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滑落枝頭，帶著凜冽的寒意一齊撲向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宋舒調好手機聚焦，拉著宋玖和謝扶傾擺好姿勢。
  宋玖在中間，被左右夾擊著，像是漢堡裡最中間的那層餡。
  哢嚓一聲，三個人的笑臉被記錄下。
  純粹的，乾淨的，不摻雜一絲雜質。
  大概是到最後玩累了，三個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奶茶店。一連拍了好幾張，宋玖坐著滑動屏幕，說要選幾張最好看的再打印出來。
  宋玖說隨便，她仍低著頭看手機，指尖收緊泛白，眉心微蹙著。
  上次從密室逃脫回來後，畢楚每天都會給宋玖發幾條信息。其實也沒什麽事，很簡單的幾句話，有時候是一句早安或者晚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宋玖開始默認一個事實，她在這個世界裡可能不僅僅是個小透明了，可能對於畢楚也很重要。她嘴角微翹，給畢楚回信息過去。
  可是從飄飄然的高空摔倒泥濘裡似乎也很簡單，從天堂到地獄的距離，是他隨便一個舉動或者一句話就可以帶來的。
  宋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是這麽脆弱的。
  一連幾天都沒有收到信息了。
  起先她以為他是太忙，等到後來她忍不住去問的時候，發送出去的那條信息前面加上了一個紅色感歎號。被刪除好友了？
  莫名其妙。
  　她也試圖打過電話，可那邊無人接聽。　
  　她開始幻想各種理由，各種情況，無一不為他辯解，也似乎無一能站得住腳。
  ***
  除夕前，大雪一連下了好幾天，白色的雪覆蓋天地間的一切，房屋建築、街道和樹木，掩埋掉前一天行人的腳印車輪印，這樣的變化，只需要一夜之間，一夜的大雪。
  時鍾指向零點，新一年的鍾聲敲響，宋玖被拉起來吃除夕年夜飯。
  她這幾天做題太多，腦袋疼，守歲的時候被準許去小憩一會兒。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背著重重房子的蝸牛，須得使勁向前爬行，一刻不得停歇。翻舊了的習題，做了又錯，錯了就要格外注意。一日複一日，以至於腦袋觸碰到枕頭，就覺得腦殼隱隱作疼。
  這會兒被叫起來，還有點精神恍惚。
  宋母拍了拍她，“還發呆呢，快去洗一洗，準備吃飯啦。”
  “好。”她起身。
  不防一陣渾身沒力氣，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是故，宋玖的第一次除夕之夜住醫院的經歷，也算得上是人生裡的一次深刻記憶。
  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平時多注意休息就好了，壓力不要太大，心情放輕松一點。
  她這一覺睡得輕松迷糊，不知道睡了有多久。
  大片的雲層松軟蓬松，她看到了小時候在世界地理頻道上看到的風景，視線俯瞰而下，由遠及近，從櫻花開滿覆著微雪的半白色富士山到冬季黑夜很長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北大西洋暖流帶來的溫帶海洋性氣候讓她覺得很舒服，從意大利的多洛米蒂山到魔都璀璨明亮的明珠…………
  她閉著眼睛，可是又分明覺得自己能看見好多東西。
  日出日落，街頭巷尾的車流鳴笛聲，夜間擺好的小攤，能聞到燒烤的麻辣香味，是人世間生動的煙火氣息。
  轟——
  煙花璀璨四落，花火滑落天際，點亮一片漆黑隆冬之夜。
  鍾樓敲響，廣場匯演方歇。宋玖不知何時已經置身與人流之中。
  恍惚中，她看見一個人影。
  　身形頎長，黑漆漆一身衣服，像是電影裡面的地獄使者。
  　他走近，漫不經心掀起眼皮。　
  　宋玖感覺背後發涼。　
  　周遭嘈雜按下靜音鍵，發射在半空中的煙花，未來得及綻放，媽媽懷抱裡的小孩子咧開嘴笑，也定格住。
  “你在這兒幹什麽？”他問。
  “我不知道。”宋玖木訥回答。
  他看著她頭頂小小發旋，無聲地笑，微勾起嘴唇，足以傾倒一座城。
  下一秒，空氣流動，一切又鮮活生動起來。煙花持續燃放，點亮漆黑夜空，小孩子手裡拿著小玩具被抱遠，人流車流簌簌而過。
  　只不過眨眼功夫，眼前的人就忽然不見了，消失地無影無蹤，不留一點痕跡。宋玖只看見來往而過的人群和嘈雜夜景，而再沒有那個地獄使者。
  去哪兒了，去哪兒了呢？！
  宋玖張了張嘴唇，卻感覺咽喉裡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好像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找回來，無從下手，慌張又無措。
  “——！”
  　宋玖忽地睜開眼睛，一下坐起身來。
  “嘀嗒——嘀嗒——”
  　櫃台邊的綠色小時鍾轉動。
  　充足光線從窗外投射進來，視線一下子變得充盈開闊，還殘留積雪的寬闊大坪上有穿著條紋病服的病人在散步，或者坐在輪椅上，由家屬推著，享受久違的好天氣，一場盛大的日光浴。
  視線轉回來，目光所及的，是一間病房的裝置。是生病出現幻覺了嗎？當真有些受寵若驚。
  正在削蘋果皮削到一半的宋玖：“……詐……詐屍了？”
  　恰逢宋母推門而入，將將好把這句話聽個完整，皺起眉：“呸呸呸，大年初一的亂說什麽胡話？”　
  　宋舒一下子閉了嘴，繼續削她那蘋果。
  著實委屈，本是要在家吃好喝好玩好的大好時光，白白要在醫院裡悶著。
  宋母將窗戶玻璃拉開一半，新鮮空氣一下子湧進來。
  　醫院裡是天堂與地獄的交接口，死亡與新生隻一步之遙，到處充斥著一種空氣消毒液的奇怪味道。
  不過一會兒工夫，又聽見救護車急促鳴笛聲，車頂紅藍燈交替閃爍，割開悲歡離合的序幕。看，哪怕是新年伊始，一年之中被看得最喜慶重要的日子，也阻擋不住某些悲劇的發生，每天都在發生。
  宋母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拉回神志。
  　“走什麽神？來，吃水果。”　
  洗淨的新鮮草莓個大飽滿，紅色上的細小水珠晶瑩剔透，折射出顯眼光澤。
  “多吃點，醫生說了，要多補充營養。”
  　宋母將草莓往她嘴裡塞。
  宋玖眨了眨眼睛：“…………”
  　是生病出現幻覺了嗎？當真有些受寵若驚。
  宋舒咬了一口原先那個是給宋玖準備的蘋果，隻覺得生病真是好，特別是在這種關鍵時刻生病，享受的待遇都不一樣。一下子就顛倒過來的，現在就像是宋玖是親生的，而她就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
  宋玖在醫院裡住了兩三天，因為其間還要走親戚，宋母隻抽空過來過幾次，大部分時間都是謝扶傾過來。
  每次他一來，宋舒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去，輕掩上房門，將單獨空間留給兩人。
  病房安靜，空氣沉默。
  宋玖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帶來的那疊惡魔似的輔導資料，雙手合十，略作祈求道：“你不會還要給我講題目吧？拜托了，你一講題目我就想睡覺，真的，別折磨我了行嗎？”
  　女孩的聲音本就好聽，此時故作嬌俏，輕輕落落的柔軟，像是細羽毛落在空氣中。
  條紋病服偏寬大，套在她身上顯得松垮，一張蒼白纖細的小臉下，露出瑩白細膩的頸脖肌膚，如同一塊光潔無暇的羊脂玉。
  謝扶傾深望她一眼，側開視線，忽地笑起來，聲線裡壓著幾分低啞：“不折磨你了。”
  他起身，“走，出去轉轉嗎？”
  宋玖懶懶地抻了下腰，打了個哈哈：“好。”
  住院部院子裡寬大的草坪上，細碎陽光星星點點灑落其上，蕩漾出好看的光斑。
  是雪後初晴，久違的好天氣。
  過道上也有不少人在散步，路旁種著高大的白蘭樹，平鋪一地碎影。
  　宋玖走在前面，一步走在樹蔭地帶裡，零星漏下來的一點碎光落在她身上。　
  兜裡手機提示音震動了下，是誰發來了信息。
  　她心口跳了下，分明恨不能將手機立刻打開擺在眼前，行動卻依然是很鎮定地將它掏出，劃開密碼。
  結果當然不是她所預期的那樣，有小小的失落跌進眼底。
  　是宋舒。
  宋舒：【我很好奇你之前詐屍那一下到底是發生什麽了？】
  　宋舒：【做噩夢了？】　
  宋玖想了下，回復過去：【嗯。】
  　宋舒：【夢見什麽了？】　
  見沒回應，宋舒窮追不舍：【快說說！是什麽嚇到你了？】
  宋舒：【你不是都挺膽大的嗎？！都敢一個人去玩密室逃脫qwq】
  過了幾秒鍾，宋舒收到一條信息。
  　宋玖：【我夢見你了。】
  宋舒：“…………”
  　忍住，忍住不能罵髒話！
  午後陽光正盛，過道上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宋玖壓住心底竄出來的那點不安分情緒，準備收好手機。
  腳邊忽然傳來一陣痛，她被撞了一下。
  是一個玩滑板的小男孩。
  滑板受到阻力，一下子打翻，小男孩技術不嫻熟，也一下子摔倒。
  　他哇的一聲哭出來。驚天地泣鬼神。
  顧不上腳上的疼，宋玖先去把小男孩扶起來，哄他：“好了好了，別哭了好不好？”　
  　謝扶傾蹲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你看，你也撞到姐姐了，她都沒哭。”　
  小男孩擠出幾滴眼淚來，邊擦眼淚邊哽咽：“姐姐都不知道不能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
  　宋玖捏他小手：“嗯，是姐姐不對。”　
  “哎呀，你一哭臉都花了，一點都不酷了。”宋玖拿紙巾擦去他臉上淚痕。
  “真的？”小男孩一下子就停下來。
  謝扶傾哭笑不得，“這就好了？”
  小男孩覺得尷尬，頭撇過去，“我要一點損失費不過分吧？”　
  宋玖：“……？”
  　謝扶傾：“……？”
  其實他這一跤摔得也不是很疼，作為一個學滑板的身經百戰的小男子漢，早就不知道摔了多少回了，這點小風浪算的了什麽。
  他將滑板抱在手臂下，一副不要到賠償就誓不罷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