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巴掌大的瓜子臉,眉若柳葉,眼睛不算很大,但卻黑白分明。目光清澈明淨,鼻梁挺而秀氣,嘴唇小巧,是櫻花一般的淡粉色。 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她臉龐的皮膚似乎泛著瓷白色的微光。 縱是顏色比較老氣的大衣,穿在她身上也隻顯得身姿纖細,惹人憐愛。 劉芳是開服裝店的,賣的服裝卻是像她這樣三四十歲的成年人的,常年累月總會有不少積壓下來的庫存。 她看著林墨一點一點長大,這丫頭每個季節總是只有那麽兩到三件衣服換來換去,放學回家還得做飯做家務。 然而,處於這樣的生活狀態,她似是從未抱怨過什麽,學習方面亦是不需要家長督促,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再看看自己家的兒子,一進屋眼睛就粘在電腦遊戲上了,吃個飯是千呼萬喚始出來,衣服鞋子也要求買名牌的,不合心意的直接扔到一邊不穿. 每每思及此處,真真是抹了一把辛酸淚。再兩相對比,對林墨的憐愛之情又濃了幾分,巴不得這懂事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一般。 劉芳回去後,林墨慢慢把提袋裡的衣服取出。 有針織毛衣、高領打底衫、棉衣外套. 她將它們一件一件地疊好,再放入衣櫃裡,空虛寂寥的內心猶如被絲絲的暖意填補著。 路邊的行道樹葉子打著旋兒掉落,入冬前,一天比一天冷了。 連續幾天都是陰天,仰望上方,灰蒙蒙的氣息仿佛凝固得要墜落下來。 林墨在上學路上又遇見了楊曉娟。 她的眸子裡黯然無神,林墨有些詫異,又有些擔憂:“你怎麽了,哪裡不舒服嗎?” “爺爺生病了,送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很嚴重” “楊爺爺在哪家醫院?放學後我跟爺爺說。” “市人民醫院。”楊曉娟語氣比往常消沉了許多。 林墨輕聲安慰了她幾句。沒多久,兩人到了學校,分別走向不同的班級教室裡。 今天的英語課措不及防來了個隨堂測試。 在一片哀嚎聲中,戴著金邊眼鏡,目光犀利的英文老師把雪片般的試卷分發下來。 下課鈴聲響起後,大家依次把試卷傳往前排。 “墨墨,我的腦子好像已經不夠用了,這幾天總覺得有蜜蜂在我耳朵旁嗡嗡嗡飛來飛去似的。” 於珍珍趴在課桌上,做無力狀。 “把精力從你的偶像劇上面挪走一部分,還是夠用的。”林墨手上翻著一本英語資料,並沒有分出眼角來看她。 於珍珍:“.” 今天的課程安排得都比較緊湊,物理課講解了新的公式,歷史課把之前的課程做了總結,大家寫筆記寫得手酸。 放學後,林墨收拾好書包,快步往外走去。 回到家,說了楊曉娟祖父的事,林夏生正在倒水的手頓了一頓。 林夏生是國內早年的大專生。在那個很多人吃不上一頓飽飯的年代,像他這樣從村子裡走出來的貧困學子,能堅持讀完大專院校實屬不易。 他畢業後被分配在市裡面的小學任職教書,楊謹民年齡稍長,在學校裡做文職工作。 兩人志趣相投,兼之同樣家境清貧,是以相互扶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楊謹民居住的地方離林家比較遠,他們退休後,主要通過電話聯系。近幾年,見面的時候越來越少。 “後天周末你跟我一起去醫院。”他看林墨臉頰和鼻頭有些微紅,“以後每星期給你五十元零用,書本文具自己看著添置。下午都在學校吃晚飯,上完晚自習再回家吧。” 每到這時,林墨的心口處總是會湧上一陣一陣發悶般的難受。 自從有記憶以來,學業和生活花費大都是用的祖父的退休金。 父母在她過去的人生裡,仿若只是一道單薄的剪影。 父親林之永勉強念完高中,去C市找了工作,而後,結識了同樣出來打工的葉婷。 那時,男的英俊,女的貌美,兩人花前月下,日久生情。 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並未做到發乎情止乎禮。不久,葉婷懷了孕。 她從沒想過這麽早要孩子,一時躊躇不決。 在林之永的勸說與堅持下,她終是跟他回老家結了婚。第二年,林墨出生。 本也算是美滿的家庭了。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夫妻當初的蜜裡調油已逐漸淡去,葉婷對這種單調貧乏的生活狀態有了悔意和厭倦。 林之永除卻這套簡潔的三居室以外,別無長物,房子還是他父親拿出僅有的積蓄買下的,一家人日子過得稍顯拮據。 每月他在外打工掙到的微薄薪水,已經滿足不了她的需求。 她渴望化妝打扮、光鮮亮麗,而不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青春在帶孩子、做家務中一天天地被消磨殆盡。 這種內心的不甘,在她得知好友徐麗嫁了一個鞋工廠老板,過起了穿金戴銀的富家太太日子後,愈發強烈。 她迫切地想出去見識一下“世面”,於是跟著徐麗參加了幾次飯局酒會。 臨出門前,如果林墨奶奶沒在家,她就把當時走路踉蹌的小林墨放進洗衣機甩乾桶裡。 每次她穿著的都是從衣櫃裡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然而,在一片耀眼的珠光寶氣中,自己顯然是不堪直視的。 葉婷心中極不平衡。她認為徐麗並沒有哪裡比自己強,憑什麽她過成那樣,而她過成這樣? 因此,林之永每次休假回家時,葉婷總是沒給什麽好臉色。 起初林之永也好言好語的哄著,奈何對方老是冷眉冷眼,時間一長,男人再多的耐心也被耗盡。 不可避免的,家裡頻繁地傳來爭吵聲。 林之永回去工作了,葉婷照舊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這在當時那個年代,多少是有點不守婦道的。 鄰居們嗤之以鼻,她卻是秋風過耳,熟視無睹。 直到有一次,葉婷在酒會上遇到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其貌不揚。據徐麗介紹說是外地的小地產商,想來A市看看有沒有商機。 那個男人對葉婷動了心思,他認為葉婷的嬌豔長相和有點小女人的傲慢性格完全符合自己心中所想。於是送衣服、項鏈,還買了電影票,對其展開了熱情的追求。 林墨奶奶看出了些許苗頭,但未苛責葉婷。她選擇忍氣吞聲,希望葉婷能回心轉意,跟林之永兩人還能恢復琴瑟和鳴的日子。 只是,事與願違,一切都朝著不可避免的方向發展而去。 葉婷不是沒有過猶豫,然而,平凡安穩終究是敗給了物欲橫流。 僅僅一年後,葉婷走了。 走的時候她塗了最新款的口紅,穿著價格不菲的連衣裙和高跟鞋,隻拎了一個不大的行李袋。 她留給林之永的是終日的萎靡不振與借酒消愁,留給林墨的,只有一個金戒指和幾條金項鏈而已。 林墨的奶奶受了刺激,本來年輕時就積勞成疾的身體每況愈下,沒能堅持到林墨讀完小學就撒手人寰。 暮色降臨,寒意漸濃。 林墨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盼望自己跟花園裡的玉蘭樹一樣,快快長大,能撐起一片天空。 周末,空氣益發的冷清肅穆。 林墨穿上深灰色的大衣,收拾妥當後,等著祖父把帽子戴好,幫他拿了梨木拐杖,然後兩人一起出門。 路過街邊的水果店時,他們買了一袋橙子和一串香蕉,然後打車往醫院的方向去。 昨晚在電話裡問過楊曉娟病房號,祖孫倆到了醫院以後,徑直走進住院部大樓。 這是一間普通的四人間病房。楊謹民在靠窗邊的床上躺著,像是睡著了,藍色條紋的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空蕩。 許久未見的老友,仿佛憔悴蒼老了許多,林夏生不由心下歎息。 楊謹民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慢慢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現在感覺如何,醫生怎麽說?”林夏生並未多做寒暄,開門見山地問。 “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大夫說,好好養著,還能堅持兩年。小墨,拿那邊的椅子來坐。” 林墨把水果放在在小櫃子上,再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祖父身後,自己則搬了另一把靠牆邊坐下。 “這些天誰來醫院照顧你?”林夏生環顧四周,沒看見楊家的人。 “兒媳婦早上來過,回去做飯了,中午再送來。曉娟學習不太好,我讓她在家看書。” 林墨一邊聽兩位老人談話,一邊生出了對世事無常、生老病死的淡淡感傷。 回家後,她攤開書本準備寫作業,卻有點落不下筆。 望了望窗外,玉蘭樹的葉子有些發黃,花壇裡那些花草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