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墨如初

第四十五章 心酸
  園子裡的桃樹、石榴樹、梅花樹上都掛了小小的紅燈籠。有老人拿了竹絲掃帚,緩緩清掃著地面上的落葉。
  除夕的年夜飯是林之永做的。
  那日,他見林墨一直夾糖醋裡脊。於是,做了一條糖醋魚。
  他們家的人似乎在廚藝上天賦異稟,明明沒有特地花功夫學過,做出來的菜就是很好吃。
  一鍋海帶老鴨湯在方形餐桌的中間,邊上圍著一小盆土豆燉牛肉,一盤芹菜肉絲,兩碟炒時蔬。
  那條糖醋魚擺放在林墨面前。
  她坐在桌邊,對著一桌子的菜出神。
  一塊魚放進了她的碗裡。
  “注意有刺。”
  她將目光轉到父親那裡。他給自己夾的菜,都是其他盤子裡的,魚一點沒動。
  初一清晨,林墨起床,去了陽台。
  小玫瑰和茉莉花掉了葉兒,枝條仍是翠色,蘭花草被露水壓彎了腰。
  林之永煮了一鍋芝麻餡的湯圓。
  林墨吃了一小碗。
  她昨天給大家分別發了祝福信息。
  蘇濟然回:春節快樂,家鄉冬天冷嗎?
  林墨:冷,但是沒下雪。
  蘇濟然:多穿點衣服,別著涼。
  林墨:嗯。
  蘇濟然的父母回了L市,單秋棠也就收拾行李,回老家過年去了。
  她家在南邊的一個古鎮上。遠眺天際蒼茫,雪山磅礴,近看有泉水穿街而過,風光秀美。
  正如旅遊宣傳手冊中描寫的那樣,這裡文化厚重,風情獨特,是難得一見的古樸純真而又充滿詩情畫意的好地方。
  電視機裡載歡載笑,洋溢著年味兒,父母在廚房裡忙碌著。
  單秋棠拿著手機看信息。
  林之遙發得最多:秋棠,過年快樂!你一直照顧林墨,我們林家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找時間去L市看你們
  後面還彈出來一個紅包。
  “誰稀罕你來謝。”
  單秋棠把手機放入睡衣兜裡,繼續看電視。
  初五夜晚,小區園子裡,孩子們在玩煙花爆竹。林墨站在窗邊看。
  手機裡收到一條轉帳信息,父親發來的。
  她去了隔壁房間。
  林之永靠坐在床頭,手上拿了一本書,封面上的名字一看就是武俠小說那類。
  他見林墨進來,把書合上:“你治病花了多少藥費?”
  “很多,算不清了。”
  他頓了頓,把枕頭邊的手機拿到手裡,劃開來看:“等我發工資了,再給你轉。以前不會用微信,現在方便了。”
  林墨聽完,漸漸地,仿似有淚從心底攀爬,直至眼眶。
  “你是不是還要回L市,身體感覺好了沒,需要複查嗎?”
  “我不太好.”
  林墨說不下去了,她硬逼著自己不要阿軒,也不去想他。他難過,她可能比他更不好過。
  平時她都盡量克制,回了自己家裡,驟然就破了防。
  她哭得一塌糊塗。
  林之永頓時不知所措:“哪裡不舒服?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林夏生在臥室門口問:“她怎麽回事?”
  林之永搪塞了兩句,到樓梯口給林之遙打電話:“不是說,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林之遙語氣肯定:“蘇醫生的醫術沒問題,說治好了就是好了。”
  “那她在哭什麽?”
  “唔,之永哥,你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分手了嗎?估計還在傷心。我好像跟你說過,對方叫陸軒,以前就住在你們小區裡,現在你打開電視,可能看得見他.”
  林之永:“.”
  他成天都在工地上乾活,晚間偶爾打牌,沒有那麽多精力去上網娛樂。
  去年的某一天,小田驚慌失措地拿著手機跑來:“永哥,你看看,這上面的是不是林小姐”
  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林墨。
  “她和那個明星談戀愛的事被曝光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網上都在說她,有的還說得很難聽,林小姐怎麽受得了.”
  林之永神情變得慎重,正要找手機給她打電話。忽然,工地那邊鬧哄哄的一片,他們連忙趕過去。
  房體牆外搭設的腳手架,其中一部分失穩垮塌,造成了安全事故。老戚和幾位工友受傷了。
  工地負責人聞訊而來,叫了救護車把他們送去醫院。
  接下來是住院治療、申請報銷、工傷鑒定.
  老戚傷了腿,醫生說得比較嚴重,就算盡力治療,以後也有瘸腿的可能性。
  他往公司跑了好幾趟,盡量幫他爭取更多的賠償。
  等他再次想起林墨時,她手機要不就是打不通,要不就是沒人接。
  他準備去她學校找人,卻接到了林之遙的電話。於是收工後,又趕去醫院旁邊的那個小區。
  到的時候是晚上十點鍾,林墨在睡覺。旁邊還有個女孩子陪著,也睡了。
  他沒叫醒她。
  林之遙不住這裡,他把情況給他講了,再關好門,和他一起往外走。
  夜色濃黑,一陣陣的寒風刮來,冷意澈骨。
  他回到工地的板房,靜如死寂的心裡,倏然升起了悲愴,漫漫無際。
  葉婷走後,他不想待在家中,常年在外邊,隻當自己孑然一身。
  母親去世後,家裡只有一個老父親和女兒。
  女兒,很懂事,能照顧她祖父和她自己,還能考上大學。
  他從未關心過她,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連她有男朋友了,他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現在她病了,還是比較嚴重的病。
  他忽然發現,竟然幫不了她什麽。唯有努力賺錢,把她治好。
  樓梯口處光線昏暗,林之永伸手從褲兜裡摸出一盒煙。須臾,又放了回去,轉身往屋裡走。
  林墨哭累了,坐在他的床邊發怔,臉頰還殘留著淚痕。
  家裡紙巾剛好用完了,林之永抬手用衣袖給她擦了擦臉。
  安慰人的話,他不大會講,即使是對著自己的閨女。
  “天冷,你去了那邊先將養,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考慮上班的事。生活費和欠下的藥費,我以後每月轉給你。聽之遙說,那位醫生人比較和善,請他多寬限一段時間。”
  藥費肯定不低,但蘇濟然根本就不想收她的。
  然而這話林墨說不出口,她嗓音悶悶的,帶了一絲鼻音:“你自己留一部分用,我在L市花銷很小。蘇醫生醫術出色,很多人治好了病,送來蔬菜水果,他都拿給我們用,平常東西買得不多。”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棉衣,衣袖外側磨破了一個洞。
  “爸爸,你換一下衣服,我幫你把這件補上。”
  林之永把棉衣脫下來遞給她:“明天白天再縫,我後天回去上班。”
  次日,林之永出門買菜。林墨去他房間裡翻找衣服,把有破損的都挑出來,分別找了同色系的線給縫補好。
  少焉,蘇濟然發來信息:你什麽時候回來?
  林墨想了想,回復:二樓有房間,你搬回落櫻苑住,我就回去。不然,我沒法心安理得。
  他暫時沒回。
  下午,林墨從書櫃裡找了幾本書,坐在客廳裡翻閱。
  窗外暮色變濃,初春的黃昏比之數九寒天,又退卻了幾分冷意。
  林之永在收拾行李,初七一早他就得回C市。
  林墨把書放回書櫃裡,走到他臥室門口,站著沒動。
  她曾聽園子裡的奶奶們說,父親年輕時是整條街最英俊的小夥子,喜歡他的姑娘能從街頭排到街尾。
  就連離婚後,也有不少人來為他做媒的。一些姑娘甚至不嫌棄他帶著她這個拖油瓶,但他全都推拒了。
  他常年鬱鬱不樂,做工時又是風吹日曬。時間久了,皮膚變得粗糙,頭髮絲也有好多發白的。
  於珍珍以前講,她爸爸頭上冒出了幾根白色的頭髮,讓她幫忙拔掉,還開玩笑說拔一根付給她一元錢。
  可是,面前的她的父親,發絲變白的有這麽多,她如何拔得乾淨?
  濃濃的心酸在她心田裡流淌而過。
  林之永把行李箱合上,回過頭才看見她。
  “我送不了你,路上小心些。那邊到站了有人來接嗎?”
  “有人會來接我。爸爸,你工作時,注意安全,不要有事。”
  他的心倏地被她這句話刺痛了。
  他何曾關心過她?若非她這次病得嚴重,喚醒了他那麽一點良知,他恐怕還是會像以往那樣,任由她自生自滅。
  隻對她盡了一次父親的責任,她就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初七凌晨,外面起了薄薄的霧,布谷鳥的叫聲空靈曠遠。
  林之永起床後,走到林墨房間,端詳著女兒沉靜的睡顏。
  “爸爸去工作了。你會好的,以後,都會好起來”
  說完,他回房拎著行李箱出去,將門輕輕關上。
  而後,他伴著晨光熹微,踏著小區裡的石板路,慢慢往外走。
  林墨緩緩睜開眸子,眼角濕漉。
  她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六點三十分。
  蘇濟然:林墨,我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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