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阑早晨起床后，找到手机，里面有童吟的一条未读微信。她终于愿意理睬姜阑了。
“想睡个男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姜阑回头看向床上。费鹰还在睡，他的腰上搭着她凌晨时脱下的睡裙。姜阑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不太容易。
她回童吟：“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陪你出去玩。”
姜阑接下来的几个工作日的确更加忙碌。
后半周，IDIA作为VIA总部指定的上海大秀leading agency(领头代理商)，在节后带着他们第一轮的场地提案来VIA上海办公室。
温艺和刘辛辰把他们请到大会议室。
刘辛辰问对方带队的Alicia：“请问你们需要咖啡吗？”
Alicia摆了摆手：“不用。别客气。”她叫团队拿电脑接会议室的投影，自己从会议桌上取过一瓶气泡水拧开盖子，“时间太紧了，你们总部要求又太高，预算还卡得特别死，真为难死人了。接下来需求别再改了吧？”
刘辛辰往后面站了站。
Alicia是IDIA中国区的GM，在行业里的资历相当老，从进门开始就没正眼看过刘辛辰。当初接brief(项目需求)的时候是她下面的人来的，这次来提案她亲自到场，相当给VIA面子。IDIA虽然是VIA总部直接指定的国际活动公司，但IDIA中国区这两年挑客的名声远扬在外，不是行业标杆级的案子，他们接得很少。
温艺一边给人递投影遥控器，一边好声好气地回答Alicia：“姐姐，这事得看总部啊。也不光是我们总部，还有你们总部啊。”
Alicia笑了：“你怎么样啊最近？听说有新动向。”
温艺也笑了：“您都从哪儿听来的啊？什么也没有。”她看向刘辛辰：“NNOD的人到了没？你去前台看看。”
刘辛辰看看温艺，又看看Alicia，离开了大会议室。她这才知道最近公司里的传闻不是假的。
NNOD的人的确已经在前台沙发区坐着了。Ken这次带了三个人过来开会。他见到刘辛辰，站起来招了招手：“Ivy。”
刘辛辰走过去：“麻烦你们来一趟啦。”
Ken说：“都是小事情，别客气。下周你们总部来人，我们老板还要专程从北京飞过来开会。老板都没说什么，我们还敢叫苦吗？”
刘辛辰带他们去会议室，路上Ken问她：“听说Cecilia要走，她的最后工作日是哪一天定了吗？”
刘辛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把NNOD带进会议室，刘辛辰又被温艺差遣去请姜阑。
姜阑正在和陈亭单独开小会。
张格飞还在病假中，没复工，北京商场明星活动的工作由陈亭一肩挑了，她做得还不错。这会儿，陈亭正在和姜阑对预算，徐鞍安到场的公安报批费用极为高昂，品牌被要求在场内一二三楼配400个专业安保拉人墙，这两笔钱已不是小数。
刘辛辰不得不打断她们：“阑总，IDIA和NNOD的人都到齐了。”
姜阑看了一眼时间，抬起头：“好。”
陈亭说：“阑姐，那我晚点再找你。”
姜阑想了想，对她说：“你一起来开这个会吧。”
去会议室的路上，陈亭问刘辛辰：“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刘辛辰说：“暂时没有哦。”
陈亭看了看她的脸色：“哦，好的。”
会议室里，一边坐着IDIA的人，一边坐着NNOD的人，隔着会议桌，两个团队泾渭分明。
姜阑进来坐下，很简单地开场：“创意概念稿VIA总部同步在看，我们今天先过场地。”
Alicia说：“好。”她略过展示文件里的前半部分，直接跳到场地提案的部分，“这是我的人按brief找的四个候选，档期都已经和场地方锁住了。”
一个在浦西，三个在浦东。每个场地距离浦西核心商业圈的直线距离都在二十公里以上。
姜阑的脸色有点冷淡。
Alicia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说：“你们总部对秀场面积和搭建条件的要求太高，预算上限又摆在这里，离市区近的场地都满足不了要求。办秀花钱如流水，你需要分轻重，需要有妥协。”
这个语气几乎像在教育客户。
姜阑说：“你们做的预算表让我看看。”
Alicia翻到倒数第三页。
姜阑说：“直接开Excel的明细表吧。”
Alicia示意她的团队找出文件，打开。她知道姜阑想看什么，但她很缓慢地滑动屏幕滚轴。
姜阑没催，按这很缓慢的速度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然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冷淡了。
Alicia看了看对面坐的NNOD的人，她不认为姜阑在这样的场合能说出什么来。她和姜阑过去没直接合作过，对彼此的了解也都有限。姜阑很年轻，就算她是品牌甲方，但在这个论资排辈的行业里，姜阑还远没有资格当众给Alicia难堪。更何况IDIA是VIA总部指定的活动公司，姜阑得罪不起她。
姜阑什么也没对Alicia说，她看向坐着的Ken：“这几个场地你们怎么看？”
Ken倒是直言不讳：“太远了啊，我们不好照顾各路明星和媒体。Alicia姐姐，你的人在搞什么啊？大家做luxury这么多年了，commonsense(常识)要有的好吧？这场秀VIA总部要求二十个一线头部明星到场，中腰部的小明星和KOL预计也要请一百来个，秀在上海，不在北京，out-of-town(外埠)的媒体我们至少要飞200个人过来，从高到低什么title都有，这些人会住哪几家酒店大家心里都有数吧？你请你的人多想一想我们logistics(行程后勤)的压力好吧？”
Ken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换了他老板坐在这里，这番话不会讲成这样。
刘辛辰坐在后排，望了望温艺。之前她还问过，为什么讨论大秀场地方案的会议姜阑要把NNOD也一起叫来，当时温艺没回答她。她又用余光瞥到坐在身边的陈亭，陈亭听得特别认真。
刘辛辰听见Alicia开口说道：“多的我不必讲。这份方案已经同步发给两头总部了。要么等等看你们总部是什么意思，好吧？”
这话不太客气，也自然不是对Ken说的。
刘辛辰转头看向姜阑。
姜阑的目光对上Alicia，没急着回应。
这时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人敲了敲，Vivian从外面把门缓缓推开。
陈其睿走进来。
一整间会议室的人陆陆续续地都站了起来，姜阑把会议桌的主位让给陈其睿。
陈其睿坐下。其他人又多站了几秒。
Alicia离开她的位子，笑容可掬道：“Hi，Neal，好久没见了。我不知道你今天也会来。”
陈其睿示意她坐，开口道：“Alicia，VIA明年的这场秀，我对你提两个要求：第一，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什么叫最少的钱，你懂，我不多讲。第二，站在中国市场的需求角度做事情，向上管理好你们的总部，不要节外生枝。另外，IDIA的生意盘子越做越大，你们如今的收费我也略有耳闻，但是你今天做VIA中国区的生意，18%的项目管理费是我的底线。如果超过这个数字，你可以试一试VIA总部是否还肯继续用你们。”
Alicia脸上的笑容没变，她让人把投在屏幕上的报价单明细文件关了。那上面的项目管理费写着30%。
陈其睿叫跟进来的Vivian：“去做杯冰美式，拿进来给Alicia。”
Alicia并没说不用了。她看着陈其睿，后者面无表情。
刘辛辰很意外，她原以为Alicia是不喝咖啡的。温艺回头看了一眼刘辛辰，刘辛辰会意，在Vivian动身之前主动起来出去做咖啡。
过了一会儿，Vivian也走出会议室，在茶水间找到刘辛辰。
这个行业里有太多不成文的上下规矩，Vivian看着这个家境很好的女孩子：“你会吗？”
刘辛辰有点讪讪。
Vivian没为难她，自己接手。咖啡做好后，Vivian把杯子递给刘辛辰。刘辛辰很感激：“谢谢你呀Vivian。”
Vivian从来不为难小朋友，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小朋友的时候，当年连老板的护照信息都背不下来。
刘辛辰捧着杯子好奇道：“老板和Alicia以前就认识哦？”
Vivian说：“Alicia职业生涯中最高光的那场秀，是当年Neal在老东家的时候和她一起合作完成的。”
刘辛辰感叹道：“哦！”一听到Neal的老东家，她立刻反应过来Vivian指的是哪场秀。
十二年前的那场秀可以被称为一个难以复刻的传奇，它打开了欧美奢侈品牌在中国举办大秀的全新局面。
刘辛辰还是很好奇：“既然Alicia认识Neal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今天来还要为难阑总？”
Vivian没回答，提醒道：“你可以回去了。”
陈其睿在会议室里只坐了十分钟。他走后，Alicia才拿起杯子，喝了第一口咖啡，然后看了一眼会议桌斜对面的姜阑。
姜阑当众给不了的难堪，陈其睿能给。姜阑得罪不起的人，陈其睿能得罪。
但陈其睿是什么人，这种工作级别的会议，他能不请自来吗？他的日程每天都被排得满满当当，他能是被临时邀请才来的吗？
Alicia想到之前她的人接了需求回去之后描述的姜阑，年轻，话少，冷淡，直接，聪明。除了脑子非常清楚，向上管理还做得这么好，能预判形势并让陈其睿出来替她发话，Alicia觉得对面的姜阑可以合作。
Alicia说：“我的人会重新做场地方案，报价也会重新调整，最迟后天下班前更新一版给到你们。”
姜阑说：“辛苦你们，很感谢。”
Alicia站起来：“还有其他问题吗？”
姜阑说：“我送你们。”
两人走出会议室，穿过走廊，姜阑亲自刷卡，一直把Alicia送到电梯门口。到这里，两人刚好完成互加微信。
走出写字楼，Alicia的司机已经把车泊在临时停车位。她和团队打了个招呼，自行上车离开。
车门关上，她的手机响了。
Alicia看了一眼来电，等了几秒，接了起来：“什么事？”
陈其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拨出这个电话。对面接起，他却并没有应声。
Alicia在那边也沉默了一下，随后重复了一遍：“什么事？Neal。”
陈其睿开口道：“几年没见，你做人做事一点没变。”
Alicia问：“几年？”
陈其睿答：“三年。”
Alicia笑了：“我还以为五六年了。你记性比我好，看来还没老。三年没见，你做人做事也一点没变。在会议室里当众训我没训够，还要打电话来继续训吗？”
陈其睿说：“是你为难我的人在先。”
Alicia否认：“IDIA现在不缺客户，我只做最有把握的行业标杆级案例，VIA的这个项目时间紧，要求高，预算少，我不是非接不可。要帮这些国际奢侈品牌在中国成功落地一场秀，你比谁都懂挑战在哪里。品牌中国区MarComm的负责人至关重要，脑子要灵光，判断要准确，审美要在线，情商要合格，要能搞得定中国老板，也要能搞得定外国总部，否则我的人会累死，做出来的结果也难堪。那么年轻的小姑娘，我不太放心。今天不是为难她，我只是试她一下。”
陈其睿的声音冷冰冰的：“十二年前的你几岁？我看错过人？用错过人？你试她？”
Alicia的声音变得又轻又软：“好啦，别生气啦，大不了我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陈其睿直接挂掉了这通电话。
Vivian从洗手间回来，刚坐下，就被陈其睿叫进办公室。
陈其睿还站在窗边。他看了一眼Vivian：“你最近和姜阑的关系不错。”
Vivian说：“还可以。”
陈其睿仍然看着她：“我和Alicia的私人关系，姜阑是否知道？”
Vivian跟了陈其睿很多年，她被陈其睿从老东家带来VIA，陈其睿最看重她的忠诚和知分寸。这句话问出来，是少见的露骨敲打。
Vivian顿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老板，姜阑多聪明呀，IDIA在业界的口碑什么样，Alicia有多挑客户，她能预想不到今天的情况？她之前约您今天的时间，请您抽空去会议室和对方打个招呼，完全是出于工作目的，这也是您自己答应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陈其睿撇开目光，看了半天窗外，然后他说：“你去订个餐厅。”
Vivian等着他继续吩咐具体的要求和用餐对象。
她听陈其睿毫无感情地说：“你去问Alicia，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要吃哪家。”
Vivian很职业地回到位子上，打开陈其睿的工作日历，先看他的日程安排。她提前锁住两个晚上的时间，随后给陈其睿的前妻Alicia发微信：“夏夏姐，你现在还喜欢27号吗？周五晚上可以吗？还像以前一样给你们订8楼露台位好吗？”
季夏是Alicia的中文名，也是Vivian一直用的微信备注名。
过了十分钟，季夏回复：“不用了。周五晚八点，让你老板的司机把他直接送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