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裡的桃樹、石榴樹、梅花樹上都掛了小小的紅燈籠。有老人拿了竹絲掃帚,緩緩清掃著地面上的落葉。 除夕的年夜飯是林之永做的。 那日,他見林墨一直夾糖醋裡脊。於是,做了一條糖醋魚。 他們家的人似乎在廚藝上天賦異稟,明明沒有特地花功夫學過,做出來的菜就是很好吃。 一鍋海帶老鴨湯在方形餐桌的中間,邊上圍著一小盆土豆燉牛肉,一盤芹菜肉絲,兩碟炒時蔬。 那條糖醋魚擺放在林墨面前。 她坐在桌邊,對著一桌子的菜出神。 一塊魚放進了她的碗裡。 “注意有刺。” 她將目光轉到父親那裡。他給自己夾的菜,都是其他盤子裡的,魚一點沒動。 初一清晨,林墨起床,去了陽台。 小玫瑰和茉莉花掉了葉兒,枝條仍是翠色,蘭花草被露水壓彎了腰。 林之永煮了一鍋芝麻餡的湯圓。 林墨吃了一小碗。 她昨天給大家分別發了祝福信息。 蘇濟然回:春節快樂,家鄉冬天冷嗎? 林墨:冷,但是沒下雪。 蘇濟然:多穿點衣服,別著涼。 林墨:嗯。 蘇濟然的父母回了L市,單秋棠也就收拾行李,回老家過年去了。 她家在南邊的一個古鎮上。遠眺天際蒼茫,雪山磅礴,近看有泉水穿街而過,風光秀美。 正如旅遊宣傳手冊中描寫的那樣,這裡文化厚重,風情獨特,是難得一見的古樸純真而又充滿詩情畫意的好地方。 電視機裡載歡載笑,洋溢著年味兒,父母在廚房裡忙碌著。 單秋棠拿著手機看信息。 林之遙發得最多:秋棠,過年快樂!你一直照顧林墨,我們林家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找時間去L市看你們 後面還彈出來一個紅包。 “誰稀罕你來謝。” 單秋棠把手機放入睡衣兜裡,繼續看電視。 初五夜晚,小區園子裡,孩子們在玩煙花爆竹。林墨站在窗邊看。 手機裡收到一條轉帳信息,父親發來的。 她去了隔壁房間。 林之永靠坐在床頭,手上拿了一本書,封面上的名字一看就是武俠小說那類。 他見林墨進來,把書合上:“你治病花了多少藥費?” “很多,算不清了。” 他頓了頓,把枕頭邊的手機拿到手裡,劃開來看:“等我發工資了,再給你轉。以前不會用微信,現在方便了。” 林墨聽完,漸漸地,仿似有淚從心底攀爬,直至眼眶。 “你是不是還要回L市,身體感覺好了沒,需要複查嗎?” “我不太好.” 林墨說不下去了,她硬逼著自己不要阿軒,也不去想他。他難過,她可能比他更不好過。 平時她都盡量克制,回了自己家裡,驟然就破了防。 她哭得一塌糊塗。 林之永頓時不知所措:“哪裡不舒服?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林夏生在臥室門口問:“她怎麽回事?” 林之永搪塞了兩句,到樓梯口給林之遙打電話:“不是說,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林之遙語氣肯定:“蘇醫生的醫術沒問題,說治好了就是好了。” “那她在哭什麽?” “唔,之永哥,你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嗎?估計還在傷心。我好像跟你說過,對方叫陸軒,以前就住在你們小區裡,現在你打開電視,可能看得見他.” 林之永:“.” 他成天都在工地上乾活,晚間偶爾打牌,沒有那麽多精力去上網娛樂。 去年的某一天,小田驚慌失措地拿著手機跑來:“永哥,你看看,這上面的是不是林小姐” 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林墨。 “她和那個明星談戀愛的事被曝光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網上都在說她,有的還說得很難聽,林小姐怎麽受得了.” 林之永神情變得慎重,正要找手機給她打電話。忽然,工地那邊鬧哄哄的一片,他們連忙趕過去。 房體牆外搭設的腳手架,其中一部分失穩垮塌,造成了安全事故。老戚和幾位工友受傷了。 工地負責人聞訊而來,叫了救護車把他們送去醫院。 接下來是住院治療、申請報銷、工傷鑒定. 老戚傷了腿,醫生說得比較嚴重,就算盡力治療,以後也有瘸腿的可能性。 他往公司跑了好幾趟,盡量幫他爭取更多的賠償。 等他再次想起林墨時,她手機要不就是打不通,要不就是沒人接。 他準備去她學校找人,卻接到了林之遙的電話。於是收工後,又趕去醫院旁邊的那個小區。 到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鍾,林墨在睡覺。旁邊還有個女孩子陪著,也睡了。 他沒叫醒她。 林之遙不住這裡,他把情況給他講了,再關好門,和他一起往外走。 夜色濃黑,一陣陣的寒風刮來,冷意澈骨。 他回到工地的板房,靜如死寂的心裡,倏然升起了悲愴,漫漫無際。 葉婷走後,他不想待在家中,常年在外邊,隻當自己孑然一身。 母親去世後,家裡只有一個老父親和女兒。 女兒,很懂事,能照顧她祖父和她自己,還能考上大學。 他從未關心過她,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連她有男朋友了,他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現在她病了,還是比較嚴重的病。 他忽然發現,竟然幫不了她什麽。唯有努力賺錢,把她治好。 樓梯口處光線昏暗,林之永伸手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煙。須臾,又放了回去,轉身往屋裡走。 林墨哭累了,坐在他的床邊發怔,臉頰還殘留著淚痕。 家裡紙巾剛好用完了,林之永抬手用衣袖給她擦了擦臉。 安慰人的話,他不大會講,即使是對著自己的閨女。 “天冷,你去了那邊先將養,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考慮上班的事。生活費和欠下的藥費,我以後每月轉給你。聽之遙說,那位醫生人比較和善,請他多寬限一段時間。” 藥費肯定不低,但蘇濟然根本就不想收她的。 然而這話林墨說不出口,她嗓音悶悶的,帶了一絲鼻音:“你自己留一部分用,我在L市花銷很小。蘇醫生醫術出色,很多人治好了病,送來蔬菜水果,他都拿給我們用,平常東西買得不多。”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棉衣,衣袖外側磨破了一個洞。 “爸爸,你換一下衣服,我幫你把這件補上。” 林之永把棉衣脫下來遞給她:“明天白天再縫,我後天回去上班。” 次日,林之永出門買菜。林墨去他房間裡翻找衣服,把有破損的都挑出來,分別找了同色系的線給縫補好。 少焉,蘇濟然發來信息:你什麽時候回來? 林墨想了想,回復:二樓有房間,你搬回落櫻苑住,我就回去。不然,我沒法心安理得。 他暫時沒回。 下午,林墨從書櫃裡找了幾本書,坐在客廳裡翻閱。 窗外暮色變濃,初春的黃昏比之數九寒天,又退卻了幾分冷意。 林之永在收拾行李,初七一早他就得回C市。 林墨把書放回書櫃裡,走到他臥室門口,站著沒動。 她曾聽園子裡的奶奶們說,父親年輕時是整條街最英俊的小夥子,喜歡他的姑娘能從街頭排到街尾。 就連離婚後,也有不少人來為他做媒的。一些姑娘甚至不嫌棄他帶著她這個拖油瓶,但他全都推拒了。 他常年鬱鬱不樂,做工時又是風吹日曬。時間久了,皮膚變得粗糙,頭髮絲也有好多發白的。 於珍珍以前講,她爸爸頭上冒出了幾根白色的頭髮,讓她幫忙拔掉,還開玩笑說拔一根付給她一元錢。 可是,面前的她的父親,發絲變白的有這麽多,她如何拔得乾淨? 濃濃的心酸在她心田裡流淌而過。 林之永把行李箱合上,回過頭才看見她。 “我送不了你,路上小心些。那邊到站了有人來接嗎?” “有人會來接我。爸爸,你工作時,注意安全,不要有事。” 他的心倏地被她這句話刺痛了。 他何曾關心過她?若非她這次病得嚴重,喚醒了他那麽一點良知,他恐怕還是會像以往那樣,任由她自生自滅。 隻對她盡了一次父親的責任,她就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初七凌晨,外面起了薄薄的霧,布谷鳥的叫聲空靈曠遠。 林之永起床後,走到林墨房間,端詳著女兒沉靜的睡顏。 “爸爸去工作了。你會好的,以後,都會好起來” 說完,他回房拎著行李箱出去,將門輕輕關上。 而後,他伴著晨光熹微,踏著小區裡的石板路,慢慢往外走。 林墨緩緩睜開眸子,眼角濕漉。 她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六點三十分。 蘇濟然:林墨,我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