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宋玖有點懵，覺得自己可能是太壓抑了以至於她現在都出現幻覺了。
  她想啊，都這麽晚了，哪裡還有什麽人在這裡。
  小道空蕩，月光下，建築物屋簷邊緣的水珠都落得很安靜，路邊只有幾株不知名小植物抽出了嫩芽，生長軌跡很狂野。這個時候，各大小夜貓子大概都已經回了窩。
  她眼角濕潤，越想越委屈，索性哭得更加大聲，聲嘶力竭，哭腔難抑。
  站在他身後才剛剛縮回手的季向：“…………”
  應該……沒有弄疼她吧。
  這哭聲，樹枝上的鳥雀聽見了，撲棱撲棱翅膀飛走了。灌木叢裡休憩的小野貓聽見了，也嚇跑了。
  季向垂著眼，手指骨節輕輕動了下，嘴角輕扯，似是來了幾分興致。
  他索性也蹲下身來，在她前面。褲腿上繃出凌厲的線條。
  “喂，我也有點想哭了。”他舔唇笑。
  “……？”　
  聽到這次更近更加真切清晰的聲音，宋玖停了幾秒鍾。
  她慢慢抬起頭來，也不顧臉上哭得跟小花貓似的，弧度飽滿的狐狸眼往下耷拉著，清亮的眸子裡像是汲了一汪秋水，漂亮的五官往一起皺。
  　臉頰邊的碎發沾了濕潤，黏在一起，糾纏繾綣，狼狽卻又驚豔。
  “季……向？”
  他彎起唇角，似乎是很滿意，不錯，居然還記得他。
  “你這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他散漫輕笑，“跟我說說唄。”
  “跟你沒關系。”宋玖偏過頭去。
  “不說啊。”他舌尖劃過後槽牙，壓抑著聲音，“那我猜猜。”
  “……”
  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些什麽，宋玖還是抱著膝蓋蹲在原地，腦袋枕在胳膊上。
  停頓了會兒，季向突然向前挪動了下，吹過她耳邊落下的一小綹碎發，帶著熱氣，微微湊近女孩耳廓，聲音發癢：“是不是因為某個人的轉學離開？”
  這距離太近，溫熱氣息呵在她耳廓的細小絨毛上，宋玖下意識往後縮，卻因為蹲得太久，腿腳發麻，一下子失去知覺就要往後倒去。
  腦袋被人穩穩托住，季向拉著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指腹劃過一片白嫩皮膚，掠過一絲酥麻的觸感。
  驚得宋玖猛地收回手：“你幹什麽啊。”
  　季向笑：“看不出來麽，我又救了你一命。”　
  　宋玖：“…………”　
  她勉強移動腳步往前走。
  身後季向又追上來：“你有沒有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宋玖的腳步頓了頓，幾秒後，她側過頭來，敷衍道：“我不知道。”
  “人要學會向前看。”他咬字清晰，“我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一點。”
  “嗯。”宋玖回應了他一句，最後，她輕聲對他說，“謝謝。”
  ***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畢竟忙碌之中，時間總是會流逝得飛快。
  日複一日的刷題和考試幾乎要使人麻痹，每天一睜開眼睛，就隻想到有多少試卷沒做完，有多少知識沒複習完。只是漫漫長夜的夢裡，宋玖還是會偶爾夢見那個人。
  他把小平安符放到她掌心，他說：“宋玖，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
  聲音輕而又輕，黑眸凜冽溫柔。
  到最後胸腔中的酸澀上湧，找不到突破口，從眼角漫漫溢出來。
  最難熬的那段時間，宋玖在日記本上寫下，“從明天開始，不要再喜歡畢楚了。”
  可是會有許多個明天，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一天天的，心虛又偏心的女孩會食言，絲毫不講道理。
  不然又為什麽，要把當初的黑曜石胸針、牛奶玻璃瓶，以及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都保存得好好的。只因為，不想辜負青春裡那個空有一腔孤勇的女孩。
  　曾經得到再失去的痛苦遠勝於不曾得到。　
  人生荒蕪，美夢難尋。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日子稀松又平常，只是偶爾的，季向會在晚自習後在教室走廊外面等她。
  男生穿乾乾淨淨的白色T恤，身高腿長，唇薄而紅，一身渾然天成的少年感。
  他也並不多話，跟宋玖聊一天的發生的一些事，學習上，生活上，倒也不讓人覺得難纏。
  “把試卷給我看看。”
  　他攔在宋玖前面，腦袋稍側，唇角淡扯著，略顯玩世不恭。
  　宋玖乖乖地從書袋裡掏出試卷。畢竟，他在學習上的表現無可指摘。　
  　“嘖嘖，怎麽還是錯這麽多啊？”他撩起眼，指尖輕彈紙面，似笑非笑，“我給你的那本筆記到底有沒有好好看？”
  “看了。”宋玖像個被訓的小孩，“可能是我比較笨吧。”
  季向輕敲她的腦袋。
  “哎，你幹嘛打我？”
  “你不是說你笨嗎？看看打一下會不會開竅。”他嘴角上揚幾分，笑得痞氣又欠揍。
  宋玖收回試卷，很淡定地迅速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衣領，微微抬頭：“你從我眼睛裡看到了什麽？”
  季向垂下眼去，長睫覆蓋下來，認真地看她。
  她的眼睛生得漂亮，溫柔得不帶一點鋒芒，卻又好看到帶了攻擊性。眼尾略微上挑，收出了一個十分溫和的弧度，明明是一雙嫵媚類型的狐狸眼，也許是因為年齡不大，在五官搭配上卻又顯得略稚嫩，像是浸在煙雨江南煙霧中的一彎淺月。
  季向眼神晃了下。
  　幾秒鍾後，勾著唇角笑，聲線略懶散，淡淡吐出一個字：“屎。”　
  宋玖得意哼笑一聲，早就猜到你會這麽說！
  她彎了彎唇，眼眸清亮，“對啊，不就是你嘛。”
  　季向：“…………”
  但也並不生氣，她輕輕淺淺地笑開，露出小小的梨渦。
  　好像只要她像現在這般開心，便什麽都好。
  ***
  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小滿之後，天氣就逐漸變得燥熱起來了。
  老式教學樓裡的電風扇開始運作，在天花板上嘩嘩啦啦發出聲響，連吹出來的風都帶著隱隱熱氣，偶爾還會從上面掉下來幾塊牆皮。是夏天獨一份。他攔在宋玖前面，腦袋稍側，唇角淡扯著，略顯玩世不恭。
  兵荒馬亂不分晝夜的一段時間。宋玖雖然之前已經走過一遍這樣相同的路，可畢竟過了幾年，本來都快淡忘得差不多，她也是有意識地去忽略，不願意記起，那段難熬的日子。可是這下子倒好，一不小心穿個書，又把之前的回憶全部都勾起來了，真真切切，可怕得要命。
  漫長黑夜，遍地棲惶，她在睡夢中驚醒，多想一睜開眼就又回去了，可是沒有，一丁點都沒有，連床鋪上被褥的觸感，邊邊角角都那麽真實。
  最後幾天放假，像是從牢獄裡刑滿釋放的囚犯與野獸，整棟高三樓響聲整天，痛哭，發泄似的吼叫，還有男生女生告白，在最後的時光裡向喜歡的人說出自己羞羞澀澀藏了三年的心意。
  宋玖拖著自己的透明塑料小書箱，從教室裡走出來，路過遍地被撕碎的的書本試卷。
  六月飛雪，這場雪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被撕得破爛的紙頁從樓上走廊欄杆往下扔，飄飄灑灑，漫天飛舞，場面壯觀。
  是誰說青春永不散場。
  有班級同學在教室裡最後一次齊聲唱班歌。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沸騰得像開過演唱會一樣，順帶夾雜著漫天碎紙屑飛揚。
  勢必要跟對面的一間教室爭鋒。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黎明悄悄劃過天邊，誰的身影穿梭輪回間……新的風暴已經出現，怎麽能夠停滯不前……】　
  洛柒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扯下頭上的小紙屑：“真是煩人，我都快成白發魔女了！”
  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紙屑試卷，走在上面發出“吱呲”響聲。
  洛柒精心扎好的馬尾這會兒也被弄得有些松散。加上小書箱又重，裡面塞了滿當當的書本，一遝遝的，即使是小箱子下面有滾輪，滑過崎嶇不平的紙鋪地面，也顯得十分困難。
  宋玖直接半抱起書箱走。
  “哇哦，玖玖你的力氣真大。”她說。
  “還好吧。”宋玖把書箱放下，又咬緊牙關繼續搬。
  “真不懂他們為什麽要把書都扔在這兒，拿回去賣錢不好嗎！還增加校清潔工的工作量！”洛柒越想越不得勁，手裡的書本沉甸甸的，“這麽弄得跟狂歡一樣，就不怕教導主任來捉人麽？”
  　話音剛落，宋玖扯了扯她的衣服，指了個方向，“你看那裡。”　
  不遠處的小花圃前，終年不見一笑的教導主任難得面容和藹，一副欣慰樣子，手裡捧著個玻璃茶杯，跟旁邊幾位班主任老師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邊說邊往教學樓這邊看。
  路過的時候，宋玖和洛柒齊聲喊了句：“老師好！”
  　這可能是最後的一句問候語。
  “好，幾天后的考試好好考，吃好喝好睡好，不要太焦慮，盡力就是好成績！”
  宋玖和洛柒乖巧嗯了聲。
  　走的時候，還聽見教導主任在後面感慨：“青春就是好啊，聽聽這朝氣蓬勃的歌聲，都讓我想起了我自己的青春。”　
  　甚至還聽他慢慢哼唱起來，“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當年風靡一時大紅大紫的一首歌曲，伴隨了幾代人的成長，如今聽來，依然算是經典，讓人熱血沸騰，想起當年那個迷離時代那座城中的妖嬈頹靡，帶有一點亂世的纏綿與決絕，就像《飛女正傳》裡，霓虹燈裡亡命天涯，危險又迷人，華麗但是絕望，慵懶卻迷醉。
  洛柒哈哈大笑。
  宋玖差點捂住她的嘴巴，“你小點聲啦，當心老師聽見。”
  洛柒滿不在意，笑聲減輕了一點，“聽見就聽見嘛，他又不能追上來打我。”
  “哈哈你不覺得好笑嘛，想想平日裡嚴肅得跟個僵屍臉一樣的老古板，這會兒在那唱……唱什麽‘顛沛流離’……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肚子疼，我先喘會兒。”
  為了防止老師真的追上來問她們為什麽笑，宋玖拖著箱子又拉洛柒走了一段路。
  拐過行政樓，距離宿舍還有長長的一段路。
  路上全是輪子拖動的聲音，稀裡嘩啦響。
  　書太沉，宋玖這會兒連想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你不累的嗎？”　
  ***
  　【畢楚：我他媽……就冒泡問一下啥時候能放我出來？再不出來老婆都快沒啦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