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无尽长门(全集)

作家 唐缺 分類 综合其他 | 40萬字 | 133章
第35章 千年之秘(4)
  第35章 千年之秘(4)
  “我是從宛州雲中城的雲中僧院來的。”長門僧坦然回答。雖然這只是一句閑話,但記性頗佳的須彌子還是記住了,只是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記住了這個僧院的名字,會在三十二年後起到極為關鍵的作用。
  相比店主,那位女客表現得還算鎮定,並沒有慌亂,慢吞吞地喝光了茶水,吃完了乾糧,這才站起身來。而她一動,這些武士也立馬跟著站起來,搶先來到道旁等著她,顯得頗有些有恃無恐,似乎是在表明形勢:你是逃不出我們的手心的。
  女客視若無睹,開步準備前行,腳下卻一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驚呼一聲,整個身體向前傾倒,正好倒在了須彌子所追蹤的那名長門僧身上,長門僧慌忙試圖避讓,結果兩個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以這個女客的身手,絕不至於莫名其妙地被絆倒,一定是她想要耍弄什麽陰謀,多半是要利用這個長門僧的身軀作掩護,利用暗器發起攻擊。須彌子在那一瞬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追趕她的武士們也想到了這一層,女客剛剛跌倒在地,他們就齊刷刷地拔出了兵刃,嚴陣以待。
  而就在這時候,須彌子感受到了一股強勁的精神力爆發,連忙扭頭過去,視線鎖定了那些武士中的一個。那是個矮矮瘦瘦的小個子,神情木訥,相貌醜陋,原本毫不起眼,但這一下出於自衛的瞬間精神力爆發讓須彌子看清了他的底細:這是個秘術士,而且恰好是能和屍舞術產生共鳴的體質絕佳的秘術士!假如能得到此人的屍體,就可以利用他對自己的精神力進行高度放大,把自己屍舞術的威力提升將近兩成!
  這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須彌子的心臟忍不住一陣狂跳。他立刻忘記了之前還一直苦苦跟蹤的長門僧,馬上開始盤算如何能得到這個小個子秘術士。他很快想到了,這群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那個年輕女子身上,正可以想辦法讓他們決一死戰,然後自己可以坐收漁利。
  到這時候,他既不知道這個女子的身份,也不知道追兵的身份,更加不知道這二者之間的關系和一追一逃的原因。但這些都和他無關,在這個膽大妄為的惡人眼中,能看到的只有活人成為屍仆的素質而已。
  武士們擺出架勢,準備對付女子的偷襲或是逃跑,但奇怪的是,女子什麽也沒有做。她只是從地上爬起來,扶起了長門僧,對他說了聲抱歉,然後繼續走出茶鋪,向著鎖河山深處走去。武士們面面相覷,隨即果斷地跟了上去,既然來到了大山之中,他們也不需要做任何掩飾了,只需要來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偏僻所在,就可以下手拿人。而女子顯然也意識到她已經無路可逃了,看來是做好了拚個魚死網破的準備。雙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近在咫尺的敵人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還有一個陰險而凶惡的屍舞者在遠處跟蹤,虎視眈眈。之前雙方對峙的時候,須彌子並沒有閑著,把一種能散發只有屍舞者才能聞到的特殊氣味的屍蟲悄悄放到了女子身上。只要在兩裡范圍內,他就能循著屍蟲的氣味始終緊跟著這群人。
  鎖河山位於中州和瀾州之間,以南北走向的山體分割兩州,旅人想要跨越州界,要麽繞路,要麽直接翻山,所以山路上的人並不算少。而女子也走得不緊不慢,一直在大路上繞圈,使得身後的敵人始終沒能找到下手的機會。但他們跟得死死的,女子也沒有辦法甩掉他們。
  就這樣走了大約兩個對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女子忽然腳步加快,拐了一個彎,沿著一條險峻的山路斜插進一個霧氣蒙蒙的山谷,武士們猶豫了一下,也都跟了上去。
  霧氣……須彌子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氛圍。這個女子的身法輕靈異常,透出一點點詭異,並不是須彌子見識過的任何一種輕身術,再加上現在隱身於霧氣中,令他忽然想到了某些傳說,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千萬不要是那樣,他想,要是那樣的話,我就很難得到全屍了。他藝高人膽大,心裡掛念著他未來的屍仆,也跟著進去了。
  此時天色已經很昏暗,加上黃昏的霧氣,山谷裡已經很難清晰視物了。須彌子只能憑借著屍舞者敏銳的感覺以及屍蟲的氣味去判斷人們的走向。事後他回想起來,覺得這場夜霧很可能救了他的命,因為假如不是被逼得只能用身體去感知周圍的環境,光憑肉眼,他未必能發現那個凶險的埋伏。
  ——須彌子在霧氣中發現了某些異樣的存在。他能夠察覺出,這是一個陷阱,是那個被追逐的女子在短短的時間裡迅速布置好的陷阱。而這個陷阱的實質究竟是什麽,他想到的是那些未經證實的傳說。這樣的話,他看中的那個軀體可就太危險了,隨時有可能化為碎塊。他狠狠一跺腳,不顧一切地鑽進了濃霧裡。
  不過他已經來不及阻止即將發生的這一切了。剛剛跑出幾步,一股強烈的寒意就如刀鋒一般襲來,帶著一種滲入骨髓的陰冷,即便是須彌子這樣向來無所忌憚的人,也能深深察覺到其中的危險。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的反應,須彌子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隨即,他為了這個正確無比的決定而禁不住背脊上冒出了冷汗。
  在他的身前距離他的腰部大概只有一指寬的距離,凌空懸著一根金屬絲線,細如蛛絲的金屬絲線,如果不是須彌子屍舞者生涯中鍛煉出來的過人目力,是不可能看到的。雖然並沒有發生接觸,但須彌子立刻明白了,他之前做出的猜測半點也沒有錯,這根絲線有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天羅刀絲。它雖然比蛛絲還細,卻又比刀劍更加鋒銳,能夠毫不費力地切開人體的肌肉和骨骼,就像撕紙一樣輕松隨意。
  剛想到這裡,遠處就傳來了幾聲慘叫,而且來自於不同的方位,可想而知,在這一片黑暗的濃霧中,已經至少有三四個人無意中中招了。這些天羅刀絲懸垂在半空中,不需要分毫移動,只要憑借著人們奔跑的力量,就能把他們的腿、胳膊甚至腰和胸口輕松切成兩半。
  真沒想到,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村婦,竟然會是個天羅,須彌子想,原來這個傳說中的殺手組織還沒有滅絕啊。這群追兵,又是怎麽和這個女天羅扯上關系的呢?
  不過這當口顧不上去思考那些與己無關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看上的屍仆。須彌子能夠感受到那個秘術士的精神力並沒有什麽減弱,說明被天羅絲傷害的人裡不包括他,但如果這幫人仍舊像無頭蒼蠅那樣在濃霧裡亂撞,那可就說不準了。
  只能出口乾預了。須彌子無奈地搖搖頭,運足精神力,大喊一聲:“是天羅絲!任何人都不要亂動!”
  這一聲喊拯救了剩余的追兵,他們大致也都聽到過天羅絲的威名,立即停住腳步,不敢再移動。一時間,山谷裡變得寂靜無聲,連人們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片刻之後,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壞我的計策?”
  須彌子一面留意著身前的天羅刀絲,一面謹慎地向著他未來的屍仆移動著,過了半晌才回答:“我和你沒有什麽仇怨,但是這群人當中,有一個人是我想要的。我要把他帶走,其他人你愛怎麽殺就怎麽殺,我不在乎。”
  “你知道這些人是做什麽的麽?”女子冷冷地問。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須彌子說,“死人是沒有身份的。”
  兩個人一問一答,旁若無人,簡直是把困在天羅絲陣中的人們當成了待宰的羔羊。盡管須彌子剛剛出聲幫助了他們,也沒人顧得上領情,一片咒罵聲爆發出來。須彌子隻當聽不見,仍舊向著那名秘術士靠近。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須彌子距離秘術士已經很近了。秘術士此時正全神貫注提防女天羅的襲擊,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靠近。須彌子手裡捏住一根毒針,只需要把毒針發射出去,刺到此人的身上,他就會瞬間倒地斃命。然後他會帶著這具屍體迅速離開山谷,神不知鬼不覺。
  “那你最後成功了嗎?”雪懷青問。
  須彌子苦笑一聲:“成功了,但最後卻失敗了。”
  “這是什麽意思?”雪懷青不明白。
  “我發出了那枚毒針,殺死了那個秘術士,用屍舞術把他的屍體帶了出去,遠離身後血腥的戰場,”須彌子說,“但當我來到安全地帶,準備給他打上烙印,成為我的專屬屍仆時,才發現他的後背上不知什麽時候被釘上了一枚鋼釘。當時我就知道不妙,一檢視才發現,這枚鋼釘上帶有一種奇特的劇毒,能夠迅速利用毒素損毀中毒者的內髒,但外表上卻看不出來。”
  雪懷青“啊”了一聲。身為屍舞者,她當然知道,如果一具屍體的內髒被完全損毀,就沒有辦法作為屍仆長期驅用了。也就是說,須彌子白白辛苦了一場。
  “我想了很久,終於明白過來,這是那個女天羅對我說破她的天羅刀絲陣的報復,”須彌子說,“她從我的隻言片語中,猜出了我想要幹什麽——也許我不該多提那一句死人——然後迅速想到了報復我的方法。她不但殺人手法準確迅速,還對屍舞術有相當的了解,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哪。”
  “能得到你一句稱讚,我想她的確能算得上了不起了,”雪懷青說,“那後來呢?”
  “後來?我竹籃打水一場空,既丟了長門僧,又沒能得到秘術士,當然是惡向膽邊生,回頭去找那個山谷,想要殺了她出氣,”須彌子說,“但當我回到那裡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地上有很多血跡,還有一些殘肢斷臂,但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到最後究竟這兩撥人誰勝誰負,我也就不知道了。後來我鬱鬱地離開了鎖河山,也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女子和其他的追兵了。這就是我全部能告訴你的。”
  “謝謝你,須彌子前輩。”雪懷青深深地施了一禮。
  四
  須彌子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完成了自己的許諾,又額外奉送了一個,已經顯示出了在他身上非常難得一見的慷慨和溫情。如今回答了這兩個大費唇舌的問題之後,他帶著剩余的屍仆飄然而去,雪懷青猜測,他大概會第一時間去往天啟城的郊外,去尋找她的師父薑琴音的墳墓。至於這個老怪物到底會在師父的墳墓前說些什麽話,她就猜不到了。
  雪懷青定了定神,走向安星眠,“他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你的呢?”
  “他也回答了,”安星眠說,“此行不虛。那我們就……就此別過吧。”
  話說出口,他的心裡卻微微有點不舍。雖然雪懷青是一個性情淡漠的少女,但和她相處這些日子,安星眠卻始終覺得很輕松。她不會耍小性子發脾氣,不會說謊欺騙,不會陽奉陰違,不會蓄意刁難,雖然過去素不相識,但和她在一起反而沒有任何壓力,也不用擔心什麽,比起每次見到唐荷時的頭痛欲裂,真是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嗯,再見了。”雪懷青仍舊是淡淡地點點頭,真的轉身招呼自己的屍仆向遠處走去。安星眠沒想到她走得那麽痛快,一愣之下,忍不住喊了一聲:“等等!”
  雪懷青回過頭:“還有什麽事嗎?”
  “我只是想問,你要問的問題,有答案了嗎?”安星眠問。其實他並沒有任何意願去打聽他人的隱私,但總得為自己那一句無意識的挽留找點借口。
  “已經有了,但是……沒有什麽用。”雪懷青有些沮喪。
  “為什麽沒用呢?”安星眠下意識地又問,然後連忙搖搖頭,“對不起,我不是想要打聽你的隱私,只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夠幫到你。畢竟這一趟能夠見到須彌子,我首先就得感謝你。”
  “不必謝,沒有你和風前輩,我也未必能讓須彌子開口,就算是我們相互合作好了。”雪懷青擺了擺手,神情有點猶豫。她咬了咬嘴唇,接著說:“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關系,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你那麽聰明,也許真的能幫我想出點主意來。你願意聽嗎?”
  “當然願意,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安星眠說。
  “我說過了,這不算什麽恩……”雪懷青把義父的遭遇向安星眠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安星眠認真地傾聽著,當聽到這件事裡竟然又出現了一名長門僧之後,眉頭微微一皺。
  為什麽又有長門僧的事?他想著,這只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出場麽?還是背後藏著什麽玄機?
  “須彌子至少解開了我一個長久的疑團,那就是為什麽義父全家本是與世無爭的普通山民,卻會遭遇那樣的慘禍,”雪懷青說,“如果是恰好需要女人和嬰兒的屍體冒充,那就完全說得通了。但是須彌子對旁人的身份漠不關心,從頭到尾他只是惦記著他的屍仆,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群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女天羅為什麽被追殺。”
  “但是你已經知道了,那群人毫無疑問就是喬裝改扮的金吾衛,”安星眠說,“須彌子猜得沒錯,我也是這樣的判斷,他們抓不到那個女人和嬰兒,於是殺害了你義父的妻兒,把屍體燒焦,帶回去冒充以便交差。那一天到你義父村子裡的所謂藥材商人,其實就是他們,目的是為了找到某一個正好有嬰兒的人家,以便下手。”
  “這些說的大概都是正確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該乾些什麽了,”雪懷青的臉上有難得的迷茫,“我應該去復仇嗎?可是那些金吾衛基本上都被皇帝抓起來殺光了。我應該就此放下麽?可是,我追尋了那麽久,最後找到的只是半個答案,根本不能給死者一個交代。但我如果繼續追究下去,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找到那個女人的身份,找到金吾衛們追捕她的原因,我又能得到什麽呢?好像什麽都得不到,義父已死,義父的妻兒已死,怎麽都換不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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