眼上分析音同义不同,“光”字更是没有暗指天元帝曾当过和尚,实在是小题大做。 于是,一场关于“文字意义是与非”的争论就此展开,其背后所隐含的,却是一场朝堂风波。 而酒九的祖父梁忠柱无疑成了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梁家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也成了最终的祭奠品。 “那我爹又是怎么到了菱城,还成了当时有名的纨绔富家子?” 林伯听她问到这,叹息着道:“小姐你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来这谭府吗?因为我本就是这谭府出来的……” 原来,当年林伯是酒九祖母娘家的家生子,在酒九祖母的姐姐,也就是谭冠的祖母出嫁时,成了随嫁小厮来了谭府。 当年梁府出事时,梁大人拼尽全力,总算把酒九祖母和酒老爹母子送了出去。这种时候,孤儿寡母无处可求,酒九的祖母带着年幼的酒老爹找到自己的姐姐。姐妹俩出嫁前感情深厚,遇到这样的事,酒九祖母一直没和姐姐有什么联系,就怕会连累谭家。 “……大小姐也知道,二小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那样时候找上门。当时,我马上就要当上谭府的二管家,大小姐连夜找我,把二小姐和东家托付给我。于是,带上足够的金银细软,我带着二小姐母子一路南下,到了菱城。” “为了安顿下来,二小姐对外的名声就是未婚生子的富家小姐,来此避讳祸事,而我就学得一手酿酒技艺。随着东家慢慢长大,二小姐也把些许事情教会与他。东家知道,要让旁人放心,只能是纨绔子弟,旁的人见他只会对他不齿,却不会多探究些什么。” “东家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到夫人。夫人和东家情投意合,东家不介意夫人的过去,而夫人也不在乎东家在外的声名。倒是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小荷,可是个有志气的丫头,后来和当时是府里清客的杨通天意气相投,两人相携而去。” 林伯说完这些陈年往事,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 见他这样疲累,酒九也知道,这些往事对他而言,也是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而看到林康儿给林伯按摩,酒九心里有些酸涩。 真好,可是自己……好像没爹了! “少东家……你,怎么哭了!”林康儿一声惊呼,就坐到酒九身侧轻拍着她。 酒九却笑了:“没事,就是有点想我爹了……” 等到他们一行人回到小院,酒九情绪早已平复如故。 坐下来休息时,酒九就注意到,林康儿的大哥林平几日都没见到了。 “林伯,林平大哥呢?怎么好几日都没见着他?” “哦,我要他去办些事了,总也是为了咱们能在这明都能安稳下来。” 酒九听他这么说,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到了夜里,酒九一直想着林伯白天说的那些事,始终还有些想知道的事。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越想越精神,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起身,打定主意要找林伯问清楚。 当林康儿把林伯带到酒九房间外屋,酒九就已经等在那了。 “林伯,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只是我对过去那些事真是好奇,就想问问您,不然我今晚真睡不着。” “小姐,不碍事,有什么想知道的,直问就是。” “我想知道,当初我外祖家为什么会被当时的陛下给盯上,又是哪里让他不顺眼,要全家端?还有就是,在国安帝驾崩之后,他既然弄出这么大动静,又为什么没在当时就登基为帝?” “小姐,对于你外祖家当年为什么会被当今陛下盯上,我是真的不清楚。毕竟这些事,在当年都是不能被提及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是碰触不到那个层面的。可是我能告诉你的是,陛下当年盯上你外租家不是碰巧……” “所以,真的和我娘亲有关?” “恐怕是。” “林伯,那天陛下也去了祁府,他跟祁瑾闲说要见我。是不是我和我娘长的像,所以他……” “什么?陛下说要见你?” “是啊,还说要祁瑾闲安排。” “不行,小姐,你不能见他!” “林伯,你说的这么坚定,可别告诉我,我和这个陛下有关系啊?” 可千万不能这么狗血啊! “怎么可能,小姐你怎么可能和这样心狠手辣,昏庸无道之人有关系!我的意思是,小姐你的祖家和外祖家遭遇这些劫难,可都和这个昏君脱不了关系。” 林康儿在一旁也开口了:“少东家,我也觉得这个皇帝不好,你看咱们澎涞,那么多小姑娘被逼着进宫去选秀女,一个个哭的多可怜。还有,咱们现在的赋税多重啊,多少人家被逼的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康儿说的是我们能看到的,可还有朝堂之上,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小姐,你可知道这个昏君皇帝当初怎么坐上的皇位的吗?” 酒九刚想说“不知道”,却听一道低沉有磁性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如何知道这些事?” ※※※※※※※※※※※※※※※※※※※※ 一更一更,希望自己之后可以每天都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