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微沉默着没立刻答应,萧正翼明白他还没想明白,也没穷追猛打。这时候有的是时间让小县官慢慢想清楚,他尝过权力和地位的滋味,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犹犹豫豫了。只是夜里卫二送来一张画像,让萧正翼看得一怔:“这是祝大人的兄长?”“是,属下原本看着祝大人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看见画像却依稀记得一年前王爷去京生院巡视,遇到几个书生在亭子里喝酒作诗。”卫二的话让萧正翼回想起来,当初他被皇兄派去京生院看看最近准备考举的书生。提早一年让考生住进来,也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因为想看得真实一些,萧正翼甚至乔装打扮成普通书生的样子,只带着卫二在京生院随意溜达,便碰到湖边亭内吟诗作对的几个书生,说是院内自发组成的诗社,他还挺感兴趣驻足听了几句。可惜萧正翼越听越是古怪,都是什么淫词艳句,其中一个甚至还句句狗屁不通,没一点文采。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特地去亭子附近,卫二借口来拜访师长问了亭子里几个书生的身份,还真是最近上京赴考的。因为大多背对着萧正翼,最多只看见个侧脸,于是他才没记起来。“狗屁不通那个……”诗句最糟糕那个竟然是祝知微?的确当时亭子里其他书生都称呼他叫祝公子,酒水还是这人买来的,是一品楼的状元红,一壶就要十两银子,一般人家可买不起。看看祝知微在县衙一文钱都恨不能掰开两半花,哪里像是大手大脚去买状元红的样子?“会不会是你记错了,那人不姓祝,而是朱?”萧正翼问完也好笑,明明他也亲眼见过,自己跟卫二还是过目不忘之人,怎会认错?“这不可能,祝大人这个模样不像是假装的。”祝知微每次心疼的样子哪里用假装,简直不要太真情实意了!不过科举没有考作诗,不会作诗的举人也不是没有。“可惜谢师宴的时候没在,不然就能知道这位祝大人是不是对作诗毫无办法。”寒门子弟能考上已经不容易,硬要他们会吟诗作对确实太苛刻了一些。“王爷,不如对祝大人试上一试?”萧正翼其实不太想这样,但是前后差别太大,仿佛当初看见那位姓祝的书生根本就不是祝知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祝知微就是欺君之罪了。看那祝书生的做派就跟祝知微那个喜欢喝花酒的兄长一样,若是如此,祝知微的罪过就大了。先是替考,然后又代替兄长成为县官。难怪那晚祝老爷子的话那么古怪,仿佛没有祝知扬在,就不会有祝知微如今当官的机会。仿佛祝知微挡县官,还是祝知扬给的。如今看来,祝知微应该是取代了祝知扬去考试,因为兄长的失踪,他才会当官。也难为小县官一直拒绝继续当官,兴许问题便出在这里。祝知微始终觉得这个县官是兄长的,如今只是占着位子等祝知扬回来。“真是荒唐至极!”萧正翼喃喃说着,又想到祝老爷子的态度,即便祝知微想继续当官,恐怕祝老爷子也不会允的。只要祝知扬回来,就没祝知微什么事了。能偏心到这个地步,萧正翼都要怀疑祝知微究竟是不是祝老爷子的亲孙子了。同是孙子,怎么差别那么大?要是带着祝老爷子一起回京,他在人前突然莫名开口说官职该是祝知扬的,祝知微的麻烦可就大了。被有心人听进去,他的仕途要毁了不说,指不定三代都不能为官了。萧正翼正发愁要怎么安置祝老爷子,让人继续留在祝知微身边是不行的,但是要分开相依为命的爷孙两个,祝知微只怕第一个就不同意。影一这时候回来禀报道:“王爷,知府跑了。”“跑了?可是走漏风声,叫对方看出端倪来了?”萧正翼皱眉,这算是相当糟糕的消息了。“在我们赶去之前,人就已经跑了。”影一满脸懊恼,也没想到知府这么能跑。萧正翼冷笑:“跑了又如何,他这辈子就是过街老鼠,只能隐姓埋名,又能忍多久?”总归会冒头的人,他不甚在意,倒是卫三送来了皇兄的密信,上面对萧正翼突然处置掉城将军的事有些头疼,朝堂吵成一片,只觉得自己这个亲弟弟,幽国的成王爷是要抢兵权造反了,好不容易才叫皇帝勉强压下去。幸好萧正翼另一边也找到新的金矿,户部尚书洋洋洒洒夸得停不下来,叫其他人只好闭嘴了。要萧正翼真要造反,这么大的金矿不瞒下来据为己有,还眼巴巴献上给皇帝,图什么?当然也有人认为成王爷如此,其实所图巨大,很可能金矿就是个空壳子,里面已经没多少金子,早就被萧正翼挖空了。两兄弟从来都是有话就说,不爱隐瞒,皇帝把朝堂那些不好的话都写上了,还调侃他几句又让朝臣误会大了,一时半会很难澄清。萧正翼倒不在意,毕竟他一开始就在信里告诉皇兄,那些人挖的金子几乎都送去庆国了。卫三叫侍卫挖了几天,还好金矿足够大,因为要偷偷摸摸挖,送出去也不容易,只能等商人送去一批再隔一段时间回来,不敢太频繁来往被人注意到,暂时没被挖空。但是哪怕挖掉一两金子,送去的是庆国,萧正翼都忍不住心疼。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恨不得扒了那些卖国贼的皮!在信笺里皇帝又提起萧正翼欣赏的小县官,可带回京城让他亲自看看。又说起打开国库清点,很快就知道金子的数目究竟有没问题。只是国库里的东西太多,又不能只清点金子叫人察觉不妥,索性全部一起清点登记在册,一时半会要清算不完。祝知微过来的时候见萧正翼嘴角含笑,手里捏着一张信笺便不敢靠近,免得看到不该看的。萧正翼倒没瞒着他:“是皇兄的来信,已经派人过来接手金矿,想必祝大人在容县也呆不久,收拾好行李准备跟着我回京,亲自跟皇兄述职。”她听得一愣:“我跟着王爷回京城?那容县怎么办?我离开后有人接手,还是过段时间再回来?”这话叫萧正翼笑了:“既然回京,祝大人自然是不会回来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回京面圣,谋个好前途,怎么就大人瞧着似是避之不及?”祝知微咽下苦涩,她自然明白面圣代表什么,偏偏最害怕皇帝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我才上任不长时间,就此提拔叫人非议,有王爷回去述职就足够了。”萧正翼都要气笑了:“这事已经定了,圣旨过几天就到。”他不是问祝知微的意见,不需要小县官的同意,只是先告诉这人一声罢了:“祝大人在害怕什么,又是在隐瞒什么?”这话叫祝知微脸色微变,面颊刷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萧正翼都有些不忍心逼问了,觉得此事其实并非祝知微故意,而是被迫如此。他叹了口气,到底没刨根问底:“知府跑了,那些商人都来自首了?”“是,几乎都来了,还差一个似是离得远已经在路上了。”那些商人不是不知道回来自首代表什么,却一个个都回来了。祝知微特地去见了,商人们苍白憔悴,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足见被花石折磨成什么样子。听闻老鸨那边的花娘逐渐有些好转,起码能吃得下东西,疯癫的次数也少了一些。虽然没能全好,起码有起色,祝知微也就让木风和红叶准备了大量的绿豆水让商人们喝下。他们比花娘们要严重得多,几乎喝下就吐,知道能救命就拼命喝,厨房的火就没停下来过。“大人,最后一位到了。”木风的样子欲言又止,脸色有些难看,似乎被吓着了一样。祝知微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等出去后她就明白了。最后一个商人恐怕是其中最严重的,瘦得连走都走不了路,只能一路躺在马车,如今被两个侍从用木板抬下来,呼吸很轻,几乎要消失一样。“小人这样子见大人实在失礼了,还请大人见谅。”商人说了两句话就一个劲喘气,侍从熟练地递去一杯参汤,他喝了半壶后才缓过气来。祝知微真怕他撑不住,一叠声叫来李大夫。李大夫把脉后摇头:“太严重了,他还能清醒过来实在难得。”他接过参汤闻了一下,微不可见地皱眉:“里面混了点花石的味道,分量很少。”虽然少,却还是花石,这人的身体虚弱成这样,可受不住花石的霸道。商人姓戚,不过四十出头,却已经像是六七十岁的老朽,虚弱地苦笑道:“得到消息的时候小人已经撑不下去了,家里已经准备好做丧事,但是小人不甘心。”他怎么都要亲眼看看那些罪魁祸首伏诛,自己才甘心死去。于是戚老爷到底花了大价钱买了一点花石,一路死命撑着到容县:“小人有话要单独对祝大人说……”祝知微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好了一些,李大夫对她轻轻摇头,就明白戚老爷恐怕已经油尽灯枯了。她带着戚老爷进了院子,萧正翼也过了来。“这位是成王爷,戚老爷有什么不妨直说,此事有王爷出手相助才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祝知微的话叫戚老爷有些惊讶,却也释然道:“那就好,小人原本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到祝大人的安危,心里又是愧疚又有几分犹豫。”如今就好,有萧正翼在,起码能保住祝知微,不至于他因为此事被连累得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