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嘴唇很软,很暖。姜阑怔住。她屏住呼吸,几秒钟后,确认了费鹰并没有因此醒过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的行为十分不体面。她在未获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做着冒犯他的事情。不过她没有停止自己的行为。姜阑亲吻过费鹰很多次,但今夜是她最为克制的一次。失而复得的在乎和珍惜让她变得瞻前顾后,也让她几乎忘记了曾经是怎样无所顾忌地亲吻他的。她将嘴唇与他的相贴。过了十几秒,她轻轻地伸出舌尖,碰了碰他的下唇。这个吻应该到此为止,如果再多做一点什么,他就会被她弄醒了。然而她体内的雌性荷尔蒙蠢蠢欲动。姜阑松开撑在沙发边的左手,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费鹰身上的T恤下摆揭起。她很想继续得寸进尺地摸一摸她想念多时的腹肌。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渴望与他进一步亲密。这时候,男人又动了动,他屈起了左腿。于是姜阑没能继续。她不希望将他吵醒,也不能真的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她心中冒出了些许舍不得的情愫。到底是舍不得些什么,她没细想。姜阑稍稍后退,伸手将费鹰的T恤下摆轻轻拉平。没关系,她还有床上的小硬可以摸摸。早晨闹钟响,姜阑起床。她先去卫生间,洗漱之后,走去客厅。客厅里没有费鹰的身影。她转身四顾,听到厨房有响声。姜阑走到厨房门口,探头一看,费鹰正在弄早餐。他手边有几个非常精致的保温饭盒,里面是不知道从哪家餐厅外带回来的饭。时间还这么早,姜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的,什么时候出门的,又去了哪家这么早就开门营业的餐厅弄来了这一顿丰盛的早餐。她右手叩着墙边,对他说:“早上好。”费鹰闻声回头,看她一眼:“早上好。”他的目光让姜阑瞬间热了耳根。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回忆了一下凌晨时分的那个不为他所知的吻。姜阑走进厨房,一边从柜子中取出餐具,一边问:“你昨晚睡得好吗?”费鹰没作任何回答。他问她:“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昨天晚上疼了吗?起床之后检查过伤口的情况吗?”姜阑说:“没怎么疼,已经好多了。”费鹰把她手里的餐具拿过来:“好。”吃早饭时,费鹰接了个电话。时隔两天,他终于开始重新分配时间给工作了。来电人是孙术。今年双十一当天的业绩战报出来了,BOLDNESS在天猫潮流服饰大类的排名连升多位,头一回列入前十名,GMV同比去年增长了334%。这是一个惊人的成绩。对于这种平台级年度大促,BOLDNESS从来不做深度促销折扣,这是费鹰从最初就定下的原则,至今没被打破过。费鹰绝不用品牌的低价形象去置换高销售额,因此孙术从来没期望过品牌电商渠道的业绩能够在双十一期间达到这样的爆发。孙术带着他的运营团队熬了两个大通宵,他跟费鹰说,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站内的品牌关键词搜索量和旗舰店直接访问流量均突破历史峰值,甚至远远超过站内的付费流量。是什么引发了这样的免费流量热潮,孙术直白地总结:“咱们是不是得感谢一下徐鞍安啊?”费鹰没接茬。真要感谢的话,恐怕这头一位该感谢的另有其人。打这个电话,费鹰全程没避姜阑。挂了电话,他转过头看看她。她坐在他身边,正低头喝燕麦粥。离得这么近,孙术说的话姜阑应该能听到大部分。费鹰想到她前天夜里的观点。“更加专业的角度”和“尽量客观”,这次事件对品牌生意规模扩大的实际影响力不容任何人无视,此刻的事实结果捍卫了她的主张,同时证明了他在某些方面的偏执。费鹰等了几分钟,他本以为姜阑会说些什么,但姜阑并没有就此事再度发表看法。他略作思考,然后开口道:“BOLDNESS这些年一直没有市场公关的专业人才,我最近让孙术开一个品牌公关的新岗位出来。”姜阑抬头看看他。这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吗?在工作上一贯强势和自我的费鹰,现在居然在问她的意见。姜阑放下调羹,说:“哦。这个岗位你们打算放在哪里?”费鹰说:“深圳总部。”姜阑说:“招人会很难。时尚行业的品牌传播和营销类的资深人才大部分都在上海,你们要用什么条件吸引这一类人才心甘情愿地从上海去深圳,这是一个问题。另外就是行业资源,各大广告和营销类的代理商,潮流媒体和时尚博主,也都集中在上海和北京。你们放一个人在深圳,工作开展起来很不方便。”费鹰说:“BOLDNESS的上海分部还在筹建中,短期只会把梁梁的创意团队搬过来,再另搭一个开发团队。除此之外,其他业务部门仍然留在深圳不动。如果把人放在上海,内部协同起来也会很不方便。”姜阑想了一会儿,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直接在上海建一个品牌中心?从商品企划到创意设计,到开发,再到品牌传播和营销,全部放在这里。”早饭后,姜阑去忙她的工作。她走进书房关上门,把客厅留给费鹰。费鹰花了一些时间,处理完这两天堆积的所有需要他决定的事项,其间他又接了几个电话,有些没那么急的事情他仍然让人往后先放一放。午饭前,他抽空考虑了一下姜阑的建议。她的思路和想法同她从业多年的高度职业化的背景经历分不开,她没有在类似BOLDNESS这样规模不大的本土品牌和公司工作过,不会了解有些在她眼中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实际落实起来的难处在哪里。但她仍为他打开了不一样的思路。像这种高质量的对话和想法碰撞,让费鹰再一次地感受到了姜阑身上独特的魅力和吸引力。这甚至比凌晨时分她的偷吻,更加让他心动。下午三点,姜阑收到银行通知短信,她赎回的短期理财已到账。她立刻将钱打到奔明的账户上。刚好小窦发来这两天的事件舆情监测汇总报告,姜阑把支付电子凭证发给她。小窦说,这个项目奔明内部商量过了,想要给姜阑打个折扣。姜阑询问原因,小窦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奔明的老板也是个女孩子。姜阑没有拒绝小窦和奔明的折扣。投入这些金钱、时间和精力,姜阑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费鹰,但后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费鹰。一路看着梁梁做的“女人是什么”系列,DJ ZT和白川拍摄的“女DJ是什么”纪录片,BOLDNESS推出的“无畏WUWEI”,徐鞍安身上展示的“乳房是什么”T恤,网络上针对这些事件前后几轮的轩然大波……作为一个女人,姜阑不可能不被触动,她认为这些都值得让更多人看到,值得被更多人讨论。投入的这些金钱、时间和精力,姜阑是为了很多的她和她,也是为了她自己。在看过奔明发来的报告后,姜阑又去网上读了一些热度较高的关联性内容,其中有一张在“乳房是什么”话题下发布的照片,转评赞的数量加起来近万。它的发布者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因罹患乳腺癌切除了双乳,术后,她在疤痕的部位文了两只硕大的蝴蝶刺青。这张照片是她的全裸正面照。蝴蝶在她胸前栩栩如生,薄翼翩跹,她的身体白皙瘦弱,但又是美得那么有力量。姜阑将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美是什么?她又到底在恐惧什么?是怕她的身体不能再对异性产生生殖性的吸引力吗?是怕她不能再符合社会性的女性美感吗?都不是。她的梦想和追求,是她构建自我的基石。她所恐惧的,从始至终都是个体的自我缺失和不再完整。顺着这张照片下面的评论,姜阑又看到了专门为患病女性做的义乳。她浏览了大约半小时,过程中,她想象了一下自己使用这些产品的画面。姜阑想,她不需要义乳,她不在乎所谓的女性曲线和弧度,但她需要能够表达自我的非常美丽的内衣。市场上的女性内衣品牌很少会为这样的特殊需求制作商品。失去乳房的女性似乎天然不被考虑有对美丽内衣的需求。这是一个遗憾。姜阑找了很久,找到两个为乳腺癌术后群体制作内衣的品牌。这些产品很好,在功能性方面考虑到了病患方方面面的生理需求,但姜阑始终觉得它们缺少了什么。她保存了几张内衣的产品图,然后发给梁梁。梁梁很快回复,这些是什么意思?姜阑打下一句话:“你觉得一个失去乳房的女人,还可以拥有多少继续坚持时尚的奢侈?”但很快,她又逐字删除,没有发出去。那些沸沸扬扬的,是网上的舆论,网上的内容,网上的信息。而在网络之外,有多少女性,根本没有能够上网为自己发声的通道,又有多少女性,根本没有条件做一次常规的乳腺检查。对她们而言,健康都是奢侈,遑论时尚。姜阑想,如果失去乳房,她或许根本不需要再穿内衣,无论它美或不美。早些时候,Vivian将两个陈其睿应该出席的会议改到了下午,并通知所有参会人员,老板将从线上接入。开会前,姜阑拿着保温杯去厨房倒水。费鹰正在客厅窗边打电话。看见她后,他低下眼,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他说:“信号不好,我出去接个电话。”姜阑望着他。男人低头看手机的样子很平常。她把水杯放在桌上,走近他:“我想亲耳听听我的检查结果。你就在这里打,好吗?”费鹰抬头看着姜阑。她的表情很平常,但她望向他的眼神不容他拒绝。三秒后,他拨出电话,同步打开手机扬声器。那头很快接通,是郁从医院国际肿瘤中心的负责人。对方和费鹰打过招呼,然后先说结论:“活检结果目前看是良性,但不排除恶性极早期取样部位偏差导致结果呈良性,不过这个可能性非常低。建议姜女士三个月后再来做一次超声检查,如果到时候结节状态没有任何变化,就可以彻底放心了。”对方还说了一些话,但是姜阑已经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听了。她等了一会儿。费鹰结束通话,他紧握手机的右手青筋凸显。姜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他在她的抚摸下渐渐放松。她转而拉住他的手,半天没放开。姜阑不知在想什么,但她没能继续想下去——她拉着费鹰的左手被他用力一拽,整个人被抱入他温暖结实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