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鹰和身边的人说完话就进店了，姜阑看着他转身进店，然后也转身走回店里。
走回店里后，姜阑去找郑茉莉。郑茉莉的活动公司负责这次VIA全国Trunk show，这会儿她正在备餐区检查餐饮团队的出餐情况。郑茉莉是个非常亲力亲为的人，她很了解这些国际奢侈品牌对细节的严格挑剔程度。
“茉莉。”姜阑叫她。
郑茉莉回头：“嗨，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什么事？”
姜阑问：“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街头文化展，你负责搭建的品牌叫什么？”
郑茉莉说：“FMAK。”
姜阑说：“知道了，谢谢。”
姜阑看了一眼时间，离活动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她打开微博，搜索FMAK。
FMAK官微的内容和画风非常奔放，每天能发好多条微博，圈里什么新鲜事它都要高调地转一转。姜阑看得有点头疼，但还是坚持往下翻。
十几屏之后，有一条FMAK官微转发它家主理人的微博。这条微博是一个艺术装置，FMAK主理人最新完成的杰作。
姜阑顺着点进这个叫作WT_G的个人微博。
高调的FMAK拥有一个更高调的主理人。WT_G每天都在发各种各样的视觉图片，有时候是别人的作品，有时候是自己的作品，有时候是随手拍的照片，还特爱发自己和朋友的合影。
上次那个展是姜阑回国的当天开的，姜阑很有目的性地一路翻到那一天的微博。WT_G在那天一共发了十七条微博，其中有一条是晚上11点38分，地点定位是姜阑不久前才去过的那家746HW。
这条微博的内容是：“兄弟今天来捧场，晚上小聚，高兴。上次见面是半年前，不过以后就能常见了。”
这条微博的配图是三个男人的合影，其中一个是WT_G本人，一个是姜阑不认识的，还有一个男人偏过头笑着。
这个笑着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卫衣，领口边缘露出来一小截白色T恤，侧脸有点帅。
姜阑又翻上去，回到上周六。这一天是WT_G格外暴躁的一天，圈着另一个品牌骂了好几屏，骂完到现在也没有删。
其中一条是：“@Usss_Official不是号称自己是街头品牌吗？连国内街头圈里的OG品牌BOLDNESS的东西都认不出来。给你指条路，@BOLDNESSCHINA去好好看看你爷爷的纯正中国街头风格。”
底下评论区里有人说：“腾爷今天这火发得有点大啊。”
WT_G回道：“废话，老子兄弟的牌子被垃圾抄，老子能不火大？”
那人又说：“哇，传说中的YN是腾爷兄弟，腾爷能不能发张YN的照片给大家看看？跪求粉丝福利。”
WT_G：“滚。”
姜阑退出微博。
BOLDNESS，这八个字母，沿着男人的左腰横刺到他的腹直肌边缘，曾被她的手指反复抚摸，更曾被她多次视而不见。
姜阑看了一眼时间，离活动开始还有五分钟。她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张格飞正好来叫她。
张格飞说：“阑姐，外面下雨，几个很重要的VIP还堵在路上，我们决定晚一刻钟开始。”
姜阑点头：“好的。”
张格飞说：“北京的刘女士到了，Tina正在服务她，你要不要也去打个招呼？”
姜阑说：“OK。”
北京的刘女士来自北京，没人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刘女士是VIA上海这家店的SVIP，每回过来都会一次性买二十件以上的高级成衣。VIA在北京当然也有店，而且是很大的旗舰店，但是刘女士之前某次来上海出差，在VIA上海这家店的购物体验太好了，她太喜欢这家店里一个叫作Tina的销售顾问，所以每次都坐飞机来捧Tina的生意。
Tina手里类似刘女士这样的顾客资源不少。Tina是VIA全中国排名前几的Top Sales(销售精英)。她一个人住，家里养着三条爱狗，但是她上班太忙了，所以雇了个阿姨专门帮忙照顾她家的狗狗，她给这位阿姨开每个月一万二的工资。做奢侈品销售顾问做到Tina这样算是巅峰了，Selina对她也很青眼有加，之前多次想提她做副店，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做副店要转管理岗，绩效跟奖金提成和销售岗的算法不一样，Tina觉得亏，她对晋升完全没兴趣，她只喜欢赚钱。
姜阑和刘女士是在这家店里认识的，也是之前的某次Trunk show。像刘女士这么重要的顾客，店经理一般都会特别招待，姜阑偶尔在场的话也会代表公司总部打个招呼，询问一下顾客对活动的满意度。
这会儿，刘女士正坐在店里成衣区的沙发上试鞋，Tina跪在她脚下的地毯上帮她穿鞋。一般的销售顾问在服务顾客试鞋的时候最多单膝碰地，但是Tina就可以很自然地跪下来，而且笑得还特别甜，说的话也特别甜：“刘姐，这鞋您穿怎么就那么好看呀？前几天一个小明星也来咱们店里买东西，看中这款鞋但就是卡脚背，哪像您这脚怎么看都漂亮呢。”
刘女士笑得很温柔：“你今天还差多少生意？”
Tina帮刘女士揉了揉脚腕：“我今天指标早就完成了呀。您不用帮我带业绩。”
Tina身后有整整三排挂通都备着刘女士尺码的衣裙。这是她早早就在系统里锁住的库存，店里谁都不敢和她抢。
刘女士仍然笑着：“我身体不太方便，今天就不试衣服了。那三排你直接拉单子给我吧。”
Tina冲她眨眨眼睛：“这一季的这些裙子您穿肯定漂亮得不行呢。”
刘女士说身体不方便，是因为她怀孕了，二胎。现在五个月，小腹鼓得很明显。Tina今天备的这些衣裙其实刘女士现在也穿不了，等到她能穿的时候早就过季了，还得重新买应季新款。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刘女士来购物也不是为了穿。
一般店里的孕妇顾客都是老公陪着来的，刘女士今天是自己一个人。其实也不是只有今天，刘女士一直是自己一个人。Tina从没见过她的老公，也没听她提过老公，刘女士的老公始终是个谜。不过Tina一想到刘女士是北京那边的，也就觉得很多事和很多话都不能多想和多说。
姜阑走过来打招呼：“刘女士，很高兴又见到您。”
刘女士认得姜阑，记得姜阑是个很得体的女人，之前留给她的印象不错。刘女士说：“嗯，有空就来上海看看。你们牌子这衣服，再买一两季估计我就买不了了，我看网上明年要上的那些都太年轻，太像便宜货。”
这是在纽约时装周后，姜阑第一次直面来自VIA核心成衣顾客层的反馈。
刘女士又说：“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这世界是年轻人的了，我们这些人的需求都不重要了？”
Tina在旁边笑嘻嘻地接话：“刘姐您说什么呢？咱们家的衣服都得看谁穿，您穿什么都显贵气。”
有些话一听就知道是哄人的鬼话，但大家就是喜欢听。刘女士笑了，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你们这儿是不是新开了个B什么的国内街头品牌？我儿子喜欢得不行，要我顺路买几件它家给上海开业做的限定款T恤带回北京去。现在小孩儿的东西我是搞不懂了。”
刘女士的大儿子是2007年出生的，现在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知道要拥有这些酷的时尚单品了。
Tina说：“就楼上那家黑乎乎的店是吧？您早说呀，我找人给您买去。”
别说让人买楼上几件T恤，就是让人把楼上店里的T恤都买了也没问题，那对刘女士来说才算几个钱。
Trunk show按部就班地结束，张格飞留在店里处理活动后的事情，她和姜阑吐槽：“剩六瓶香槟，Leo直接拿走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他还让活动公司的人把顾客没吃完的东西全部打包给他。”
Leo是这家店的店经理。姜阑对于门店这种行为不置可否，说：“店里同事忙一天也辛苦了，就都留给店里吧。”
张格飞继续唠叨：“他这么一个大店的经理赚得也不少呀，闭店之后请他的团队吃个夜宵都这么抠吗？”
姜阑说：“他们赚的都是辛苦钱。”
做零售的，各有各的苦，不论工作的品牌看起来是多么高大上和光鲜亮丽，没做过零售的人通常很难感同身受。
结束工作，姜阑拿上手袋直接上了商场二层，径直走进BOLDNESS的店。
姜阑知道BOLDNESS酷，她心里也有所准备，但她的确没有想到一个品牌的零售门店能够做得这么酷。单纯说酷好像也不够准确。这家店在姜阑眼里太狂妄，它打破了她对零售规则的所有认知。通常必须考虑到的顾客动线，在这里不存在。
这家店的一楼是空旷的一楼，甚至没有陈列任何可供出售的商品，这里像一个空旷的街头。
姜阑抬头，看见一面墙被改成了巨幕LED，上面轮播着中国各地street dance crew(街舞团队)的纪录片。她移动目光，那边又有一面墙上满是喷漆，那是一整幅她看不明白的中文涂鸦作品。
一楼零星地摆着少量的艺术装置，很现代，很街头。还有一楼的这个地面，看起来很黑，也很脏，姜阑看不懂。
这种浪费大量空间、牺牲业绩和不考虑坪效的做法，姜阑实在无法想象这家购物中心的业主方是如何理解并接受的。
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年轻女孩走过来对她说：“Hi，买东西要去楼上哦。”
姜阑沿着店里的楼梯上到二楼。
二楼售卖商品，但是用来做商品陈列的道具和挂通参差不齐，不是高得够不上，就是低得要弯腰，姜阑甚至有些怀疑这家店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做生意。
二楼有一些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姜阑的那种困惑。
姜阑转身环视一圈，在二楼靠里面的角落处，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销售员工的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
几天没见，他的头发短了点，胡茬长了点。
姜阑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这个角落里悬挂陈列的商品，然后目光落定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对他说：“Hi.”
费鹰闻声抬头。
他看向这个不久前给他留了一个问题的女人，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冲她笑了：“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