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这三个字不只是感情的投入,还有姜阑对一段关系的承诺。用以维护一段健康关系的能力、时间、精力,这些都是她曾经不认为自己拥有的东西。但在费鹰为她创造的这个毫不复杂的自由空间之内,在费鹰同她的日常相处点滴之中,她逐渐发现她或许并不需要什么特定的能力、时间、精力,她只要凭着本能去爱、去善待,这条路就可以走得通了。虽然姜阑还不能确定爱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也还没有从费鹰口中听到过这个字。费鹰站在姜阑身边,没有露出一贯的笑容。“女朋友”这三个字,对于姜阑这样一个曾经不期待长期关系的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这一步对姜阑而言不可能容易,虽然他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任何难色。姜阑性格中的认真、冷静、理智,天然地赋予了这三个字更多一层的郑重及正式。如果条件允许,他其实很想要在此刻给她一个亲吻。这个欲望是纯粹的本能,他希望让她直观地感受到他此刻澎湃的心情。但陆晟还在旁边看着,费鹰只得压下念头,对陆晟补了一句介绍:“姜阑,我女朋友。”陆晟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他刚刚又不是没听到?陆晟又想这也太迅速了,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费鹰牛,但这一夜转正的速度未免也是有点过于牛了。四人就近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喝茶。茶上桌,费鹰在替石硕海斟茶的时候,看了一眼石硕海搁在手边的那卷线装古词集。他想到刚才姜阑是怎么介绍自己姓名的,嘴角扬了扬。她一定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姜阑的洞察力和行动力是一流的,这一点费鹰之前有所察觉,而今天的感受则格外鲜明。石硕海摘下帽子,他的头发已半白。他对姜阑开口道:“姜阑,你平常喝茶吗?”姜阑说:“偶尔喝。”石硕海给她取了一只杯子:“年轻人是不是咖啡喝得多?”姜阑双手接过杯子:“咖啡我不喝,心率受不了。我平常喝水比较多。”石硕海点头:“喝水也好。”户外有清风,茶香飘逸,姜阑和石硕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石硕海问她懂不懂茶,姜阑说略懂,于是她请教石硕海今天喝的这茶有些什么讲究。讲完茶,两人又聊了聊石硕海带在手边的那本古词集。姜阑说起自己读中学时,每个礼拜天都要去上海福州路上的古籍书店转一转,因为她那时候很崇拜学校里面一位才学很高的语文老师。不过她天赋不在此,也没什么文学才华,不然现在也许不会做时尚这一行。后来她到国外读传播学,手边带了一套中华书局版的《古文观止》,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拿它催眠用。石硕海听得哈哈大笑,边笑边看了一眼费鹰。陆晟坐在一边听了又看,觉得真奇。石硕海一字不提自己是做什么的,也一字不问姜阑是做什么的,更不问姜阑家里是做什么的,或者她同费鹰是怎么认识并走到这一步的。这一趟陪石硕海出游,陆晟对什么钓鱼喝茶这些事完全无感,他比不了费鹰,他应对这些事相当消耗自己有限的耐心,因此当姜阑能够不动如山地和石硕海聊茶,聊词,聊花草,聊中国的江,聊国外的山,陆晟真是压不住内心的惊讶。隔着桌板,陆晟低下头给费鹰发微信:“你不是说你女朋友在外企,在奢侈品牌搞营销和传播?啊?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破我的想象了?”费鹰掏出振动的手机,看了看,抬头瞟一眼陆晟。他想到和姜阑当初刚认识时,她对他的偏见和狭隘认知。可见人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紧接着,他又想到姜阑工作微信的ID,她好像从来没用过英文名。茶喝完,四个人又一起吃了晚餐。晚餐在酒店的中餐厅,食材都是从有机农场直采的,很新鲜,很美味。吃完饭,姜阑向石硕海和陆晟道别,和费鹰一起走回房间。两人走得有些慢,天色半暗,月轮初升,晚风轻拂。费鹰握着姜阑的手,她的手真的很软,他这一路上捏了又捏。姜阑后来被他捏得发痒,笑着问他干什么。那时已经走到门外,费鹰没答,开门进去后,他直接把姜阑按在墙上。凌晨三点半,费鹰把姜阑从落地窗前抱起来。窗外的竹林随风微抖,这个频率就像不久前被压在玻璃上的她。走回卧室的路上途经那只大浴缸,浴缸边的地上落着她的内衣。后来去冰箱里给她拿水,他又顺便从餐桌上收起她的项链。临睡前,费鹰揉了揉姜阑的背。她趴在床上,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无声地笑,笑过后,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脖子。累成这样的姜阑在关灯后,居然还记得从床边抓起睡裙给他搭在腰上。搭上后,她还给他掖了掖,确认盖好了。费鹰摸了一把这细薄的布料,老老实实地没反抗。两人这一夜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为了配合姜阑的行程,两人清晨出发,船转车,转高铁,再转车,在中午之前抵达姜阑公司楼下。本来费鹰想直接一路开车回上海,但是遭到了姜阑的坚决反对。她心疼他太累。在路上,姜阑简单地化了个妆。费鹰在一旁看着她,脑中反复滚过石硕海头一天晚饭前在湖边对他说的话。当时石硕海问他:“费鹰,你小时候的事,姜阑知道多少?”他没说话。石硕海说:“你应该告诉她。她也应该了解一个更加完整的你。”他说:“好。”但他迟迟没对她开这个口。从一岁到十八岁,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从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他始终没想好要怎么向她摊开他前三十二年的人生。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回头看的人,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愿向前远望。曾经的那些鲜血、眼泪、不堪、狼狈、暴戾,是他踩在脚下的成长基石,更是他难以开口的过往。一段关系有多亲密甜美,就必将伴随着进一步融合过程中的难与涩。在写字楼下分开前,姜阑踮起脚跟,亲了亲费鹰。她说:“我今晚回自己家。下周工作很忙,我不太能保证约会的时间。”他微笑着说了个“好”。近处没人,她伸手按了按他的后腰,又仔细叮嘱了一句:“回家后记得热敷一下。”他没忍住掐了掐她的脸。这么看不起他?中午十二点,IDIA的人准时来接姜阑和她的团队。两辆六座商务车,再加季夏的专车。按IDIA的安排,姜阑跟季夏的车走。温艺、刘辛辰、陈亭跟商务车走。姜阑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季夏的司机很有礼貌地为姜阑开车门。姜阑谢过他后上车。车里,季夏坐在左侧,她在姜阑上车时抬头打了个招呼:“姜阑。”姜阑回道:“Alicia。”季夏牵动嘴角,又低下头看手机,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姜阑说:“礼拜天专程陪我们跑一趟,真的辛苦你。很感谢。”季夏说:“不辛苦。你们Neal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要是下周叫你们总部的Erika不开心了,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既然已经花了时间在你们身上,我就掉不起这个客户。”姜阑没说话。这是她头一回听到乙方有胆子对VIA的人如此露骨地评价陈其睿的为人和作风,她对这样的评价只能保持缄默。除此之外,要如何同老板的前妻在这个工作项目上相处,她也需要进一步探索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