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无尽长门(全集)

作家 唐缺 分類 综合其他 | 40萬字 | 133章
第40章 惊变(3)
  第40章 驚變(3)
  外堂裡靜了下來,除了李福川強忍著的抽噎聲之外,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而安星眠更是在那一刹那若有若無的領悟之外,產生了另外一種過去他從來沒有產生過的情感:仇恨。這是一種完全和長門的宗旨背道而馳的情感,但他無法控制,無法壓抑仇恨的飛速生長。
  章浩歌,他一直深深信賴、深深敬愛的老師,竟然就這樣奪去了兩條性命,殺死了兩個對安星眠同樣有著重要意義的人。這原本是在噩夢中都難以發生的事,現在竟然就生生擺在他眼前。那一瞬間他已幾乎完全忘記了章浩歌的所有好處,唯一記得的只有一件事:老師殺害了白千雲和唐荷。
  雪懷青從安星眠緊咬的牙關和鐵青的臉色中猜到了他的心思,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先別這麽想,你的兩位朋友被殺害,你老師未必知情。”
  “就算他不知情,和那樣凶狠殘忍的家夥待在一起,幫助他們做事,和他知情或者親自動手又有什麽區別?我不會放過他的!”安星眠恨恨地說。不知不覺中,他的說話口氣變得凶狠而冷酷,那是他二十年間都未曾有過的。他固然對總是纏著他不放的風秋客也從來說話不客氣,但那多半只是處於無奈和厭煩,並沒有真正的恨意,相反內心深處還是心存感激的。但現在,兩具屍體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雪懷青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低下頭看著唐荷的屍身,心裡禁不住想:這個女孩子,她也很漂亮啊。她不知出於什麽心思,下意識地用指尖觸碰了一下唐荷冰冷的面頰,隨即像是被火燙了一樣,猛然縮回手。
  “你怎麽了?”安星眠問。
  雪懷青說出口的話讓安星眠大吃一驚:“我覺得……她還沒死。”
  “你說什麽?”安星眠也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瞬間跳了起來。
  “你等一下。”雪懷青擺擺手。安星眠立即住嘴,站在一旁動也不敢動,就好像吹一口氣都可能把這微渺的機會一下子吹跑了似的。
  過了一會兒,雪懷青長出一口氣,對著安星眠綻開一個笑容。這並非是她發自真心感到愉悅時的動人笑臉,而只是那種禮貌性的笑,但這樣的笑已經讓安星眠感到溫暖。他知道,這個曾經冷漠的女子是在試圖安慰自己。
  “他們沒死,”雪懷青用肯定的語氣說,“如果真的死了,精神力會散盡,我的精神力就可以侵入她的頭腦,然後用屍舞術控制她的身體。但是現在,我的精神力完全遭到了抗拒,也就是說,她的知覺雖然已經消失,但是精神還在,並沒有消散。”
  她又走到白千雲身前查驗了一番,對安星眠說:“一樣的。這兩個人都沒有死,但不知道為什麽,心跳和呼吸停止了。”
  安星眠心中狂跳,飛快地思考著。沒有死?他們倆都沒有死?這是為什麽呢?他開始在腦海中翻檢著那些自己閱讀過的浩如煙海的書籍,試圖從中尋找出一個答案,到了最後,他眼前一亮,隨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那是一種假死的巫術,來自於雷州和雲州之間雷雲沼澤裡的巫民,”安星眠說,“老師曾經告訴過我,他曾遊歷到那裡,並且出於機緣巧合,學會了那種巫術的使用方法。他一定是請求那些人,要用毒藥毒殺自己的妹妹,以便讓她死得沒有痛苦,而實際上卻悄悄使用了巫術。他終究還是不忍心殺害唐荷。”
  “這是不是說明,他總算還有點天良未泯呢?”雪懷青聳聳肩,“我知道這句話從一個屍舞者的嘴裡說出來有點奇怪。”
  “這恐怕和天良無關,容我再想想。”安星眠重新坐了下來,接過喜出望外的李福川送來的一杯茶,忍不住兩手都在微微顫抖。雪懷青短短的幾句話,讓他仿佛經過了一番從煉獄重返人間的奇特經歷,即便是有著長期的長門修為,這樣極度悲憤到極度狂喜的轉變仍然讓他無法保持鎮定。事實上,如果定力再差一點,他覺得自己說不定會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起來。
  唐荷沒有死,白千雲也沒有死。在這一刻,這個消息猶如天籟之音,讓安星眠立即忘記了剛剛升騰起來的澎湃恨意。
  所以他終於冷靜下來,倒是李福川憋不住發問:“如果他們都還沒死的話,您知道怎麽救活他們麽?”
  安星眠搖搖頭:“抱歉,這種蠱術我也只是從老師口中聽說,並沒有研究過,但我可以確定,他們都還沒有死,而且說不定我們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找辦法喚醒他們。”
  “為什麽?他們自己會醒?”李福川急忙問。
  “據老師說,這種蠱除了巫民之外,其他人很難找到解救的方法,但根據蠱蟲量的多少和下蠱手法的變化,中蠱者大概會在蠱蟲的效力過去後自己醒來,可惜的是,我沒辦法判斷這個時間是多少,”安星眠說,“現在只要找個地方把他們的身體好好保存起來,如果能保持低溫那是最好的,以後應該有機會復活。”
  安星眠說著,看向了李福川。李福川會意,不等他張口吩咐,馬上說:“您隻管放心,我會馬上安排地方的,保證他們的身體不會受到任何損害。”
  “你放心,就算需要去一趟西陸,我也一定會救活他們。”安星眠說。
  李福川立即開始安排人手,準備合適的房間,安星眠則和雪懷青一起走出了鐵匠鋪。剛才的大起大落實在讓人有些難受,他需要吹吹風。
  “現在你沒有剛才那麽衝動了吧?”雪懷青說,“可以從頭開始細想你老師的問題了?”
  安星眠苦笑一聲:“真抱歉。我剛剛才發現,想要真正做一個長門僧有多麽不容易。過去的二十來年,我都以為我很容易就能做到控制自己的心境,可現在看來,那只不過是因為,我跨過的門還不夠多。也許我原本就不適合做一個長門僧。”
  雪懷青沒有回答。兩人沿著長街慢慢向前走去。十一月的冷風吹在安星眠臉上,漸漸驅走了他心頭的火氣,令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清冷的彎月,若有所思。
  “也許老師並沒有變,”他忽然說,“變的也許只是長門。”
  雪懷青側頭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安星眠斟酌著接著說:“老師沒有殺唐荷這不奇怪,但他根本就不認識白千雲,完全沒必要保護他,可最後還是沒有殺他。所以我想,老師的本性並沒有變化,他並不是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凶殘的人,也不是一直在用偽善的表象欺騙我。”
  “可他的確在幫助皇帝捉拿天藏宗的人,這是你我親眼目睹的。”雪懷青說。
  “所以我們也許只能做出另外一種推測了,”安星眠說,“萬一的確是長門本身有問題呢?”
  他期待著雪懷青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雪懷青並沒有過多表示,相反還讚同地點點頭。安星眠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想到,對於這個本就出自邪派的女子而言,某一個門派的內部出現問題,原本是再正常不過。
  “也就是說,你的老師是發現了天藏宗的某些不妥之處,所以才會幫著皇帝去對付他們,”雪懷青說,“照這麽說起來,天藏宗恐怕是幹了些什麽了不起的大事,才能夠先驚動皇帝,然後讓你那位信仰堅定的老師不得不把刀口對準自己人。那到底會是什麽事呢?”
  安星眠猶豫了一下:“這件事我本來不應該說出來,但現在我一個人的腦子不夠用,需要你的幫助。那可能和天藏宗的大秘密有關。”
  他把之前須彌子告訴他的往事向雪懷青轉述了一遍,雪懷青很是意外:“藏書的洞窟?那能有什麽大不了,值得這樣大動乾戈?”
  “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坐擁天下,想要誰的命就能要誰的命,這倒也不算大動乾戈,何況,那些書原本可能值這個價錢,”安星眠簡單解釋了一下那些藏書的意義,“別看它們都只是一些紙張和墨跡,卻很可能比黃金和珠寶更加值錢。我所想不通的,還是在於老師。他是絕不可能幫助皇帝去尋找這些洞窟的,這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
  兩個人對望一眼,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天藏宗的藏書洞窟裡,一定有什麽書籍之外的秘密!”
  四
  十一月底的時候,一個消息終於通過長門僧之間的秘密通訊方式傳開了:曾經受人尊敬的長門夫子章浩歌,竟然會甘願做朝廷的鷹犬,利用他所了解的暗號,幫助皇帝誘捕天藏宗的修士們。人們大驚失色,人們困惑不解,人們義憤填膺。即便是再有修養的長門僧,也很難接受這樣的背叛和凶殘。
  修士們自然開始警醒,不再輕易上當,但這個消息來得太晚了,自從興盛一時的雲中僧院衰敗之後,天藏宗的門人本來就不算多,被皇帝這樣一番秋風掃落葉般的抓捕後,只怕已經所剩無幾了。與此同時,部分長門僧在被確認為非天藏宗門人後,也得到了釋放。其他人被釋放的日子大概也不會太遠了,當然,他們都得到了最嚴格的警告,即便被釋放了,也絕不能討論這件事,否則立斬無赦。
  但在這樣的打擊之下,長門已經元氣大傷了。長門僧常年持守苦修,本來身體狀況就不是太好,這一番酷刑折磨和囚禁之後,傷的傷病的病,有些人根本就沒有熬過去,或者在監禁期間、或者在釋放後不久就故去了。
  長門歷來是把痛苦當成對自身的錘煉,所以除了少數年輕修為較淺的弟子之外,並沒有太多人發出什麽抱怨或者斥罵,但如同雪懷青經常說的那句話,“屍舞者也是人”,長門僧同樣是人。他們追求著超越凡俗的喜怒哀樂,並不意味著他們已經超越了凡俗。仇恨的種子終究是會在胸中累積的。
  “長門僧也是人,”雪懷青說,“就像屍舞者再怎麽對死亡司空見慣,當自己面對死亡時,也不可能表現出完全絕對的平靜。我相信現在他們都非常恨你的老師。”
  這時候白千雲和唐荷的軀體已經被安頓好,安星眠和雪懷青總算可以安心地休息一兩天。就是在這一兩天裡,安星眠打聽到了上述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愁眉不展。他當然也去那間白千雲和唐荷被抓住的宅子裡看過了,但那裡早已人去屋空,什麽都沒留下。
  “他們一定會的,”安星眠歎了口氣,“所以我們才必須追查清楚原因。如果老師確實罪有應得,那我無話可說,甚至他們要殺死他泄憤,我也無法阻攔,雖然長門僧大概是不會做出這種事兒的。可是如果老師真的有不能說出口的苦衷,我希望能查清楚,還他一個清白。或者說,這與是否清白無關,也許只不過涉及的是——取舍。”
  “那你打算從哪裡著手查起呢?”雪懷青問,“難道你有什麽本事直接打聽到朝廷機密?”
  “我沒有,但是白大哥有,”安星眠說,“在離開雲中去幻象森林之前,他就告訴我,憑借他的關系,或許有辦法打探出一點什麽來。我本來還以為這次回來他就能告訴我好消息呢。”
  “可是現在,他完全沒有知覺,而且你我並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來。”雪懷青說。
  “雖然他假死了,告訴他消息的人還沒有假死,”安星眠說,“而且考慮到白大哥一向那麽粗豪,我覺得這些事他不大可能完全自己經辦,多半得有人幫他安排。那個人就是李福川了——出來吧,別藏著了,在一個知覺敏銳的屍舞者面前玩偷聽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雪懷青淡淡一笑:“謝謝誇獎。”
  李福川咳嗽一聲,慢慢從門後走出來,進入到這間密室。安星眠原本只是請他打開密室供自己和雪懷青會面商談,但他卻悄悄躲在門後偷聽。
  “安大爺和雪小姐請多多見諒,我並不是有意想要偷聽你們的隱私,”李福川一臉尷尬,“我只是實在不放心我家主人,所以想要知道他到底卷進了怎麽樣的事件而已。”
  “事件本身我建議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安星眠一本正經地說,“你也聽說了最近幾個月在長門僧身上發生的事情,你不想像他們那樣好好受一番折磨吧?”
  李福川咽了一口唾沫:“這個麽……說真的,小人的確沒有這個膽量。”
  “所以你還是最好什麽都不知道,”安星眠說,“另一方面,因為你主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所以你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明白了,真是公平……”李福川苦笑一聲,“你想知道點什麽?”
  “我就是想要問問,在我離開雲中之後,白大哥見了哪些人?”安星眠問,“尤其是,這其中可能會了解一點朝廷隱秘的人,會是誰?”
  李福川臉色很難看:“唉,怎麽又是這些和殺頭相關聯的勾當……好吧,我不說也不行,否則主人豈不是白白受難了?在您離開雲中城之後,我家主人的確是和一些與他關系密切的老買主有所往來,在這些人當中,最有可能了解朝廷隱秘的,可能就是大將軍的孫兒宇文靖南了。”
  雪懷青對這個名字沒什麽反應,安星眠卻是心裡一動。宇文靖南是當朝大將軍宇文成的長孫,今年不過三十歲出頭,在市井中卻很有名氣。此人和一般傲慢的官宦世家不同,為人謙和平易,尤其喜歡和廟堂之外的人士多多結交,身邊有許多身懷絕技的門客,一向口碑很好,通常都被敬稱為宇文公子。當然了,“武”這個字從來都是禍事的根源,自然也有不少人懷疑他和市井人士過於密切的交往乃是懷了謀反之心,但並沒有人能拿出證據來,再加上他的祖父宇文成位高權重,從先帝聖德帝時代開始就一直受到重用,當年蠻族放棄戰爭企圖和聖德帝結盟,其中就有很大的因素是考慮到宇文成不好惹,自然也很少有人敢於去捋虎須。
  “這麽說來,這位宇文公子也是河洛兵器的愛好者?”安星眠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購買河洛鑄造的精良兵器,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收藏吧?”
  “我什麽都不知道,但他的訂單的確是最大的,”李福川說,“五年以來,他在我家的鋪子裡一共購買了四百七十一件河洛鑄造的兵器,其中三十七件都是專門訂做的上上品。他甚至還問過,我們有沒有辦法鍛造出傳說中的魂印兵器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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