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從慌亂中剝離幾分，宋玖環視了下四周，挪動到前駕駛座去，從司機出去後還沒有關的車門那裡出去。
  夜風寂涼，原本安靜得過分的環境使得車外的棍棒毆打的響聲驚心動魄。
  視線所及，季向倒在地上，原本一塵不染被熨燙貼妥的西服襯衫上全是灰漬和血漬，暗沉的顏色混合在一起，形成是視覺上的粘稠感。身上和臉上全是血，幾近狼狽的姿態弓著腰，胸腔起伏，微微喘著氣，狼狽至極。
  不知怎麽的，宋玖忽然間想到那次開學的時候，她差點被車子撞到，他出現在她面前，少年一身乾淨的白色羽絨服外套，一點汙塵都不沾，白得像是高山松林上落的積雪。深色略冷冽的瞳孔有種鋒利感，裡面卻像是盛了光，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清清亮亮的。唇角淡淡扯著，一絲笑意蕩漾開來。
  意氣風發。
  電光石火之間的記憶回溯，宋玖才發現那不是第一次見他，更久遠一點的，那次他去找畢楚，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男生額上還冒著點汗，手臂裡收緊個紫色的籃球，他歪了下頭，輕笑：“同學，你幾班的，看著面生。”
  男生高高瘦瘦，看著她的時候嘴角還帶著點痞笑。可是那時候宋玖明明都不認識他。
  為什麽以前就沒想起來呢。
  “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就被撞到？”
  “你就不應該對你的救命恩人表示點什麽？”
  　“就不問問救命恩人叫什麽名字麽？”
  “你記好了，我叫季向。”
  “哪個季？哪個向？怕你不曉得，教你寫。”
  手掌被他撈起時，手心裡那一點癢癢的感覺。
  　還有。
  “人要學會向前看。”他說，“我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一點。”
  只可惜那時候宋玖的全部情緒都沉浸在某種不知名的傷感裡，或許也在也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很多莫名的情緒湧上來，她忍住不哭，飛奔一般，義無反顧地跑向他。
  “別、別打了！我報警了我已經報警了——”
  宋玖試圖拉起地上的季向，靠近時挨了一下，使盡力氣的鋼棍一分不差地落在她細瘦薄窄的肩膀，鑽心的疼痛感讓她臉色都蒼白了一瞬。
  挨一下已經就這麽痛，那季向呢，宋玖看著被她扶著的季向，唇角裂開，流淌出殷紅的血液，臉上全是傷，破了皮的地方全滲滿了血絲。
  該是有多痛。
  這些人好好的為什麽要找他麻煩？
  殘余的意識似乎是感覺宋玖的靠近，他咳嗽了幾聲，咳出血來，卻還緊攥著宋玖的手腕要把她推開：“……走，你快走！”
  　這可惜現在這點力氣完全不可能推開宋玖，她抱住他，以一種雞媽媽護住小雞的姿勢將季向保護住，完全沒有一點要挪開的意思。　
  　幾個人呆滯了一瞬，看著眼前不知道從哪裡忽然跑出來的女人，面面相覷幾秒。
  其中一個咧開嘴笑了：“哪裡來的漂亮小姐？我們在這裡解決私人恩怨，濺血在你身上就不好了。”
  　宋玖分毫未動，甚至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眼裡厭惡憎恨分明。　
  “靠，別給臉不要臉！”有脾氣暴躁的花臂男扯住宋玖肩膀，往上拽，動手的那一刻臉上多了幾分邪氣，“不走就先收拾你，長一副欠操的騷……”
  葷話還未完全說出，突然偃旗息鼓，被迫的，聲音裡多了一絲痛哼。
  毫無征兆的，畢楚往他肚子上猛地一踹，撿起地上散落的鋼棍接著又一棍砸下去。
  他眼裡不帶一絲溫度，冷漠得像是浮了一層化不開的碎冰。
  　又忽然間有種慶幸的劫後余生的感覺。
  還好他在後面跟上來了，不然他無法想象今晚的後果會變成什麽樣。　
  花臂男被砸得眼前一黑，佝僂著身體捂住肚子，乾嘔著吐出一口血，不斷抽搐著，從喉嚨裡溢出痛苦的火氣：“我、操……”
  憤怒抬頭的一瞬間，看清他面前一身戾氣的男人後，憤怒全都消褪了，變成維恭與求饒：“……C哥？C哥別打、別打……自己人自己人……”　
  後面幾個人看清情形後，扶著負傷的花臂男站起來，也都喊“C哥”，像是找到了溫暖的組織一樣，聲音此起彼伏。
  　畢楚被這群智障煩得腦袋疼，冷淡抬眼，不耐煩：“滾，下次別再讓我碰見！”　
  都知道這位C哥脾氣暴躁不好接近，他們也不敢再多說話，見好就收，像是被壓去氣焰夾著尾巴的狼，落荒而逃，一點也不像之前來的時候那樣趾高氣昂來勢洶洶。
  　宋玖在聽到那句“C哥”和“自己人”之後，身形驀地一頓，有些震驚地抬眸看了畢楚一眼。
  男人眉眼漆黑冷淡，怒火尚未完全收住，表情不耐，周身都散發著一種可怕的氣息，毫無溫度的眼神如手術刀般鋒利能剖析血肉。饒是那一身好皮囊，也掩不住桀驁狠戾，讓人聯想到從地獄裡遊蕩出來的惡魔。
  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她又想起在酒吧走廊裡聽見的淒厲慘叫，從門縫看見緩緩流動的殷紅鮮血，和季向身上的一樣，黏膩，濃稠的血腥味，又帶有溫度。
  　宋玖忍不住顫栗了下，忽然間覺得害怕。
  她不明白，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呢。
  離開那麽多年，她現在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他了，忽然間覺得以前的畢楚很遙遠，很讓人懷念。
  真的一點也不了解，她穿進的是一本校園文，且不說沒有看完全，對故事內容記憶模糊，更何況現在的時間軸已經完全偏離了校園階段，就更加對其中的人物走向一無所知。
  　似乎是感覺到宋玖的注視，他漆黑的眸子望過去，不過在前一秒，宋玖就已經快速地收回眼。
  畢楚向她走過去。　又忽然間有種慶幸的劫後余生的感覺。
  看著她親密地扶著另一個男人，眼角還有為他流的眼淚未乾。想起他剛才趕到的時候，那個他心尖上的女孩，慌張地、不顧危險地朝著地上的男人跑過去，甚至咬著牙為他擋下那一根粗重的鋼棍，倔強如她，哪怕疼得臉色蒼白也毫不示弱。
  畢楚喉頭艱澀，就像是有細密的針撚過心臟，毫不留情地刺破、穿透。
  他收斂好情緒，朝她伸出手，“宋玖，你……”
  在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宋玖避讓開，話音平直得沒有起伏：“我沒事。”
  伸出去的手在空氣中停滯零點一秒鍾，他淡嘲般地勾起唇角，收回手。
  宋玖有點艱難地扶起季向，手臂繞過後頸搭在她肩膀上，拉扯到之前的暗傷，她疼得輕嘶一口氣。
  畢楚看不下去，也忍受不了這個意識半混沌的男人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宋玖。
  一把拉住季向的另一隻手臂，要將他轉移到自己這邊來。
  宋玖退開幾步：“別碰他。”
  空氣死寂幾秒。
  眼底最後一點忍耐散盡，畢楚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都跳了跳，憤怒的，沒由來的，暴躁。
  可是視線在觸及到女孩難受慘白的臉上之後，又認命般的全部被壓下來。
  他垂眼看她，黢黑的眼眸裡起起伏伏，像是在醞釀什麽不可言說的情緒。
  幾秒後，他扯了扯嘴角，忽地笑了：“他就有這麽重要？”
  宋玖艱難地走著，沒空也沒太多心力跟他廢話，敷衍道：“嗯。”
  像是被戳中了什麽點，也被激怒了，心底那點煩躁再也壓不住要冒出尖來，渾身血液逆流，不知道什麽時候要爆發。
  他上前幾步，忽地拽住宋玖的手，力道不輕。
  “你、你放手。”宋玖下意識地仰起頭看他，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男人眉頭擰著，眼中沉浮，下頜緊繃，嘴角上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聲線壓得低沉而緩：“不放呢。”
  “C哥，請你高抬貴手，季向他沒你那麽厲害，不經打。”像是極力忍耐，宋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點波動。
  選擇性忽略掉她陌生的稱呼，畢楚眉頭皺了下，季向？
  　原來是他，從那麽早惦記到現在。　
  　“我打他？”畢楚似乎是氣笑了。
  “那些人不是你派來的麽？”
  　“你這樣想？”　
  “不然呢，我還要怎麽想。”
  她平靜的話裡像是裹了一層綿密的針，溫柔卻又殺傷力極大。
  畢楚舌尖抵了下唇角，直勾勾地看著她，幾秒後，腦袋稍稍一偏，移開視線。
  怒意反被自嘲壓下去，他舔唇笑笑：“對，就是我讓人打的他，是挺想打死他。”
  “所以不能讓你扶他啊，我又不傻。”
  “你還挺聰明。”畢楚吊兒郎當看向她，聲音裡沒什麽溫度。
  宋玖：“…………”
  怎麽感覺他像是在說廢話？
  宋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不能再耗下去了，季向身上的血濡濕了她的衣服，必須要盡快送他去醫院。
  “麻煩讓一下。”
  　畢楚很利落地讓開。
  像是料到她幾秒鍾之後勢必會回頭。
  宋玖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他，咬了下唇，說：“能不能麻煩你送一下？”
  　季向的車子已經被砸得不成樣子，司機也受傷了，雖然沒有季向這麽嚴重，可以自己走動，但是開車實在有風險。這個時間點，在小區內部沒有打到車的可能性，而且，她的手機還沒電了。
  “好啊——”
  宋玖的表情松了一瞬。
  　“求我。”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帶了熱度。
  “求你，我求你了。”宋玖一點也不在意這點口頭上的懇求，比起季向的性命，不算得什麽。
  　“你打算怎麽求？”畢楚目光灼灼，勾起唇笑。
  “……”
  　“吻我。”他手指點了點薄唇，音色低緩，“我高興了，就會幫你。”
  ****
  【季向：你們！！！倒是快一點啊好不好！！！！！我的血，在一點一點地流，啊，我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