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宿敵重逢(2) ——它們的皮肉都開始迅速被腐蝕,而且不同於那種慢慢蝕穿皮肉露出白骨的腐蝕,這種藍色毒液的毒性好像要強出若乾倍,中毒者的身體就好像被扔進水裡的糖人一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溶化、變形,幾乎是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攤骨肉難分的膿血。當那些屍仆都徹底被毒液溶化掉的時候,他們的主人也同樣永久地消失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其他的屍仆也都衝下了土台,開始對屍舞者們發動進攻。人們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了須彌子的功力究竟有多麽深不可測:這五十名屍仆,竟然能分作數隊,采取不同的進攻方式去襲擊敵人。除了最開始用作毒囊的軒轅無心和譚笑之外,一部分屍仆擁有鋼筋鐵骨般的體魄和巨大的力量,能赤手空拳進行肉搏;一部分屍仆擁有敏捷的身手和精純的招數,能夠用武器傷人;剩下的則利用精神力共鳴施放出秘術,一面為其他屍仆提供輔助,一面也能直接殺傷敵人。 在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強大攻勢面前,屍舞者們有些手足無措,一上來就死傷了好幾人,屍仆更是損毀了好幾十具。但這些屍舞者畢竟都是在各種嚴酷的極端環境下歷練出來的,在最初的慌亂之後,立即穩住陣腳,開始反攻。雖然他們的個體力量都遠不及須彌子,但畢竟人多勢眾,成百上千的屍仆如潮水般湧過去,很快扭轉劣勢佔據了上風,須彌子的屍仆開始漸漸被鉗製,不但個個身上帶傷,還有三具已經徹底被損毀。 但是須彌子顯然並不在乎。雪懷青猜得沒錯,對他而言,失去薑琴音的打擊遠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本來就是個性情桀驁、隨性而行的怪物,這下子狂性大發,根本不願意去考慮什麽後果,腦子裡所想的只有狠狠地殺戮,狠狠地發泄。 “你們都給她做陪葬品吧!”他惡狠狠地喊。 只有雪懷青和安星眠知道他所說的“她”指的是誰,兩人原本就打算接近須彌子,所以當他開始動手殺戮之後,他們並沒有退回去,只是混在人群中,仍然和須彌子保持著較近的距離。好在安星眠是個大活人,雪懷青隻帶了一個屍仆,躲閃起來倒也方便。 屍舞者們都被徹底激怒了。他們固然沒有人願意去主動招惹須彌子這樣的強敵,但也絕不會任人欺侮。之前須彌子那些張狂的言行已經讓他們怒火中燒,現在既然動起手來,那就不必留任何後路了。實力較強的屍舞者都主動迎上前去交戰,自知實力較差的也都迅速在外圍布置了包圍圈。看來他們是下定決心,不管付出多麽大的代價,今天一定要把須彌子徹底廢在當場,為所有人解決一個心腹大患。 沒有呼喝,沒有呐喊,沒有激動人心的演說,也沒有指揮,屍舞者們默默地執行著各自的使命,屍仆們如同他們的手臂一樣令行禁止,很快就將這個會場圍得水泄不通。 這是一場安星眠聞所未聞的驚天惡戰。活人站在遠端,指揮著無數死人奔跑和打擊,這簡直有點像噩夢中的場景,但現場看起來又仿佛理當如此。當然,這一幕看起來比正常的戰鬥實在是血腥了許多,因為屍仆們都不知道疲累,不知道傷痛。它們的手臂被砍斷,或者面部被毒液毀壞之後,連哼都不會哼一聲。除非是被徹底損壞或者被主人放棄,否則他們即便四肢全折,也會繼續作戰。 須彌子此刻完全展示出了他的實力。雖然他手裡只有四十余個屍仆,所要面對的敵人卻有數百個,但這四十多名屍仆彼此之間密切配合,攻防有度,陣形嚴密,表現出了數倍於敵手的戰鬥力。在他的屍舞術的操縱之下,這些屍仆雖然面對著敵人一輪又一輪洶湧澎湃的強攻,卻始終沒有被擊潰,反倒是對方倒下的行屍越來越多。 然而畢竟是眾寡懸殊。一片血肉橫飛之後,須彌子的屍仆數量越來越少,相應的彼此照應也越來越弱,而其他屍舞者卻有源源不斷的屍仆補充上來。這注定是一場損失慘重的戰鬥,但這也注定是一場勝負分明的戰鬥。須彌子不是神,也許他能同時打倒五個、十個乃至於二三十個屍舞者,但當面對著成百上千個憤怒的敵人時,失敗只是遲早的事。可他沒有退縮,沒有服軟,仍然全力催動著屍舞者,指揮他的屍仆進行戰鬥。 “他好像存心想把命送在這兒啊,”安星眠皺起眉頭,“一個足夠聰明的人不應該做出這種事情。” “我也覺得是,”雪懷青同樣有些疑惑,“他和我師父固然彼此愛慕,但我覺得並不至於殉情相隨,要說我師父死了他就會自暴自棄相從於地下,恐怕我師父自己都絕對不會相信。” “你真像個戀愛專家,”安星眠微微一笑,隨即正色說,“我們應該走了。” “走?為什麽?”雪懷青說,“我還在想我們能不能找到辦法把須彌子救出來呢。他要是死了,我們想要問的問題都不會再有答案了。” “照我看,他不需要我們救,”安星眠說,“如果他既不是個殉情的情癡,又不是個莽撞的笨蛋,那他就一定留了後著,很厲害的後著。我們留在這兒,恐怕會有危險。” 雪懷青短暫地思考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兩人趁著混亂悄悄地退了出去,屍舞者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戰局上,沒有人注意到雪懷青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和她的兩個屍仆。兩人一口氣退到了萬蛇潭的邊緣,跳上了一棵樹,從樹頂遠遠觀望著戰局。在攢動的人頭中,他們只能勉強看見,須彌子的屍仆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已經縮到了一個很小的圈子裡,外面是層層疊疊的嚴密包圍,根本沒有可能突圍逃脫。 “我真是很難想象須彌子能有什麽脫身的招數,”雪懷青說,“除非他身上藏了什麽超越人力的魂印兵器甚至於傳說中的神器……奇怪!你感覺到了嗎?” “我感覺到了,”安星眠神情凝重,“大地在震顫,我突然有點明白須彌子在耍什麽把戲了,他果然是個天才。” 兩人都感覺到大樹在輕微搖晃,而這搖晃的力道來自於地下。萬蛇潭附近的大地在輕微地晃動,好像是一種摧毀力極大的自然現象——地震。但是安星眠並不這樣想,他已經猜到了正確的答案。 “須彌子真的是個天才,”安星眠再次重複了這一句話,“他竟然懂得怎麽喚醒那些蛇。” “蛇?”雪懷青一怔。 “萬蛇潭得名的來源,”安星眠面色陰沉,“藏在地下的那些似蛇非蛇的怪物。從這個聲勢來看,這樣的怪物可不止一條兩條啊。” 屍舞者們也都在激烈的戰鬥中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他們並不明白這震顫來自於何方,但出於穩妥起見,暫時停止了攻勢。當然,包圍圈仍然存在,只剩下十九個屍仆的須彌子不可能從其中逃脫。不過須彌子看上去十分鎮定,就好像圍著他的不是要命的屍仆,而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木樁子。他甚至從懷裡掏出了一枚形狀古樸的塤,有模有樣地吹奏起來。 被吹響的塤發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尖銳高亢,就像是一個瘋子在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和塤本來應有的幽深、哀婉、蕭瑟綿長的音色完全不同。而伴隨著這完全荒腔走板的刺耳塤聲,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厲害了。 另一種聲音摻雜進了塤聲裡,那聲音並不大,就像是春夜裡夜風吹過後樹枝擺動的聲音,卻來自於地下。聽到聲音的人們難免會產生某種錯覺,覺得就好像是在深深的地底有一棵大樹正在向上飛速地成長,並且從主乾上分出無數的枝杈來。 這個奇怪的聯想很快就得到了印證。一名年輕的屍舞者正帶著他的七個屍仆,緊張地守著東南方位,以防止須彌子從這個方向逃脫。他的經驗並不是很豐富,雖然明知須彌子早已身陷重圍,幾乎沒有可能突到他面前來,心情仍然頗為緊張,全神貫注地盯著遠方,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腳下。 突然之間,他感到腳底微微一軟,低頭看時,地面上已經陷下去了一小塊。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猛地破土而出,把他卷了起來。他發出一聲驚呼,身體已經被卷到了半空中。由於經驗不足,在遭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後,他短暫地忘記了繼續使用屍舞術,他所帶的屍仆一個個停滯了下來。 他掙扎著低下頭,想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周圍的屍舞者則紛紛抬頭,所有人都為眼前這難以形容的怪誕景象所震驚。他們看見一條蟒蛇一般柔軟的柱狀物體,身量巨大,通體漆黑,從地下鑽出來,正像巨蟒捕獵一般把這位屍舞者卷在當中。但要說這是蟒蛇,它的身體上又沒有眼睛和嘴。 可憐的屍舞者還沒來得及重新催動屍舞術以便召喚他的屍仆去解救,這條“巨蟒”已經驟然發力,真的像蟒蛇絞殺獵物那樣,開始緊緊碾壓他。屍舞者眼珠突出,五官扭曲到了一起,渾身上下發出一陣清脆的喀喇聲響,竟然已經被壓斷了所有的骨頭。啪的一聲,他被扔到了地上,軟綿綿地毫不動彈,已經氣絕身亡。隨著他的斷氣,加注在屍仆身上的精神力頓時消散殆盡,七個屍仆也一齊倒在地上,化為腐屍。 更加令人驚詫的一幕還在後面。這條“巨蟒”慢慢俯下身,忽然間身體分裂開來,化為若乾條細長的觸手狀分身,原來它巨大的身軀是由這樣的觸手組成的。其中一條觸手來到死者身邊,裂開一道大口子,把屍體整個包裹起來。這觸手比之前集合在一起的形態要細很多,所以屍體被包裹進去之後,可以清晰地在觸手上看清楚人體的形狀,這也正像是蛇類捕食的形態,能夠把比自己的身體粗很多的獵物囫圇吞下去。 緊接著,觸手上鼓起的那一大塊開始向地面縮進,很快消失在地下,仿佛是完成了一次進食的過程。而其他的觸手則像鞭子一樣在半空中舞動著,開始襲擊其他的屍舞者。 更加糟糕的是,整個萬蛇潭的地面上出現了上百個這樣的陷坑,上百條“巨蟒”破土而出,有的維持原有的形狀,有的迅速分裂成觸手。一時間所有的屍舞者都陷入了它們的圍困中。 屍舞者們全體嘩然,面對著這誰都沒見過的古怪殺人生物,他們再也顧不上去對付須彌子了,而是召回屍仆守護在自己身邊,全力先求自保。 但這些觸手並不好對付,它們力量驚人,速度奇快,真的像一條條有生命的長鞭。假如用兵器斬斷一根觸手,就會從斷口處噴濺出腐蝕性的毒液,燒灼人的皮膚。更為不妙的是,這些毒液會慢慢化為氣體,讓吸入者頭昏眼花。一時間萬蛇潭裡毒氣彌漫,屍舞者們陷入了苦戰。 而安星眠和雪懷青此時則在暗自慶幸。他們提前逃離了觸手的包圍圈,現在暫時處在安全地帶,可以坐山觀虎鬥。否則的話,他們倆誰也沒把握能夠對付這樣一種未知的怪物。 “我之前就曾經猜測過,這種傳說中的‘地底毒蛇’究竟是什麽,現在看來,我的猜測大概是正確的,”安星眠說,“這是棘魅。” “棘魅是什麽?”雪懷青問。 “我也是在一些很偏門的志怪書籍上看到的,”安星眠說,“棘魅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生存於地下,行動起來像動物,卻又像植物一樣有根。棘魅的身體像一條條的章魚觸手,可以扭結到一起形成一個更龐大的母體。它們通常群居在一起,具有很強的攻擊性,據說原產於雲州。當然了,雲州到現在還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迷域,這些關於雲州的傳說終究只是傳說罷了,誰也無法證明。” “但現在,至少棘魅的存在已經被證實了。”雪懷青說。 “而且這種生物的可怕程度也被證實了,”安星眠望向遠方,“老實說,如果在場的不是屍舞者而是普通凡人的話,就算數量再多一倍,恐怕也招架不住。” 安星眠沒有誇大,屍舞者的特性的確幫了他們大忙。首先屍舞者常年和毒物打交道,對毒藥的抗性遠比一般人強,因此即便萬蛇潭裡已經是毒霧彌漫了,他們仍然還能堅持下去。更重要的是,直接戰鬥的是屍仆,屍仆不會對棘魅的可怖外形與驚人威力產生畏懼,不會受到毒氣的侵擾,皮膚被腐蝕了或者被觸手擊中了也不知道疼,因此屍舞者們雖然陷入苦戰,至少陣腳沒有亂。經驗老到的雲孤鶴此時也挺身而出,開始指揮著人們一點一點聚攏,然後逐步突破棘魅的包圍圈,伺機衝出萬蛇潭的范圍。 只是不少屍舞者都在激鬥的余暇中發現,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受到過半點來自棘魅的攻擊,這個人就是須彌子。他現在正悠閑地站在萬蛇潭的中心地帶,手裡握著那枚音色奇特的塤,帶著一臉的幸災樂禍看著苦鬥中的屍舞者們。人們意識到,這些地底怪獸的出現,正是在須彌子吹響了這枚塤之後。 但現在他們自顧不暇,根本沒有任何分心的余地去質問須彌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殘余的十余個屍仆旁若無人地退走。非常奇怪,那些凶狠的觸手不加選擇地攻擊地面上的所有人,偏偏對須彌子沒有一丁點動作,仿佛須彌子和他的屍仆壓根就是不存在的。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啊,”雪懷青說,“這才是須彌子的作風,雖然膽大妄為,但無論做什麽事都會事先謀劃周詳。” “不過他謀劃得再周詳,也不會想到,在這個研習會裡有兩個人專門想要找他,”安星眠說,“我們跟上去。” 三 須彌子的行動速度並不快,那或許是因為他胸有成竹,身後的屍舞者們早已自顧不暇,不可能再追逐他。所以他輕輕松松地離開,剩下的屍仆只有十三個了,緊緊跟在他身後。 安星眠和雪懷青在後面遠遠地跟隨著,不敢輕易靠近。兩撥人一先一後,漸漸遠離了萬蛇潭,身後的廝殺聲再也聽不見了。雪懷青忽然停住腳步,安星眠很是奇怪,但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麽了?”安星眠問。 “你以為須彌子會任由我們跟在他身後而毫無知覺麽?”雪懷青說,“那樣的話,他就不是須彌子了。再跟下去,也許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先下了殺手再說,你我二人抵擋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