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玖被告知可以有一個星期的休假。 當天下午，她還是決定去醫院看望一下季向。 季向睡眠質量一向不怎麽好，哪怕是受了傷，在病房裡吊著水，意識昏沉，可是被周圍的一圈人包圍著，低低的抽噎聲此起彼伏，很容易就被吵醒了。 肖雲嵐握著季向的手心，眼睛都快哭成核桃縫了，原本雍容華貴的貴婦形象一下子削減了幾分，絲綢披肩上也沾了深深淺淺的淚痕。 季向一睜開眼睛，腦袋有種隱約炸裂的感覺，緩了一會兒，才看清這間VIP病房內的人，不過一個個的——有種他突然間猝死了，然後他們在哭喪的感覺。 季向揉了揉額角，太陽穴有點痛。 醫師建議其余的人最好都先出去，不要影響了病人休息。 最後只有肖雲嵐留在裡面，季放站在門口回頭望了望，沒說什麽，還是關上門走出去。 “你不要動，好好躺著。” “媽，我沒事，我好著呢，咳咳……” “你看看你，都這個樣子了，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肖雲嵐忍不住又哭了出來，用絲帕擦了擦眼淚，“平時怎麽跟你說的，讓你一個人太晚了不要隨便出去，要帶保安，你倒好，把話全當耳邊風了是吧。” 看著肖雲嵐這個樣子，季向喉頭酸澀了下，隻憋出來句：“我沒事，真的。” 怎麽會沒有事。 他的傷雖然不算太嚴重，但是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嚇人，被打得渾身是血，肖雲嵐當時看到季向換下來衣服，一瞬間臉色都白了，差點昏厥過去。 多處粉碎性骨折，不同程度的軟組織損傷，還有很多處暗傷，需要住院慢慢觀察治療。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傷沒個幾個月恐怕也不能好。 “你放心，這件事情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不管是為了什麽樣的緣由，出於什麽樣的意圖，那些人一個都別想跑。” 季向頓了頓，問道：“昨天和我一起來的還有別人嗎？” “什麽別人？昨天我們趕到的時候就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醫院裡，可憐死了，我可憐的孩子。”肖雲嵐說著說著忍不住又哭了。 “……”季向半撐著往後面靠，“那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還能有誰，司機小李啊。” “嗯。” 季向記得當時他被打的時候，宋玖從車裡跑出來，一下子護在他前面，後來他又挨了幾下，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了。 後面發生了什麽事，他記不太清楚，隻隱隱之中感覺到好像有什麽人出現來救他們了。既然是那樣，那麽宋玖也應該會沒事。 *** 宋玖從家裡煲好湯去看季向，她記得昨天的那家醫院。 不過還在想為什麽中途畢楚要又給她換了一家醫院，不然就不會這麽麻煩到現在才去看季向。 宋玖用手攏了攏手裡的保溫杯杯蓋，眼尾不自覺泛了紅，他現在一定很痛苦，一定很難受。 宋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被打得這麽慘的，太慘了。 她忽然間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回家路上遇到的一隻流浪狗，在垃圾桶旁邊，因為和其他的狗狗搶食，被圍攻，最後被咬得渾身是血。 所以現在宋玖一想到那條可憐兮兮渾身是血的流浪狗，就想到了季向，惻隱之心全部泛濫上來，心裡像是有什麽地方軟了一塊，莫名的難受。 “不能進去，真的不能進去，少爺現在在休息，不能被打擾。”離病房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有穿黑色衣服的保安在守著。 “我是季向的朋友，就去看一下而已。” “怎麽回事，不是說了別吵？”肖雲嵐恰好從裡面走出來，關好門。 VIP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她剛才刻意壓低的音量這會兒又恢復過來，“什麽朋友？阿向現在在休息，都送走。” 有保安在示意宋玖回去。 宋玖不放棄，她覺得自己一定得見季向一面，她從來是個非常講究江湖義氣的少女，不想就這麽欠別人的。 “我真的是季向的朋友，我叫宋玖，其實也算是季向的同學……” 聽到這個名字，肖雲嵐臉色微妙地變化了一下，抬眼深看宋玖一眼，出聲打斷了宋玖的話：“宋玖？” “嗯，是的。”宋玖點頭，希望她能想起來或許季向真的是有這個朋友。 “宋小姐，我是季向的媽媽。”肖雲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在宋玖前面，“跟我來一下，有些話要跟你說。” 肖雲嵐知道宋玖還是在昨天晚上。 經司機小李的描述，當時季向就是為了去接這位宋小姐，才那麽晚出去，而且還沒有帶保安。 一般和宋玖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或者就是隻帶了幾個司機。 所以當肖雲嵐知道這次的蓄意毆打事件是發生在宋玖所居住的小區地段處的時候，對宋玖就非常不待見，把季向發生意外的原因都歸咎於她，就好像是她把季向給打成了這個樣子一樣，對宋玖有種說不上來的敵意。 住院部的隔間小會議室裡，在院領導的殷勤引導和精心安排下，宋玖跟著肖雲嵐進去。 肖雲嵐多年養尊處優，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非常有氣質的人，氣質優雅高貴。 又因為保養得當，歲月在她臉上很少留下痕跡，能夠讓人相信，那句“歲月從不敗美人”原來是真的存在。 她身上是一件價值不菲的薄紗長裙，料子隻一看就知道很貴。淄青淡色上點綴暗色紋理，裙擺處的刺繡重瓣栩栩如生，高定絲綢披肩很優雅隨意地搭在手肘處。 “伯母有什麽事嗎？”宋玖沒坐，站著以表示對長輩的尊重。宋玖能很明顯感受到她的憤怒情緒和空氣中淡淡的火藥味。 肖雲嵐對於這個稱呼非常不適應，這讓她有一瞬間的錯覺，覺得眼前的這個宋玖就是為了跟她套近乎，好伺機接近她兒子。 肖雲嵐收斂去眼中情緒，淡聲道：“也沒什麽，就是找你談人生談理想，隨便聊聊。” 她面容溫婉，舉止得體，眼神卻毫不避諱地從上到下打量宋玖，宋玖覺得她就像是商場櫥窗裡任人觀賞的玩具，抑或是在陽台上被風吹過即將被風乾的臘肉，這種感覺非常不自在。 一雙唇上細心塗抹出端莊的顏色，晃眼而不嫵媚，肖雲嵐輕勾起唇，像是評價一件物品似的：“的確很漂亮，阿向的眼光很不錯。” 也難怪這些年她有意無意地給季向介紹上流圈的小姐名媛，他都沒什麽具體的表示，敷衍搪塞過去，原來原因在這兒。 “不過想當季家的兒媳婦，僅僅只是花瓶可不夠，沒能力，沒家世，沒腦子，三無產品麽？我看你是一無所有！” “……”宋玖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有點茫然。 所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讓這個前一秒還溫和親切的貴婦人下一秒就變成這個樣子，由晴空萬裡轉變到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在線表演什麽叫翻臉比翻書還快，還是說有錢人的情緒管理都這麽隨心所欲的？ 宋玖能很明顯感受到她的憤怒情緒和空氣中淡淡的火藥味。 如果沒聽錯的話，她剛剛不是還在誇她麽，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生氣？她是說了什麽話惹怒她了嗎？可是宋玖記得她好像也沒說什麽話啊。 而且還什麽“三無產品”？她怎麽就沒能力沒腦子了？ “我告訴你，比你優秀的女孩子一大把，阿向他現在還年輕，難免會失了方寸，不分輕重，但這並不代表，你們就是一路人，懂了嗎？” 她這次的語氣控制得很平緩，很溫柔，極其平靜淡定，仿佛是在教導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回頭是岸。 但是眼神裡分明就是在寫著“你從頭髮絲兒到腳尖都不配”、“想都不要想”，如果連這麽明顯的暗示都感知不到的話，那麽宋玖大概就真的是個傻子了。 宋玖攥了下指尖，想了想，覺得她可能想明白了。 這位季夫人很明顯是誤會了。 她在腦海中聯想了一下以前看過的霸道總裁和灰姑娘的故事裡面的情節，那種頑固家長趾高氣昂地拆散男女主人公的戲碼，並且以極其快的速度從中拎出了其中一個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道明楓拆散道明寺和杉菜。 然後在暴雨中，道明寺和杉菜哭著說分手。宋玖尤其記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共情來得很快，她在這種不適宜的環境下還莫名的傷感了一把，為淒美愛情故事差點都流出了眼淚，鼻尖抽了抽。 “你這是個什麽表情？”肖雲嵐略有疑惑地看著她，很快輕笑，“別以為哭哭啼啼的就能引起別人的同情，這一點尊嚴都沒有。” 宋玖一下子被拉回現實，擦了下眼角快要流出來的水珠，眼眸濕漉漉的。 肖雲嵐有點看不下去，這樣一來，好像是她在欺負一個晚輩一樣，尤其是宋玖還這麽一副淒慘可憐的樣子看著她，卑微弱小又無助。 “好了好了。”肖雲嵐擺了擺手，很不耐煩，“你要是覺得委屈，可以索要賠償。” “你要什麽？錢是吧？”肖雲嵐輕嗤一聲，目光不屑，從龍驤包裡拿出一張金卡，“這裡面有一百萬，離開我兒子！” 宋玖：“…………” 來了來了，她果然沒有猜錯，想象中的戲碼如期而至，分毫不差。 如果說有一點點細微的差別的話，那大概就是——這裡是一百萬而不是五百萬。 不過即使是一百萬，宋玖也完全沒有見過這麽多錢！ 那張金卡亮閃閃，晃著她的眼。 果然，有錢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樣，隨隨便便一百萬張口就來，任性又隨意。 宋玖歎了口氣，只可惜她從來都沒有當過有錢人，體會不到那種快樂。 “怎麽，嫌不夠？”肖雲嵐雲淡風輕哂笑。 “沒有，不是……是……”宋玖搖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要是收下，好像又不太好，如果不收下，不就承認她對季向一往情深到連金錢都無法撼動了嗎？可是又分明不是那樣。兩個選擇都不行，好難啊。 “伯母，您一定是誤會了，其實我真的沒什麽其他的想法，我就只是單純的來看一下季向而已，我和他也只是朋友，沒別的。” “呵，朋友？自欺欺人，欲擒故縱的招數倒是玩得很好？” “……” “五百萬，離開我兒子！”肖雲嵐毫不猶豫加價。 “…………” 宋玖張了張嘴唇，沒說話，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還在迷茫著。 “成交。” 清越好聽的男聲從宋玖頭頂傳來，淡淡的煙草味中夾雜著涼薄荷，像是炎炎夏日裡的加冰Mojito，清清冷冷。 好熟悉。 *** 【宋玖：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好多錢、錢！！！（原諒我沒見過世面。）還有，你挺囂張的啊。 畢楚：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注，來源《發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