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时,姜阑稍作回忆,过去十天她确实没怎么放多余心思在费鹰身上。他回深圳几天,她很忙,两人电话也打得少,以致于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最近是忙什么忙到连性欲都减退了。姜阑吹好头发,走出浴室。客厅里,费鹰坐在沙发上。他前方的电视大屏幕亮着,上面在放那部中国graffiti纪录片。海边,蓝天,少年,五彩斑斓的墙壁。光影折在他的侧脸上,男人的表情很难分辨内心情绪。姜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在看这部片子。她走过去,单膝屈在沙发上,伸手摸摸他半湿的黑发。费鹰拉住她的手。他什么也不说,倾诉欲和性欲一样低迷。姜阑坐在费鹰身边陪他看这部纪录片。十几分钟后,她把脑袋搭在他左侧肩膀上。费鹰搂住她的腰。关于孙术要走的事情,这六天每个人都来找他问,问完就劝,劝了还劝,没完没了。郭望腾,杨南,王涉,没人能理解费鹰走的路。兄弟们无一例外地站在孙术那边。就连王涉这种平常根本不乐意掺和这些事的人,也给费鹰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不能对孙术退一步,退一步能要了他的命?十年的兄弟情分在费鹰这儿什么都算不上?总部各团队的负责人对此事大多抱以类似的态度,有些话当着费鹰的面不可能说得那么直接,然而孙术的决定让每个人都感到了费鹰在某些方面的无情。费鹰没有做任何解释。陆晟也听说了。作为费鹰在基金这边的合伙人,陆晟掂量着自己的角色和身份,同样在话里话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回一趟深圳,费鹰和孙术就见了一次面。两人去东莞看电商支持中心,看完之后找了个地方吃饭,吃饭的时候把股权回购的价格谈了。孙术没多要,但费鹰该给他的一毫也没少。两人十年的兄弟情分和胼手胝足拼搏至今的过往就化在了这一笔金钱中。费鹰没问孙术接下来要去哪儿。这还重要吗?孙术也没提工作的事,他就问了一下费鹰,梁梁搬去上海之后怎么样。从创业到今天,公司规模一路扩大,创始人的管理思路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转化,什么是分权,什么是授权,这些道理费鹰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过太多遍了。前一回和胡烈吃饭,胡烈说的也是这一套。但是费鹰在坚持什么,有没有人懂。他今天晚上实在是不想和姜阑倾诉这些。姜阑高度职业化的思维和她在大公司的管理经验,只会说出和胡烈一样的话。费鹰累了。纪录片播完,又自动循环,从头开始。男朋友太累不想做爱,姜阑选择了另外一种交流方式:“想聊聊天吗?”费鹰沉默了。他有什么能和她聊,让她开心的?姜阑没在意他的沉默。她和他分享自己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我部门今天有新人入职,负责电商业务的。是个女孩子,比我小两岁,之前没有在外企工作的经验。这份工作对她而言比较挑战,她的入职对我而言也很挑战。”刘戈纯的到来,让姜阑意识到自己之前确实低估了她的民企背景和不会讲英文的能力短板会带来的现实困难。这一天下来,唐灵章直接在下班前越级来找姜阑,询问姜阑为什么会认为刘戈纯这样一个人可以当她的直接上级?能让唐灵章这么无视界限感,证明情况很不乐观。第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刘戈纯上午参加了两场入职培训,下午回来后和唐灵章过了一下电商代运营公司比稿的阶段性工作进展,她看不懂唐灵章做的会议演示资料,也听不懂唐灵章口中夹杂的英文单词。唐灵章问她,你是一点英语都不会吗?刘戈纯说,听是听得懂一点点,讲是讲不来的。唐灵章问姜阑,阑姐,以后开会要怎么办?和总部的沟通要怎么办?都让我来吗?我这个级别又没办法推动所有事情,那都要升级到你这边吗?姜阑让唐灵章有点耐心,一天的时间不足以下任何结论,而且刘戈纯的专业价值也不能靠会不会讲英文来体现。但是唐灵章的问题让姜阑重新思考,对于电商业务,她没办法完全授权和放手而只看业绩数字,至少她需要承担起刘戈纯做不到的跨部门和向总部汇报的全沟通工作。她仍然需要补充电商相关的深度知识。姜阑讲完这些,问费鹰:“之前孙术邀请我有空的时候再去一趟深圳,看看BOLDNESS的电商运营是怎么做的,他还说要带我去你们在东莞的电商支持中心。双十二今天也结束了,你觉得我这周末自己去一趟深圳好不好?”费鹰侧过头看姜阑。他再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非去不可吗?”姜阑说:“也不是非去不可。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疑问和困惑,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他根本不想提起的话题。费鹰说:“孙术要走。他现在已经在交接手上的业务,东莞电商中心那边短期之内他不会再去。”姜阑愣了一下:“孙术要走?是要离开BOLDNESS的意思吗?”费鹰把搂在她腰间的手抽回来。他微微前倾上半身,手肘支在膝头,右手捏了捏眉心:“嗯。”姜阑问:“为什么?”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费鹰没动,他半天没回答。在今晚之前,姜阑从没主动干涉和介入过他的工作决定。他能预测到她今晚可能会说的话,也能预测到她的话不会起任何帮助,但他既然向她索要一段复杂的亲密关系,他就必须做到对她坦诚。费鹰说:“导火索是这次和Writer Lume的联名企划。但这不是根本原因。孙术和我的分歧很多。我在很多事情上的专断让他不舒服。我对BOLDNESS未来发展扩张方向的判断让他有顾虑。我不计成本地砸钱打造两个品牌让他不认可。就这样。”他不看姜阑,“孙术要走,我没挽留,他持有的股权我全部回购,他退出得很干净。这件事情,没一个人认可我的做法。我知道我的问题,也知道你大概会说什么,但是姜阑,我今晚真的有点儿累。”姜阑抬起手,又摸了摸费鹰的短发。她的指尖留在他耳边:“孙术走,你能接受这件事情会带来的影响和结果吗?如果你都能接受,那么就让他走吧。”费鹰转过头。姜阑说:“费鹰,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你身上最吸引我的特质是什么。”他问:“什么?”她说:“你的存在,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着的可能性。我的性格不允许我那样活,但是你的活法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宽广。行业,生活,爱情,你给予了我全然不同的视角。你的理想,你的纯粹,你的狂妄,你的坚持,这些都是刻在BOLDNESS品牌中的基因。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那么BOLDNESS也不再是BOLDNESS了。”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成熟睿智的企业家,但是又能有几个费鹰?姜阑说:“你不完美,你或许也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但只要你能承担你选择的结果,那么不被亲近的人理解也没有关系。”费鹰抬眼看向电视。他说:“你知道在中国玩儿街头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姜阑随之看过去,屏幕上是叼着烟整理喷漆罐的丁鹏。费鹰有太多想让世界看到的东西。那是他的情怀和向往,是他无法退让的坚持,更是当初让她心扉为之开启的缘起。姜阑说:“我还有一些话。但你累了,我可以改天再和你讲。”费鹰说:“好。”姜阑把手从他耳边拿下来,说:“去睡觉好吗?”她明天也有排满了一整天的工作计划。费鹰没起身,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头凑近她颈侧,一边闻她的味道,一边把她按倒在沙发上。“阑阑。”费鹰的手一路摸下去,把她右腿的膝盖向上一提,握住她的脚踝。姜阑说不出话来。嘴上说着累的男人,还能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