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墨如初

小桑和小武番外(一)
  C市,靠近城郊的一所孤兒院。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屋內一片漆黑。
  倏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床上爬起來,兩手捂著耳朵,往隔壁的房間跑去。
  “小武,小武,”她一邊哭喊,一邊往他的床位上擠去,“我害怕.”
  荊武睡覺剛睡到一半,乍然被她吵醒,神色中並無不耐,只是伸手拉過被子,將兩人蓋好。
  外面,尚下著雨。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驟然亮起白光,幾秒鍾後,複又變得黑暗。
  她像八爪魚一般纏著他,眼睛緊緊閉著。
  “小桑,不要抱這麽緊,我沒法睡。”
  “嗚嗚.”
  荊武無語,半晌,感覺上下眼皮有些貼合,終是熬不住困意,就這樣睡了過去。
  雛菊小學。
  荊武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校服襯衫,乾淨的娃娃臉上,有一雙烏黑漂亮的眸子。
  班上的一群女同學將他圍住。
  “小武,你又考了第一,好厲害啊。”
  “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你是怎麽複習功課的?”
  “可以把你的筆記借我看看嗎?我送你巧克力吃。”
  “我請你喝草莓酸奶。”
  靠近教室後排的某個坐位上,栗桑垂頭喪氣地把臉埋進成績單裡。
  放學後,回到孤兒院,她化悲憤為食欲,很快把自己的那一份餐食吃光,又喝了一大杯白開水。
  夜晚,天黑得像染了墨汁,星光微弱。
  栗桑閉眼躺在床上,鼻尖微動,仿佛聞到了巧克力的味道。
  “小桑。”
  她睜眼,面前一塊包裝得很像巧克力的長條形東西晃了晃。
  “想不想吃?”
  她咽了咽口水。
  荊武揚唇笑了笑,把巧克力塞進她的被子裡。
  “小武,你不吃嗎?”
  “我不吃甜的,怕長蛀牙。”
  “小武,你真好。”
  “覺得我好,以後就給我當新娘子。”
  “新娘子是不是可以穿漂亮的白紗長裙,還能坐那種粘著玫瑰花和馬蹄蓮的車?”
  “嗯,還會準備很多好吃的東西。”
  “太好了,我願意。”
  “拉鉤。”
  夜色濃濃,他的一雙眼睛卻很閃亮。
  某天,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開到了孤兒院門口。
  大家在院子裡玩著遊戲,沒多久,荊武被單獨叫到了院長辦公室。
  在他面前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
  女的衣著華麗,神情中仿佛帶了一絲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男的穿著熨帖的西裝,舉止斯文。
  他走到荊武跟前,微微蹲下身,平視著問:“幾歲了?”
  “十歲。”
  “在學校有沒有朋友?”
  “關系好的有幾個。”
  “平時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我幾乎不生病。”
  男人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女人那裡,與她說了幾句什麽,女人滿意地頷首。
  院長和顏悅色地對荊武道:“你願意去他們的家裡生活嗎?”
  栗桑和另兩個男孩子趴在門框旁,偷偷往裡看。
  荊武望見了她,眸光波動了幾下,遲疑不決。
  沒一會兒,夫婦倆坐上轎車離去。
  栗桑見他出來,連忙拉住了他的手,往院子裡的洋槐樹下跑去。
  她緊張兮兮地問:“小武,你是不是要被領養了?”
  “不一定。”
  “啊?小文和小余他們都說,你要搬新家了。如果你真去了,記得經常回來看我”
  “那戶人家看上去條件很好,我跟他們提出,把你一塊兒收養。”
  栗桑被他這句話震住了。
  “但是他們不一定同意,很有可能我倆還是會繼續留在這裡。”
  須臾,栗桑抽了抽鼻子,抱著他哭道:“他們的車很漂亮,房子也一定很漂亮。你應該跟他們走,以後不一定有這樣的機會了”
  荊武想,這次他要是走了,興許就沒法再回來看她了,學校都有可能會換掉。等他們長大了,人海茫茫,又該去何處尋她?
  還不如就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卻沒想到,幾日後,那個男人又來了孤兒院,說同意領養他們兩人。
  接著,又辦理了手續。
  那一天,院子裡的洋槐樹上,垂著一串一串的乳白色槐花,花香四溢,引來了不少蜜蜂,嗡嗡飛著。
  男人開著那輛豪華的轎車,把栗桑和荊武接出了孤兒院。
  栗桑偏頭往車窗外看,沿途風景漸漸從荒涼到繁華,出現了許多的大廈高樓,和形形色色的人。
  一路上,靳武始終不緊不松地握著她的手。
  新家的樣子,比他倆想象中的更為奢華,牆紙是淺金黃色的卷草紋圖案,地板光亮潔淨。
  他們甚至還有自己單獨的房間。
  晚餐的時候,他們的新媽媽做了自我介紹,說她叫羅綰芙,新爸爸叫崔銘。
  栗桑望著桌上從未見過的珍饈佳肴,不敢動筷。
  崔銘溫和開口:“別太拘束,用餐吧。”
  荊武夾了一塊紅燒魚給栗桑。
  她乖覺地吃著飯,沒有出聲。
  夜裡,栗桑住進了屬於她自己的房間。
  這裡有一套可以根據身高來升降的桌椅,還有一個小衣櫃,櫃子裡已經準備了一些適合她的衣服。
  睡到床上去,感覺像棉花一樣柔軟。
  栗桑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次日,荊武來叩門:“小桑,起床了。”
  她一個骨碌爬起來,奔去開門。
  他穿著雪白的襯衫,底下是嶄新的牛仔褲,笑容清新。
  原來,不是在做夢
  他們在雛菊小學讀到畢業,然後,被送進一所在C市排名靠前的中學念書。
  荊武在中學裡也是優等生,成績在班級裡數一數二。
  回到家裡,他亦是比較受喜愛的那一個。
  他的房間比栗桑的更大,衣服也比她的多。
  崔銘白天會出去上班,羅綰芙沒有工作,當然,她也不需要工作。
  她除了每周去兩次美容會所,幾乎成天都在家裡,偶爾學著視頻上做一些料理。
  兩人放學回來,羅綰芙也隻叫荊武陪她說話,大部分時間,她把栗桑當作隱形的一般。
  栗桑卻連一絲的怨忿不平都沒有。
  她長相平平,成績平平,更別提本來就是“附贈”的那一個。她對目前的生活狀態已經很滿足,平日裡也很是循規蹈矩。
  學校裡,有同學會問她和荊武的關系。
  荊武不許她往外說。
  栗桑想,他是不是嫌她這個姐姐丟人?
  於是,她隻好說,他們是住得很近的鄰居。
  而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是他們不認識的叔叔來參加。
  夏日,學校裡栽種的梔子花開了。
  綠得濃鬱的枝葉中,它們是潔白色的,一朵朵,開出了純潔。
  荊武站在樹叢旁邊,他的頭髮留得整齊利落,眉眼俊俏,身姿清朗。
  一位穿著連衣裙的女生遞過一個禮品盒子和信封,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小武,你的生日是今天吧,這是送你的禮物。”
  “資料上登記的生日是錯的,不是今天。”
  他沒有接。
  “那你真實的生日是哪一天,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知道,再見。”
  他轉身飄然遠去,徒留那位女生在原地傷感。
  躲在梔子花叢後邊的栗桑嘴角抽抽,這學期是第幾個了?
  周末,兩人在荊武的房間裡補課。
  他指著書本上的習題給她講解,偶或用筆勾劃著。
  他的手很漂亮,骨節精致。
  栗桑看得入了神。
  講到一半,他用水性筆敲了敲她的頭:“你為什麽這麽笨?”
  栗桑捂著頭:“你再敲,萬一變得更笨了怎麽辦?”
  他哈哈地笑起來。
  傍晚,遠方天邊的雲朵紅得像火,與落日一起糾纏著,翻卷著,變幻多端。
  荊武的房間離父母的主臥很近。
  一日,天已經擦黑,他隱約聽見吵架的聲音。
  主臥房的門沒關緊,他悄然走近,從門縫往裡望去,似是羅綰芙單方面的在吵鬧,崔銘只是神情淡漠,還含了一絲無奈。
  而家裡的氣氛,從那日之後,忽地變了。
  羅綰芙沒有再去美容會所,也沒有閑情雅致再做那些可口的料理,甚至,也不再化妝打扮。
  她的頭髮時常胡亂披散著,臉孔也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晚間,偶爾栗桑去客廳倒水喝,遇上了她,差點兒被嚇得魂不附體。
  直至冬天,羅綰芙終是病倒了,在醫院治療了大半月後,她想出院,回家調養。
  崔銘打算請假來照顧她,羅綰芙拒絕了。
  恰好荊武的學校已經放了寒假,他對崔銘說,他和栗桑可以侍候她。
  於是,每日,等傭人們把湯藥熬好,荊武就端到羅綰芙的床前,一杓一杓地喂給她喝。
  漸漸,她連藥都喝不下去,有時還吐了出來,栗桑就幫她換衣服,換被單,整理乾淨。
  羅綰芙感到自己的精力在枯竭,她覺得這次,自己可能活不長了。
  又過了將近一月,彌留之際,羅綰芙卻是不願去想那個看似溫柔實則冷漠的人。
  望著面前的荊武,她的眼神裡劃過一抹決然。
  葬禮後,有律師來宣讀遺囑。
  羅綰芙將她名下的股份和房產全都留給了荊武,現金一部分給了父母,另一部分捐給慈善機構。
  這些,荊武都沒要。他隻拿了羅綰芙慣用的黃花梨梳妝匣子,以作念想。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