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一早,费鹰给丁鹏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玩点有意思的东西。丁鹏问:“什么啊?”费鹰说:“BOLDNESS最近在和Writer Lume谈联名企划,打算做一个中美街头涂鸦艺术家系列,里面有六款特别的手签限量单品。你有兴趣吗?带上crew一起来?”丁鹏说:“Writer Lume?是我想的那个Writer Lume吗?”费鹰说:“来吗?”丁鹏在电话里很大声:“真是那个Writer Lume?费鹰你有点牛啊。你终于不操心女人生意了?终于回到街头圈的正轨上了?”费鹰说:“废什么话?”丁鹏说:“来来来,必须来啊。你还缺几个人?我把国内graffiti圈子里有名有姓的都给你送过去。”费鹰说:“嗯,你加油。”丁鹏莫名其妙:“我加什么油?”费鹰笑着挂了电话。梁梁同步得知了这件事情。她刚刚落地虹桥,还在等行李。BOLDNESS上海分部才开始装修没多久,但梁梁需要提前过来面试新人,还要和新筹建中的第二开发部门负责人共同商讨明年的两地工作模式,她先打包了秋冬衣物飞过来。梁梁听费鹰讲完和Writer Lume的联名企划,说:“这个系列要什么时候上市?”费鹰说:“明年开春,只在线下门店发售。美国那边会在东西海岸分别找几家街牌集合店做联合发售。”梁梁说:“在哪里生产?”费鹰说:“中国做。”梁梁说:“费鹰,时间太紧了。过年期间工厂都要休息,开发那边肯定又要把压力转到设计这边,逼我们尽快交图。设计又不是我们能直接决定的,合作的那些writers如果不按时给graphic,那我们要怎么办嘛?”费鹰说:“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所以这个系列只做T恤,难度已经大幅降低了。开发那边我去打招呼,你不用担心。”梁梁一边吃力地把两个28寸的大箱子从转盘上弄下来,一边说:“钱呢?我们要不要给Writer Lume那边付设计费?这次联名企划对方是否要求销售保底提成?这些事情你都和孙术商量过了没有嘛?”她实在不想看到两个男人再次吵架。费鹰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叫她注意安全,派去机场接她的司机会送她到公司帮忙租的房子那边。周三到公司,姜阑给Petro带了一件小礼物。Petro问姜阑,这是因为她后悔最近对他的态度太糟糕了吗?姜阑说,这是代表YN感谢你。Petro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不用谢。姜阑上午和季夏通了个电话,确认季夏在IDIA的离职日,又问季夏要她未来新公司的客户团队负责人,以便提前做好交接准备。季夏在电话里说:“有事情直接找我。”姜阑顿了一下,问:“Alicia,接下来会有很多又乱又杂的琐事,你看得过来?”季夏说:“我还在招人,完整的团队搭起来没那么快。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看所有执行。”姜阑有些顾虑。季夏在GM这个位子上坐的时间太久了,实际进入项目后,她真能看得了执行的事情?季夏说:“姜阑,我也是从小朋友一路做上来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样是个很hands-on(亲力亲为)的人。”姜阑说:“OK,我希望你不会太累了。”季夏说:“有不累的创业吗?”姜阑微笑了,又说:“OK。”下午余黎明来找姜阑。电商的新人刘戈纯下周二即将入职,唐灵章的工作汇报线会正式转到刘戈纯下面。早前陈其睿给电商一共开了三个新的人头,除了刘戈纯和唐灵章,还要再招一个。唐灵章转到电商,数字营销需要补人,还有温艺的岗位,这些余黎明都需要和姜阑讨论。两人聊了将近一个钟头。电商的人,姜阑要等刘戈纯到岗之后由她亲自招,姜阑不做越俎代庖的事情。温艺和唐灵章的两个岗位接任者,姜阑打算合并成一个资深岗位,同时看公关和数字营销,以提高团队内部工作效率,同时再释放出来一个人头给明年备着。余黎明表示,符合这种条件的候选人只会更少更贵,他对姜阑随心所欲改团队架构的行为不能认同。姜阑不需要余黎明认同她,只需要余黎明配合她。余黎明知道这样讲下去的结果又是要找陈其睿当判官,他心力交瘁地向姜阑举起白旗。余黎明又累又烦,姜阑就不累不烦吗?人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一支得力的团队,事情要怎么做,成绩要怎么出。姜阑想到季夏。她在大公司里都这么吃力,很难想象季夏将要面临的挑战和压力。她由衷地佩服季夏的魄力与勇气。三月上海大秀,一百样事情都没确定,二月时装周又将如期来临。VIA再一次决定将2019FW系列放在纽约时装周发布,这次时装周的日程正好和中国春节假期重合。傍晚的时候,Petro来找姜阑,问她要时装周的工作计划。姜阑按了按额头,把屏幕转向他,叫他直接看上面的文件。因为要过年,国内的一线当红明星大多不愿意出去,这趟纽约时装周的中国媒体和明星阵容相对弱一些。姜阑上周才和丁硕通过电话,丁硕委婉表达,徐鞍安希望能够在家和父母一起过个团圆年。基于此,NNOD做了一版VIA二月纽约时装周的看秀媒体和嘉宾列表。Petro抱着胸站在姜阑桌前,目光下斜着看她的屏幕,然后问,当初Ann的经纪人问VIA要全球代言人title的时候,就没想到现在吗?姜阑说,合同权益里只规定了线下活动出席次数,没有规定具体的时间点。品牌和艺人友好协商,本来就是行业惯例。这次时间撞到中国春节,艺人不愿意出差,也在情理之中。Petro的笑容有点刺眼,他说,VIA中国连代言人都带不到纽约秀场,Lan,你的能力在哪里?姜阑坐在椅子上,抬起目光。她说,我的能力在哪里,不需要你评价。Petro说,我需要看一看你做的staffing plan(人员工作表)。姜阑找出文件,打开给他看。这次中国媒体和明星出席情况如此,姜阑决定只带刘辛辰一个人去纽约,叫NNOD在上海远程支持,她没必要大过年地拉着所有人一起出差。Petro看后说,Lan,我真的无法理解,时装周在你眼里是一件毫不重要的小事吗?姜阑说,我最后跟你解释一遍,目前所有的情况和安排,都是因为时装周和中国农历新年撞在了一起。Petro说,中国人过一个年,就什么事情都不做了吗?姜阑盯着他,笑了。她说,你怎么不去问问CFDA(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为什么不把纽约时装周放在每年十二月圣诞节期间?嗯?Petro?一走出写字楼,姜阑就接到了孔却的电话。她不得不佩服孔却的运气,孔却每一次打电话来的时机都恰巧卡在姜阑负面情绪的摇摆点上。孔却在那头说:“姜阑,下班了吗?今天方便再聊聊吗?还是上次的那个职位。”姜阑坐上车,说:“OK。”孔却笑着问:“之前发给你的JD,看了吗?我觉得从长远来看,这个职位还是蛮符合你的职业规划的。你结合近两年的国内大环境看看,民企在发展层面的潜力很大,我是真心建议你可以考虑考虑的。”姜阑说:“我不是对民企有偏见,我是对这家民企要做多品类时尚奢侈品牌的野心很有顾虑。这在我看来真的是开玩笑。”孔却说:“是不是开玩笑,取决于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谁。你们在外企做管理的都熟悉那句话,People make the difference(一切成果,因人而异)。姜阑,我讲得对吧?”姜阑没说话。孔却说:“我客户在集团内部负责新BU搭建的副总这周正好到上海,她看了你的资料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我想推荐你和她直接聊一聊。这个职位就不用见HR了。”姜阑还是没说话。孔却说:“只是聊一聊而已,又不是决定要去,对你有什么损失?你可以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人脉拓展,怎么样?”她又补充,“百分之百的保密,绝对不用担心你们Neal Chen会知道你在外面看机会。”几秒钟后,姜阑说:“我看一看时间,微信沟通。”周四午饭后,高淙从壹应资本前台把费问河引至办公区,再一路把他带到费鹰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公司法务,有外部律师。高淙请费问河在沙发区坐下,给他端来一杯热茶,然后离开,关上门。费问河还穿着第一次来的那身衣服,他叉开腿坐在沙发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盯住对面的费鹰,咧开嘴笑了。费鹰没有任何表情。他身边的律师替他开口,在征得费问河的同意后打开桌上的录音笔,然后取出四份一样的文件,公事公办地告知费问河赡养费协议的具体内容。考虑到费问河患有心脏病,费鹰愿意承担他后续在中国内地公立医院看病、手术、治疗、住院、用药的费用,并在此基础上付给他每年十万元人民币的生活费,这份协议将以费问河死亡为终止时间。费问河瞪着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听完问:“房子呢?我儿子答应给我的房子呢?”律师回答:“费先生并未承诺给您任何房产。您在北京有自己的居所,如果您还有其他住房需求,可以用每年的生活费另外租房。”费问河大声嚷道:“十万块钱?一年才十万块钱?十万块钱在北京能干什么啊!我儿子一年赚多少钱,才给我十万块?”律师说:“费先生给您的赡养费金额已经远高于北京当地最低生活所需金额。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我建议您签署这份协议。”费问河看看律师,又看看律师递上来的笔,突然一拍大腿,哭号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签,我签啊,我敢不签吗?我要是不签,他肯定又要打我啊!他从十六岁就开始打我,你们看看我脑门儿上的这个疤,就是当年他打的啊!我要不是病到了现在这个分儿上,我敢来找他吗?我不要命了吗?我签还不行吗?”公司法务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费鹰,担心费鹰会有过激反应。如果费鹰在这里对费问河动手,那就太不好收拾了。费鹰仍然毫无表情。他看着费问河签下字,看着费问河被人送出办公室。后面法务和律师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没听,也听不见。二十分钟后,费鹰掏出手机,给杨南发了条微信,说费问河下午高铁回京,往后这段时间要麻烦杨南帮忙留意着点儿。杨南直接打来电话:“费问河愿意走了?你给了他多少钱?”费鹰说:“报销以后看病的钱,再加一年十万块。”杨南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冒出怀疑:“费问河能同意?他这么容易就走了?这是费问河?”费鹰说:“他走不走,都这些。”BOLDNESS正是各方面都缺现金流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比BOLDNESS对费鹰而言更重要。他在深圳那两套房子的现金一到账,立刻折进北京成都两家大店和上海分部的施工。他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施舍费问河这种混账?就算费鹰体内终究流着李梦芸的血,就算那血液里的善良与宽容,会这样跟随他一辈子,让他做不成真正的狠人。挂了杨南的电话,费鹰走到窗边。他不知道如果李梦芸还在世,会和他说些什么?窗玻璃上倒映出费鹰的脸。他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又从那个少年的眼瞳里看到了浅浅笑着的李梦芸。费鹰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孙术打来电话。孙术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费鹰,这两天在忙什么呢?”费鹰说:“在资本这边开开会。”费问河跑来上海管他要钱的事,除了杨南,其他兄弟都不知道。大家知道后,除了愤怒,没别的用处。费鹰犯不着拖着所有人一起糟心。孙术说:“哦。我听梁梁说,你在和美国的一个writer谈联名企划。”费鹰说:“嗯。”孙术说:“现在到什么地步了?要商量商量吗?”费鹰说:“谈得都差不多了。两边各找三个本国最有特点的writer,一起涂六个graphic出来,印在T恤上,这六款做亲签限量版。然后再做六款非亲签限量的常规大货,明年开春直接发售。”孙术问:“费用怎么说?对方要项目的设计费吗?销售保底提成要吗?”费鹰说:“三百万人民币的一次性设计费。销售提成25%。不需要保底。”孙术没说话。费鹰说:“你有什么问题?”孙术说:“知道的人以为你们这是在玩圈子文化,不知道的人以为你这是在被美国人坑钱。这些还只是生意层面上的,项目前中后期的宣推费用呢?量产成本呢?库存压力呢?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你都没算?25%这么高的销售提成,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吗?”费鹰没说话。孙术说:“你是不是需要我再给你算一算现在有多少事?多少个地方需要花钱?你非要挑这个时候去和北美街头圈的搞这些?就缓一缓,不行吗?”费鹰说:“孙术,我们不做,就会有别人做。我们不当第一个,就会有别人当第一个。只有成为第一个,才能获得最大的声量和影响力。”孙术说:“重要吗?我就问你,这重要吗?”费鹰说:“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孙术的脾气上来了:“对我来说不重要?行,对我来说不重要。费鹰,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只靠直觉就能走下去,起码我不行。”费鹰说:“孙术。”孙术打断他:“曾经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费鹰说:“你什么意思?”孙术说:“就字面意思。”费鹰用力握住手机,一字不说。过了几秒,孙术又说:“费鹰,我太了解你了。”孙术眼里的费鹰,B-boy出身,Breaking是什么,crew是什么,battle是什么,Hiphop是什么,费鹰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来处,是他的生活,更是他一生不弃的精神。在B-boying的世界里,志同道合的人,费鹰可以和他并肩一起走。不认可费鹰的人,尽管去别的地方,费鹰不会阻止他。但如果有人要挡在费鹰前面,不让费鹰继续往前走,那么费鹰只会问他要不要battle。孙术永远都不可能选择和兄弟正面battle。他对费鹰说:“我决定走了。这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其实不该拖到今天才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该说的早就已经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