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爷哆嗦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份沾了血迹的名单，祝知微接过后只看了一眼就递给萧正翼。
萧正翼一眼就看出这是庆国贵族的名字，其中一两个他还听说过：“这是你们送货到庆国接手的人？只有这些？”
只是地位不算高的贵族，大多还是纨绔子弟，他们再是厉害，也没道理能够吃下这么多金子。
“王爷明鉴，小人原本也奇怪怎么来接应的都是这些庆国不成器的贵族子弟，后来发现他们不过是一颗棋子，后头还有人。可惜小人能耐有限，这份名单还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搜集回来的。”
即便是纨绔子弟也不傻，自己没亲自出面，花钱请人来接应，又或是书信来往让马车放在指定的位置。
戚老爷派心腹去跟踪，几乎全死了才得到这份名单。
萧正翼拿着这薄薄的名单，却犹如千斤重，明白这是不少性命填进去才得来的：“这么大的功劳，戚老爷想要什么酬劳？”
戚老爷苦笑：“小人罪孽深重，万死难抵消罪孽，却希望王爷能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饶了家中老小和妻儿，他们并不清楚小人做了什么。在离开之前，小人还跟妻子和离，把孩子都让她带走了，又分了家产的一半。至于去了哪里，小人没问，妻子也没说。”
戚夫人到头来只知道戚老爷犯了大错要祸及家小，抱着他大哭一场就雷厉风行带着一家子和一半家产风风火火离开了。
萧正翼笑得玩味：“所以戚老爷信不过本王和祝大人，先让家里人先躲起来，再用这份功劳来赦免他们的罪？”
这话说得实在诛心，祝知微犹豫一会没吭声，戚老爷满脸无奈：“王爷有所不知，小人沾上这东西就是被好友拖累的。二十年的情分，他就为了莫须有的荣华富贵把小人一起拖下地狱。”
好友以为这东西沾上还是有解药能够轻易戒掉，不过贵人疑心重才会让他们服用。
他一个自然不够，于是把戚老爷一并带进来，说服不了就直接偷偷下药，让戚老爷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祝知微惊讶：“那戚老爷的好友如今也来了吗？”
戚老爷知道商人们纷纷赶来自首，就为了能够保住家里人，便轻轻摇头：“好友不知道这东西的害处，与酒水混一起药效更大，贪杯太多，早早就暴毙而死。”
萧正翼笑得更玩味了，这好友究竟真的是贪杯而死，还是有人让他不知不觉中贪杯了？
被害成这样，戚老爷真的不恨这个友人吗？
戚老爷叹气：“连好友也如此，小人实在不安心，还请王爷恕罪。”
连二十年的老友都能背叛，他怎能放心其他人？
祝知微也能理解，却没有表态，而是看向萧正翼。
萧正翼看出小县官眼中的同情和悲伤，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人太容易被弱者打动了，一不留神就要吃大亏，没自己盯着该如何是好？
戚老爷看着孱弱，却步步为营，把身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家里人的安危都安排清楚了。
萧正翼要是不答应，未必太过强人所难。
不过这时候他自然不会把话说得太满：“我会去信给皇兄，最后要如何定夺就不是我能左右的。”
戚老爷勉强拱手道：“多谢王爷，有王爷这句话，小人就放心了。”
他又看向祝知微：“除了这份名单，小人还藏了些金子，等下小人的侍从会送过来。金子的成色跟一般金子有些不同，还有金元宝……”
说到这里，戚老爷猛地咳嗽起来，根本停不下。
祝知微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喂他喝下去，戚老爷喝了一口却突然开始大量吐血。
戚老爷看着手心里的鲜血苦笑：“看来小人快撑不住了，那金元宝小人在福印钱庄里见过，没多久钱庄就着火烧没了，库房却是空荡荡的，该是转移到别处。”
他越说越快，恨不得把知道的通通说出来，免得晚一些就没机会说了。
祝知微想让戚老爷歇一下，却又不忍心他留下遗憾。
戚老爷从袖中取出一个金元宝交到祝知微的手里，金元宝被人切开一半后又粘上，她轻巧就能掰开，能看见里面是空心的。
那些人做空心金元宝，这得偷去多少金子？
这种金元宝在幽国里流通，原本的金元宝要被人换到哪里去？
祝知微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那么庞大的金子被人一点点换走，难道就没人察觉得到吗？
“知府的眼线遍布各处，祝大人要小心……”戚老爷紧紧握住祝知微的手，胳膊哆嗦，声音也低了下去：“戚某人一生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想到最后却晚节不保。”
他低低呢喃，眼睛渐渐闭上，胳膊从祝知微的掌心里滑落下去。
祝知微一惊，叫门外的李大夫进来，他轻轻摇头：“大人，戚老爷去了。”
她闭上眼，忍住眼底的泪意。
萧正翼伸臂搭上祝知微的肩膀拍了拍：“戚老爷了不起，我会跟皇兄求情，绕了他的家人。”
毕竟戚老爷吊着一口气也赶过来，亲口把知道的消息通通告知，让他们得到重要线索，算得上将功抵过。
而且戚老爷是被人下药胁迫的，又冒险偷偷藏下证据，只等着可信之人收下。
祝知微睁开眼，声音有几分沙哑：“戚老爷的家里人都离开了，他的身后事可有安排？”
侍从进来沉默地把手里的锦盒递上，里面正是戚老爷所提及的金元宝：“金子藏在别处，还请王爷派人去取回来。老爷说是家不成家，随意找个地方葬下就好，不必大人多费心。”
狡兔三窟，戚老爷不例外。
萧正翼明白，要是他没答应戚老爷帮他家里人求情，这些证据戚老爷未必会全部拿出来。
也就祝知微丝毫不怀疑戚老爷，如今又是感动又是难过，都快要哭出来了，一叠声让木风去安排戚老爷的后事。
挥手让侍从跟着卫二去取，萧正翼忍不住提醒：“要是我没答应，戚老爷就不会拿出这些来。”
祝知微自然明白：“王爷不是答应了吗？想必戚老爷也相信王爷为人，不会拒绝的。”
戚老爷相信，她也是这么相信的。
这话叫萧正翼哑口无言，无奈道：“要是我不答应，祝大人会生气吗？”
祝知微满脸惊讶：“怎么会，毕竟王爷有自己的考量，戚老爷也有想要保护家人。”
在她看来戚老爷最后耍点心眼并没错，萧正翼不答应也没错。
萧正翼对祝知微的回答松了口气，这小县官似乎总是不会叫自己失望。
卫二带回金子只有巴掌大的两个盒子，里面零零碎碎的小金块，该是戚老爷一次次偷偷留下来的。
数量不多，成色却不一样，上面还有用炭笔写了顺序。
侍从难掩疲倦和忧伤，还是一个个解释道：“这些金子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记下，甲是刚开始护送的金子，后面以此类推，老爷送了八次，发现金子的成色在一点点变化。”
要是前后两次金子放在一起变化不大，但是从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的放在一块，就能直接察觉出不对来了。
“成色在变，重量也是。”祝知微把两块金子掂量了一下，第一次的要轻一些，最后一次反而要重一点：“看来他们当中也不是一条心，有人在一点点偷走金子，里面融入了别的东西。”
增加了重量，换来的东西就越多，付出的金子却越少。
庆国暂时还没发现，不然早就恼羞成怒动手了。
“该说他们太聪明，还是太蠢了？”祝知微嘲讽笑笑，留下那么多金子自然是落进自己的口袋，没全都送去庆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萧正翼捏着金子，第一个只微微凹陷，最后一个轻轻松松就扁了：“的确有点小聪明，就不知道最后落进谁的口袋里面，附近十一个村的村长都来了？”
祝知微诧异：“王爷叫他们过来做什么，是要问话吗？”
他一笑：“不，是秋后算账。”
秦师爷砍了，难道这些村长就能撇清关系吗？
萧正翼不相信这些人毫不知情，放松了几天，就等着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谨慎，放松下来就未必了。
卫二答道：“十一个村长都来了，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
“让他们再等一会，我跟祝大人忙了这么久也饿了，先用饭。”
萧正翼一开口，厨房早就准备妥当，一盘盘热菜送来，特地从村长等着的前厅面前经过。
村长一大早被叫来，走了不少路，这会儿早就腹中空空，闻着味道感觉更饿了：“大人，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见我等？”
侍卫瞥了他们一眼：“王爷要用饭，等着吧。”
萧正翼贵为王爷可不能饿肚子，村长们只好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王爷似乎用完饭，休息一会却要去午睡了。
前后足足两个时辰，村长们饿得头晕眼花，萧正翼才算是想起他们来。
村长们感恩戴德赶紧过去拜见，就看到祝知微在成王爷身边一起见众人。
祝知微笑眯眯道：“村长们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先喝口茶。”
村长们进来连口茶都没有，早就口干舌燥，连忙道谢后喝了一大口，却发现是浓茶。
原本就饿着肚子，喝完浓茶他们感觉更饿了。
偏偏祝知微还不急着问话，东拉西扯聊家常。
最后还是曾因为工匠之事见过祝知微的村长率先开口：“不知道王爷和大人召我等前来，是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