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被離奇分屍的領主(3) 徐老頭在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之後,也恢復了沉默的本色,早早回到房裡。到了深夜,當客棧裡終於安靜下來之後,他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了,四個手下用一乘被稱為滑竿的簡易轎子抬著徐老頭出來,大搖大擺地從大堂走出門去。 此時大堂裡橫七豎八或躺或坐還留有不少人,但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人對徐老頭的深夜外出以及那頂怪異的滑竿表現出絲毫好奇,事實上,他們全都緊閉雙眼,像是在深沉地熟睡,熟睡到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知覺。 於是徐老頭就這樣被抬著走出客棧,走進了夜間狂暴的風沙。這時候似乎戈壁中的每一寸空氣都被黃沙填滿,大風帶來的尖銳嘯叫有若鬼魅,就算是健壯的馬匹甚至於駱駝、六角犛牛都難以前行,因為沙子會很快封住口鼻,讓它們難以呼吸。但抬著徐老頭的四個人卻似乎沒有絲毫難受,就像完全不需要呼吸一樣,只是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而且在那樣的狂風中還能基本保持步調一致。 大約走出了半裡路,在夜色和風沙的掩蓋下,已經完全看不見客棧了,四個抬滑竿的人也停了下來。徐老頭從滑竿上下來,四處打量了一番,在某一個方位站住腳。他並沒有張口發令,但四個隨從卻好像已經接收到了某種指令,在他所站地方的北方開始挖掘。他們只是徒手挖掘,雙手卻顯得比鐵鏟更加堅硬,很快挖掉表面的浮土,露出了下方隱藏的一塊鐵板。徐老頭俯下身,在鐵板上有規律地敲擊出三長兩短的聲響,重複三次,鐵板發出吱嘎的聲響,向側面移開,下方原來是一個洞口。五個人一起鑽了進去。 洞口連接著一條人工開鑿的地下通道,起初很狹窄,但越走越寬敞,最後的終點處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看來是有人先發現了這處洞穴,然後才開鑿出通道用以連接。現在這個洞穴裡點著一些照明的火把,但大部分地方仍然處於黑暗中。 徐老頭率先邁進了這個深藏在戈壁之下的地洞。剛走出兩步,頭頂處突然傳來異響,幾條人影從洞穴高處直撲而下,手中寒光閃爍,顯然握有兵刃,向著他當頭襲來。與此同時,四圍也驟然殺出十多個人,將這五名闖入者迅速包圍起來。 徐老頭沒有絲毫慌張。他幾乎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四名手下卻已經有若迅雷般地出手了。第一個手下雙拳齊出,左拳打中一名敵人的臉頰,只聽喀喇一聲,這名敵人的脖子竟然被這一拳生生打折。而他的右拳和另一名敵人當頭掄過來的鐵棍相碰撞,以肉擊鐵,拳頭絲毫無礙,鐵棍卻被打成兩截。他毫不停手,繼續進擊,拳頭揮出都帶著異樣的風聲,幾乎每一拳都能擊傷一個敵人。 第二個手下展現出的是出色的腿法。他身材高大,雙腿更是比常人長出一截,看上去有些細瘦,力量和速度卻異常驚人,一腳能將人踢飛數丈之遠,並且同樣會伴隨著對手骨骼破裂的聲音。 第三個手下從背後拔出長劍,一道清冽的劍光閃過,那幾個從高空撲下試圖偷襲的敵人幾乎來不及做任何動作,被劍光籠罩住的肢體紛紛被切斷,隨著噴灑的血霧一同落到地上。 隻憑這三個人,幾乎在一瞬間就把圍攻上來的敵人全部打發掉了,第四名手下卻也沒有閑著。這個瘦弱的年輕女子高抬起雙手,空氣中閃過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微光,那些落下來的血肉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擋,彈到了遠處,徐老頭的身上沒有沾上半點汙跡。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徐老頭搖了搖頭,“用這些小雜碎來試我現在的功力?就算是三十年前,我也能輕松打發的。”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已經不像之前在客棧裡說話時那樣蒼老,聽起來中氣十足,更是充滿了一種蔑視一切的狂傲意味。 洞穴深處傳來一個聲音回答他:“因為我舍不得我那些上好的屍仆啊,反正都要折在你手裡,不如節省一點。不過你能同時讓四個屍仆使用出完全不同的功夫來炫技,而且還有如許威力,確實是比我厲害多了,不愧是這個時代最強的屍舞者。作為你的師父,我真是慚愧得緊啊,須彌子。” 隨著話音,說話人走到了明亮處,赫然是客棧裡的老掌櫃。他的確是又老又瘦,仿佛放在戈壁裡就會被風吹走或者被一枚石子撞成兩半,但眼神已經不再昏聵蒙矓,現在他的目光深邃而陰沉,還隱隱透出一種無法消解的仇恨與怨毒。 而在他的對面,“徐老頭”也完全換了一副樣貌,那張焦黃色面孔只是易容後的結果,去掉偽裝後,這個真名叫須彌子的屍舞者看上去只是一個儒雅的中年文士,左臉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他打量著老掌櫃,臉上掛著譏嘲的笑容。 “光是能活那麽多年,就已經算相當能耐啦,”須彌子說,“這些年來,由於我的疏忽大意而從我手裡逃掉的人倒也有,但中了我全力一擊還能活下來的,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從這一點來說,你倒也配得上我稱呼你一聲師父。” “有時候我很後悔當年收你入門,害得我自己晚景如此淒涼,”老掌櫃歎了口氣,“但有時候想想,能教出一個足以在歷史上留名的徒弟,未嘗不是我的光榮。不過我很奇怪,以你現在的本事,想要什麽不是唾手可得,為什麽要扮成行商來穿越這片戈壁呢?好在你的精神力我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你一踏進客棧我就覺察出來了。” “所以你才給我留下屍舞者的暗記,約我到這兒見面,”須彌子一笑,“不過這地方很不錯。你一向是狡兔三窟、謹小慎微的人,現在老得骨頭都快朽了,也還沒改變。” “我開始以為你是來對付我的,但後來想想,我這麽一把風燭殘年的老骨頭,恐怕不值當你專門跑這一趟,”老掌櫃也跟著淒然一笑,“所以,說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須彌子想了想:“本來倒是不必告訴你,但為了紀念一下我們這場意外的相逢,說出來也無妨。我只不過是想要抄近道盡快去寧州而已,這支商隊裡的‘行商’都是我用慣了的一些屍仆,衣服和貨物是半道上隨手搶來的罷了。” “去寧州?難道真的是為了那個雪寂的女兒?”老掌櫃雖然年邁,看來頭腦卻轉得十分之快,“為了什麽?難道那個女人材質特異,你非要把她弄到手做成屍仆不可?要是那樣的話,別說一個城邦領主,把華族皇帝、蠻族大君、羽族羽皇綁一塊兒也攔不住你。”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脾氣,可惜的是,這回你猜錯了,”須彌子對師父的變相誇讚坦然受之,既不表現出謙遜也不驕傲,“那個小娃兒材質倒還不錯,但也並不算特別出類拔萃,我原本不必關心她的死活,可惜的是,她的腦子裡藏著某些秘密,天底下只有她知道,我非要把這個秘密挖出來不可。” “什麽秘密?”老掌櫃問。 “還記得薑琴音嗎?”須彌子的語聲略略有些黯然。 “那個姓薑的黃毛丫頭?有點印象,功夫一般骨頭倒是挺硬,而且老喜歡找你挑戰,屢敗屢戰……哦!”老掌櫃說著說著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們倆後來成一對了?” “沒有,都是我的錯,”須彌子毫不掩飾地一聲長歎,“有些事情,當你知道後悔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前些日子把她的遺骨發掘了出來,意外地在她的隨身玉佩裡發現了一張紙條,那是她專門留給我的。她說,如果我會去挖出她的屍骨,總算說明我心裡還有她,她想要求我辦一件事,而這件事的細節,我經過調查之後,發現得著落在她的徒弟身上——就是我要去找的那個雪寂的女兒。” 老掌櫃喟然不已:“以你的性子,在男女情愛這樣的事情上一定也是孤傲死強,白白糟踐姻緣啊。她求你辦什麽事?” “這個就暫時不能說了,”須彌子說,“事情本身是小事,但機緣巧合,牽涉到了一些其他的事物,以你的貪婪性子,我怕你聽到之後又會忍不住動心。你已經太老了,中我的毒雖已有三十年,也不可能拔除乾淨,還是在這個地方了結殘生最好,至少還能落個全屍。” “你就不怕我拉你做個陪葬?”老掌櫃斜眼看向自己的徒弟,“比如說,我可以在這個洞穴裡布置一些機關,讓它整個塌陷,把你我都埋在裡面。我反正已經活夠了,但能殺死你,也就算是報了仇啦。” 須彌子搖搖頭:“你有這個想法,但是你不敢。因為我是須彌子。” “你說得對,”老掌櫃苦笑一聲,“因為你是須彌子。” 四 雪懷青走在一條白色的道路上。 她低下頭,仔細地看了又看,才發現這條路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為它是由無數人的屍骨拚接鋪成的。那些閃爍著磷光的森森白骨組成了一條長路,無窮無盡地延伸向遠方。而四圍是一片濃重的灰色霧靄,在這片濃霧中,除了腳下的白骨之路,她什麽也看不見。 雪懷青別無選擇,只能沿著路向前走。一丈,兩丈……一裡,兩裡……到後來她也數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遠了,只知道前路依然不見邊際,而腳底已經磨出了血。她一直在赤腳前行。 這條路到底通向何方?她不知道,似乎也沒有精力去想,只能拖著雙腳機械地前行,鮮血一點一滴地把腳下的白骨染成紅色,留下一道醒目的紅色印記。 可是,這條路還是看不見終點。 終於,雪懷青忍受不了那種無所不在的死寂,大聲喊了出來:“有人嗎?” 隨著這一聲喊,前方的霧氣忽然間消散了一些,漸漸顯現出一個人的輪廓。那是一個身軀頎長瘦削的羽人,有著一頭金色的長發,但無論雪懷青怎麽努力,都看不清他的樣貌。他的臉始終是模糊一片,像四周的霧那樣變化不定,幸好說話的聲音十分清晰。 “你走不出去,不可能走出去的,”面目模糊的男子對她說,“你將永遠困在這裡。” “我不相信!”雪懷青大聲說,“這條路總會有盡頭的!” “不,它沒有盡頭,”男子搖晃了一下食指,“這是一條無盡之路,沒有人能離開它。你只能不停地走下去,永遠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死亡來臨。” “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死亡?”雪懷青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那只不過是宿命而已,”男子說,“你所說的每一句話,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是宿命早已安排好的情節。所以你無法可想,無路可逃。”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雪懷青喃喃地問。 “繼續向前走吧!”男子往前方一指,“走下去,到你筋疲力盡,到你腿腳折斷,到你再也沒有勇氣走下去為止。” 然後雪懷青就醒過來了。她依然在囚室裡,坐在那張舒服的椅子上,身邊依然站著一位羽族秘術士,秘術士的臉上依然是惱火的表情。 “挖不出來,還是挖不出來,”秘術士對房間裡的其他人說,“這個女人是個屍舞者,雖然現在精神力極度虛弱,但是對自己的精神世界控制得近乎無懈可擊。我想盡辦法,還是無法侵入她真正的記憶。” “那就改天再說吧。先讓雪小姐休息。”答話的是一個一直站在門口的青年羽人,看上去年紀也就在三十歲左右,但渾身上下卻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威嚴感,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更是顯得高高在上。他揮揮手,人們默默地離開這間囚室,最後只剩下他和雪懷青。 “雪小姐,我實在不明白你那麽堅持著保護這份記憶是為了什麽,”羽人說,“你的性命是我們拯救的,而你的父母,在你出生後就拋棄了你,應該連見都沒見過吧?那你為什麽還要執著地隱瞞與他們有關的一切信息?” “你們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會想辦法報答,”雪懷青輕聲說,“但我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羽人邁步向門外走去,“我們會找到更優秀的秘術士,你遲早會扛不住的。” 羽人離開後,雪懷青長出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然後她支撐著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床邊,躺了下去。僅僅是幾個最簡單的動作,她也累得氣喘連連,但對她而言,還能活著,還能喘氣,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活著就挺好了。”雪懷青自言自語著。 雪懷青是一個年輕的屍舞者,幾個月前,為了查明自己的養父一家慘遭殺害的真相,她無意中結識了長門僧安星眠。其時東陸皇帝正在全境內搜捕長門僧,安星眠為了化解這場大禍而四處奔波,卻發現這樁事件和雪懷青養父的命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於是兩人同路而行,經歷了諸多險阻後,終於查清了事件的真相。但在最後時刻,為了解救被困的同伴,雪懷青運用屍舞術而耗盡了精神力,陷入危險中。教授安星眠武技的羽人風秋客出了個主意,先用毒藥令雪懷青進入假死狀態,再把她帶回到寧州,那裡的羽人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她的性命,因為她的親生父母牽涉到一樁羽族歷史上的重大懸案。 現在雪懷青就待在寧州的寧南城王宮內,並且如風秋客所料,雖然由羽人們救回了性命,但是身體還是極度虛弱,只能慢慢靜養。而她也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父母到底牽扯進了怎麽樣的一樁大案。 “你的父親,是涉嫌殺害上一位城邦領主的最大嫌疑犯,”當雪懷青終於從長時間的昏迷中蘇醒後,風秋客第一時間把當年的案情向她簡要說明了一遍,“無論對於霍欽圖城邦而言,還是對於寧南風氏家族而言,這都是巨大的恥辱,所以無論如何非要找到你的父親雪寂不可。” “原來他的名字叫雪寂……”雪懷青最關注的卻似乎是父親的名字,“那我媽呢?我媽叫什麽名字?” “這就不清楚了,雪寂當時是孤身一人進入寧南的,”風秋客說,“後來我們在追殺他的過程中才知道他的妻子並非羽人,而是一個人類。不過……我們曾得到過他留給你母親的字條,在字條上,他稱呼你母親為‘青兒’,所以我想,她的名字裡至少有個青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