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已是半夜。姜阑登录公司内网,提交年假申请。系统提交完毕后,她又给陈其睿写了一封邮件,说明她需要临时请两天年假,等十一长假后再进公司。原因她没说,陈其睿一向对下属的私事没有任何兴趣,但他不喜欢short notice(临时通知),没有例外。姜阑点击发送邮件,做好了被陈其睿拒绝的准备。心血来潮这四个字,根本不应该和姜阑沾边才对。次日周五,姜阑醒得很早,闹钟还没响。她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十五分,手机邮箱里有系统批复的通知邮件。陈其睿批准了她的临时休假申请,并且回复了她的那封邮件:Have a good rest。(好好休息。)姜阑将这句话看了两遍。陈其睿给了姜阑一个意外。姜阑一直认定陈其睿是个不擅体恤下属的强势领导,所以她从未期待过也从未表达过需求。但是现在,她再一次察觉到她的观点过于自我。她总是习惯于在还未尝试之前先预判结果,这些自以为是的预判阻止了她做尝试。她对人和事的偏见,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深。七点三十分,姜阑收到了费鹰的微信。F:“早上好。你的手机号是多少?”她回复他没多久,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是同城闪送,快递员已取货,现在正在来丽思卡尔顿的路上。姜阑不知道费鹰给她闪送了什么东西。姜阑将取件码留给礼宾部,等她吃完早饭后,礼宾部那边果然收到了她的快递——三只鞋盒。她回房间拆开,是同款同色的球鞋,三双码数分别只差半码。她试穿了中间码数,很合脚。她换上裙子,穿着球鞋照了照镜子。这双鞋和她身上的裙子竟然十分相称。她对着镜子进行了一番想象,然后发现这双鞋可以搭配她大部分的裙子。姜阑从来不知道她的这些裙子居然还可以搭配这样的球鞋,她的审美居然也可以和他的相融合。她对着镜子笑了。从鞋码到选款,这个男人的洞察力,过于敏锐。临出门的时候,姜阑看了一眼摆在床边的球鞋。昨晚两人分开时已经很晚了,这鞋应该是他之前就已经买好的。她出差北京是临时决定的,和他去长城也是临时决定的。他买球鞋不是为此准备的,他是在出差途中给她买了礼物。姜阑用指尖揉了揉嘴唇,那里还有点肿。原本周五回沪的机票被姜阑取消,Vivian立刻发来关心,问姜阑是不是北京这边的工作不顺。姜阑回复说没有,她临时想休息两天。Vivian飞快地给她回了一个巨大的惊讶表情。这确实很不姜阑,但姜阑的感觉非常好。这一天原定的行程并不紧迫,下午又不用飞,姜阑就去酒店旁边的百货逛了逛。她在一楼化妆品区流连了一阵,选了一瓶持久防脱妆的粉底液,又新购入防水的眉眼彩妆用品。她真的有很多年没有爬过山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妆容能够自如应付这样的户外运动。这一晚姜阑睡得很熟。她在睡觉前关闭了工作手机,这部手机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关过机了。周六早上,姜阑正常起床,正常洗漱、吃饭、洗澡、护肤、化妆、换衣服。八点五十分,费鹰给她发来微信。他到了。姜阑从酒店正门走出来,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脚上是他送的球鞋。费鹰站在车旁,脸上的笑意很明显。姜阑走近他,这才发现原来他要比她高整整一头。她和他打招呼:“早上好。”费鹰说:“早上好。”女人今天的妆容很淡,没有化眼妆,她的双眼很清亮。“我们现在出发吗?”这辆车是孙术帮忙租的。孙术在得知费鹰新的行程计划后比费鹰本人还要期待,必须立刻马上替他安排好一切。孙术还很操心地问,你还需要什么?费鹰还需要什么?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有车和姜阑就够了。车从北四环上京承高速,距离目的地150公里,大约需两个半小时。在费鹰的计划中,这是一个当天往返的旅程,毫不复杂。对他而言,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姜阑和他在一起。车上有水、纸巾和零食,车里也很干净,很新,根本不像是寻常租的车。姜阑稍微调了一下座椅背,然后看了费鹰一眼。男人的车技一向一流,这会儿上了高速之后更是既快又稳。他今天还是穿着T恤、运动裤和球鞋。他的身上有很淡的雄性荷尔蒙气味,每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这味道就会变得明显,也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分神。这张侧脸太诱人。姜阑转头看向窗外。十一点二十分,车驶入金山岭长城景区。景区内有一些农家院,还有一家度假村。姜阑看了一眼标识牌,有点意外。这是某个国外奢华酒店集团旗下的年轻子品牌,前两年刚在古巴开了全球首店。这个度假村品牌很小众,知名度不高,她不知道它居然也开进了中国,选址就在这里。费鹰看出了姜阑的意外:“月初刚开的。”姜阑说:“哦。”她的目光移回那些农家小院。这处是长城脚下,在悠悠文明和厚重历史之前,最醒目最奢华的仍然是外资度假村的品牌。费鹰很久没来这里了。多年前车可以直接开到长城脚下,现在不行,周围新建了一圈不伦不类的广场,车要扔在停车楼,再坐摆渡车去城墙。他停车,开门下去问了个人,然后又坐回驾驶位。他直接掉头,开去景区东边的另一个门。东门上去就是一千多级石阶。这里人迹稀少。天空晴朗,飘着几朵云。费鹰在踏上第一级石阶的时候把手伸给姜阑:“这段很陡,上去就是最高的敌楼。”男人的侧脸逆着光,他的掌心看起来很干燥温暖。姜阑没说话,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又说:“累了就告诉我。”一直上到东五眼楼,姜阑都没说累。女人的体力好得超出费鹰的预估,他低头看一看她,她的额头微微出汗,脸颊也微微发红。姜阑牵着费鹰的手转身回望,她的脚下踩着这座山的山脊线,每一块墙砖都深藏数百年的故往。这里苍凉,雄浑,古朴,壮美。东西蜿蜒不绝的墙体经数百年风沙而不败,残垣墙砖依然坚实如昔。这里凝结着先人的智慧、决心、勇气、匠艺和勤苦。当你踏上这石砖,你会相信没有什么事是这个民族做不成的。秋风刮动山上大片大片的林叶,它们在阳光下泛着如浪的金光。姜阑眼中也有如水的光:“我喜欢这里。”此处中轴,以东是司马台长城段,以西是金山岭长城段。费鹰没再拉着姜阑继续走。来长城,爬过一座又一座的敌楼并不是目的。你心中有什么,眼中自然便能看到什么。他说:“想歇会儿吗?”姜阑想,但她不知道哪里能歇。费鹰微笑,握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半人高的残存障墙上,说:“坐这儿歇着。”费鹰去近处的小贩那儿买了两瓶水回来,拧开一瓶递给姜阑。姜阑喝了两口。她的裙子压在墙砖上,男人的手按在她的裙摆处,不让它随风肆意舞动。她看着费鹰,此刻的高度可以让她的视线与他的持平。费鹰侧过头望向东面,抬手遥指:“你看到那座敌楼的三个洞了吗?看上去像一张狐狸脸。”姜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点头。费鹰说:“以前它还没被封。十几年前那会儿年纪还小,我和一个兄弟到这儿玩儿,硬是想了个办法爬到二层去。二层楼顶有一面影壁,上面有麒麟浮雕,非常美,其他段的长城都见不到类似的东西。”那个兄弟是杨南。费鹰和他从小到大干了太多没谱的事。费鹰又说:“能想象吗?中国几百年前修造这段长城的工匠和士兵,能够在军事防御体上雕出这样的艺术品。”姜阑想起了她曾经看过的一些事。BOLDNESS去年和日本知名街头品牌出的那个联名系列,其中有一件T恤,上面是中文涂鸦字:麒麟。这两个中文字笔画极其复杂,涂鸦不易,因此这件T恤后来也成了国内炒卖价格最高的一件。风一直在吹着,这一刻姜阑终于理解了,那是他的根,也是他的情怀,是他的向往,更是他想让世界看到的理想。太阳照在费鹰的脸庞上,姜阑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这个男人一直很诱人,但他此刻切切实实地在诱动她的心。傍晚时,天空转阴,乌云堆叠。两人下到山脚时,骤雨突来,倾泻如瀑。等回到车上,两人全身都湿透了。费鹰把车发动,空调温度调上去,他看了一眼姜阑,然后就没法再继续看了。姜阑的裙子湿淋淋地贴在她的身上,那层薄薄的布料几乎等同于无物。而她居然还有空关心他:“你冷吗?”费鹰两只手都握在方向盘上。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回城的时间,又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她大概率会感冒。他把车掉头:“去景区里的酒店,洗个热水澡,等衣服烘干了再回城。”她没有表示反对。在前台办入住时,费鹰要了一间套房。他的理由很简单,套房空间大,卧室和淋浴间的私密性高,更方便姜阑换洗。他没想他为什么不直接订两间房。刷卡进房间,外间大窗正对长城,是个好景色,可惜在下雨。姜阑先去洗澡。她洗得很快,擦干后套上酒店浴袍,然后把被雨淋湿的裙子和内衣拿去卧室,准备等费鹰洗完后一起叫酒店的烘衣服务。卧室和会客厅的隔门关了一半,姜阑向外看了一眼,男人站在窗边,好像是在接电话。湿T恤已经脱掉了,被他揉成一团,拿在手里草草擦着头发上的水。他的动作牵拉出非常漂亮的肌肉线条。胸肌、背肌、腹肌、腰肌,全被她看得清清楚楚。费鹰这个电话打了没多久,挂掉后,他听到姜阑在身后说:“我洗好了。”他转身,然后看见她头发半干半湿地站在沙发处,穿着酒店的浴袍,露在外面的手腕和小腿白得让他觉得看不下去。费鹰“哦”了一声,绕过她走向浴室。他决定等洗完澡后直接出门去前台再开一间房。费鹰飞速洗了个澡。洗完澡他觉得就根本不该洗这个澡。他不爱穿酒店的浴袍,但他不能不穿衣服,只能把湿的衣物重新套上,但他找不到他的T恤了。费鹰走出来后没往姜阑那边看,他说:“你在这儿歇着,我再去开一间房。”说完这话,他想找找他的T恤刚被他扔哪儿了,找着了他好穿上出门。姜阑轻声叫他:“费鹰。”费鹰不得不抬头看向她。她站在窗边,身后的窗外雨雾蒙蒙,空气中仿佛满盈着潮意,这潮意来自她的目光。姜阑说:“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要和你说。”费鹰不得不走向她。在离她半步左右的距离处,他闻到了那股熟悉而浓郁的香味。这香味一如既往地、肆无忌惮地撩动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姜阑看着男人:“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在想。我不知道你说的重新定义,是怎样的重新定义,但我愿意相信你。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对你的兴趣只是建立在纯粹的性关系上,那么我想告诉你,你的确非常吸引我,不止是身体。”费鹰一动不动地回视她。姜阑继续说:“但是,我还不能确定我希望从一段关系中得到什么,所以我没有办法现在就答复你。”费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姜阑向前走了半步:“费鹰,我已经让了一大步,你是不是也可以让一步?”她不再只是对他的身体感兴趣,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满足一些她的欲望?这是谈判的艺术,这是费鹰无法拒绝的筹码。费鹰低眼看她:“你想要什么?”还是像之前一样摸摸他的腰和腹肌吗?那不太难。姜阑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潮湿:“我想要你摸摸我。”她的浴袍系带不知何时已散开,她的手臂从中滑出来,攀上他的脖子。她轻轻在他耳边说:“好吗?”费鹰的背肌压在窗户冰凉的玻璃上,他将姜阑抱进怀里,他干燥温暖的手掌让她昂起了脖子。窗外是群山与长城。这只手抚过重重山峦,越过城外轻风,陷入潮湿泥泞的骤雨。在某一刻,姜阑将下巴压入费鹰的肩窝,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目眩之际,她看见了窗外远处的雨后云海。那山和墙异常明丽,有彩虹浮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