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鹰正打量着VIA橱窗中的一双高跟鞋,耳边响起微信语音通话请求。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然后微微笑了。身后街上的人声车声吵闹不休,费鹰转身找了个背风处:“Hi.”秋夜凉风从他肩头扫过,耳机中传来微杂的背景音,然后是女人干净明澈的声音:“Hi.”费鹰没想到姜阑会拨语音给他,这应该是他和她头一回通电话。他听到女人接着问:“你吃过晚饭了吗?”姜阑的声音听起来不仅干净明澈,还有些柔软,也有些香。费鹰觉得他的五感可能有些错乱,他怎么会听着她的声音,觉得她香?他不由得笑自己:“吃过了。你呢?”她说:“我也吃过了,但好像没有吃饱。”费鹰说:“哦,那要吃个夜宵吗?”姜阑没有回答。过了一两秒,姜阑问:“明天晚上我们约几点见呢?”费鹰估算了一下回程时间:“八点半可以吗?你会觉得有点儿晚吗?”姜阑说:“好像是有点晚了。”姜阑又说,“你想早点见吗?”费鹰当然想,但他没办法更早返回上海,他有点拿捏不准她是不是对他安排的约会时间不太满意,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姜阑。”姜阑很轻地答了一声,但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说:“费鹰,北京晚上的风很凉,你怎么还在穿短袖?”费鹰没再应声。他迅速地回头,转身,目光四下搜寻。车流壅塞的街对面,有一对中年夫妻支着小摊在卖煎饼果子,摊位前有好些人在排队,热热闹闹,香气飘飘。姜阑站在队伍里。她朝他望着,秋夜凉风拱动她的裙摆,她在街灯下对他笑了。她握住手机说:“Hi.”然后她向他轻轻招了招手,“你想吃个夜宵吗?”穿街而过的时候,费鹰想,孙术骂北京的路况骂得真是太对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过北京的车这么多,这么堵。姜阑低下头,把手机塞回手袋。在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那些存在她体内多日的矫情和拧巴,仿佛一瞬间自动消失了。这很神奇,不合逻辑。再抬头时,男人已经在她几步之外。他的身高和腿长在这种时刻展现出了卓绝的优势,她有些不自觉地又抬手拨了一下头发。秋夜风很凉,费鹰只穿了一件oversize(加大版型)的纯黑棉T恤。他的头发更短了点,眼里的光像这夜。姜阑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男人穿任何最基本最简单的衣服都可以看起来这么帅气。费鹰走到姜阑面前,看了看买煎饼果子的队伍,和她身后的人打了个招呼后站到她旁边,一起排队。他没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说:“你会冷吗?”姜阑的裙子很美丽,很薄,很不蔽风。她说:“还好。”但他已经伸出胳膊,把她拢进怀里了。姜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每一秒都在升高一点。费鹰的怀抱太暖了,他的手臂肌肉隔着薄薄的裙子布料横在她腰间。姜阑没有听见任何人在他们身后咳嗽,她垂下眼。一碰到姜阑的身体,费鹰就觉得自己的五感恢复了正常。他怀里的姜阑就像她在通话中的声音一样,有些柔软,也有些香。他的神经被这熟悉的香味抚慰,连续几天出差的疲意逐渐消失。费鹰闻着她的味道:“你今晚喝酒了吗?”姜阑在他怀里仰起下巴:“一点点。”费鹰对上她的目光。她的一点点是多少,他很清楚。终于轮到他们时,做煎饼的大叔脑门上挂着汗,他的妻子在旁边给他擦了擦。大叔一边磕鸡蛋一边问:“想要加点儿啥?”费鹰低头看姜阑。姜阑抿抿嘴唇:“我可以每样都加一点吗?”费鹰在旁边笑了。他一边扫码支付一边对大叔说:“麻烦您了。”每样都加一点的结果是分成了两个巨无霸煎饼果子。两个人站在街头,拿着塑料袋包着的食物。街上终于不堵了,车流滚滚前行。北京的夜风轻撩着姜阑的发,她的侧脸在街灯下看起来有些开心。她捏着煎饼问:“你想吃哪个?”费鹰根本就没点他的那份:“随便。”姜阑就随手给了他一个,然后她吃了一口自己的这份,真的很香,不枉排队。费鹰看了半天他手里的煎饼,犹豫着没吃。姜阑察觉到了,抬头看他:“怎么?”费鹰说:“没什么。”但他始终没有吃哪怕一口。姜阑记起上次他们一起去吃饭,餐厅固定的菜单一共十四道,费鹰从头到尾丢了大概四五个菜。当时她以为他是为了控制热量摄入,但此刻对照眼下的情境再回忆当时的场面,她觉得,这个男人八成是挑食。姜阑忍不住笑了,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啊?”费鹰看着她,她笑起来真的有点可爱,于是他只能对她坦白:“我这人毛病挺多的,比如非常挑食。”非常挑食还说随便。姜阑低眼。她没觉得他毛病多,她觉得他有点可爱,甚至比上次揉耳朵的样子还要可爱一点。小摊生意很好,排着的队伍越来越长,有加班后从写字楼出来顺路买夜宵的打工人,有附近商场闭店后终于结束营业的员工,还有把车临时停下匆匆买了吃的又回去的过路人。这些人或是为了谋生,或是为了拼搏,或是为了事业,或是为了理想,但没有一个人不辛苦。姜阑后来把两个煎饼果子都吃了,她一点都不挑食,食量还不小。她从手袋里掏出纸巾和薄荷糖:“我今天的热量超标很多。”费鹰说:“你太瘦了,可以适当多吃点。”他把姜阑包煎饼的塑料袋要过来捏在手里,找了个垃圾桶扔了。姜阑看着他做这些事,其实觉得他完全不必这样,她不是个不能照顾自己的人。近处的商场外壁在临近半夜时分依然明亮,姜阑望向那边。临街的墙下,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妆容狼狈,一边哭一边吃着煎饼果子。姜阑闭了一下眼,再看时,那个女孩已不在了。吃完煎饼,两人沿着华贸中街慢慢地走。姜阑有一点感叹:“这家商场的规模和体量,已经完全可以媲美欧美的顶级百货了。真的很了不起。”费鹰点头:“明年这边还要开个新馆。”他今天刚跟给对方做艺术空间设计的团队碰过。姜阑也听说了。现在这个世界真是处处都在讨好年轻人,年轻人几乎是每一个新商业模式的主力目标客群。她说:“现在的小孩面对的消费诱惑很多,和我们这一代非常不一样。”费鹰转头环顾一圈:“我小的时候,根本想不到这儿能变成现在这样。”姜阑看他:“你小时候。”费鹰说:“嗯,我出生在北京。”姜阑对北京过往的印象,只停留在东西南北的各大商场,难觅的便利店,拥堵的交通,现代化和历史传承相交织的厚重感。但从今夜开始,北京在她心中有些不一样了。快到酒店门口时,费鹰问:“你这周末怎么安排的?”这周末是十一假期前的周末。姜阑没什么安排,她明天返沪之后,还要连上两天班。她还没回答,费鹰又问:“你想不想在北京多待两天?我带你玩儿。”姜阑的职业生涯从没有只提前一天请年假的先例,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玩什么?”费鹰说:“我们去长城好吗?”一提到长城,姜阑脑海里匹配到的画面就是人山人海的八达岭或居庸关,她实在无法点头。费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了:“我们开车去河北边上,看金山岭到司马台那段。”姜阑看着费鹰。她在思考。她出差只带了裙子和高跟鞋,不过鞋和衣服可以新买,这不该是问题,问题在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健身房以外的地方穿过球鞋。另外,她的年假只用来度假,绝大部分地点都是海岛,她不会选择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户外景点,那是自我折磨,而不是放松身心。她不会脱下她的高跟鞋,也不会穿着高跟鞋和他去爬长城。这是姜阑大脑下的结论。费鹰也看着姜阑,在等她的回答。姜阑对上他微带笑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头:“好。”似乎从今夜开始,她的大脑再也无法支配她的心。走到酒店门口,费鹰站定在姜阑身前。两人应该告别,他说:“周六早上九点,我来接你。”姜阑说:“好。那晚安。”但费鹰没回复她晚安,他稍稍低头,在她耳边说:“你还冷吗?”姜阑抿唇。她主动抬起手,抱住他的腰。他的怀抱比之前排队时还要暖许多。在他捏着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嘴唇时,她有短短两秒的走神。她在想象如果她换上球鞋,他亲吻她的姿势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