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并没有多么有趣,李青思却听得静静有味,将近千年之前的巫地荒蛮无度,只有几个部落在这座绵延千里的大山中小心翼翼的活着。狼奶这事得从灵修的母亲,巫山鹿神说起……话说,那夜月明星稀。显老提着马灯,悄声低匐在草丛里,蚊虫旋绕在马灯上面嗡嗡不止,显老却一动都不敢动。这座林子里鬼气森森,夜枭放开了嗓子啼叫,号丧一样的叫声在暗无天日的竹林里呼啸而过,显老整个人都有些发抖。过了许久,还是不见东西出来,显老有些困顿,却依旧一丝不敢松懈,突然肩膀被使劲拍了一把,显老吓得险些跳起来,一扭头,却是一张画的花花绿绿的脸。“出来没?”“出来你个蛋!”显老抓起一把泥就胡在了奕鸣的脸上,“后面的人呢?”奕鸣笑嘻嘻的抹掉脸上的泥,“都在呢!这都过了寅时了,行不行啊?”显老刚要张嘴骂,就听见林子深处悉悉索索一片,俩人心中一凛,连忙压下身子,只见漆黑一片的竹林深处,一点幽绿色的光,晃晃悠悠左飘右闪,升了起来。“抄家伙!”显老压低声音,朝着身后喊了一嗓子,一些乌漆墨黑的礁石一般的东西,在杂草中轻微的动了动。奕鸣心里狂跳,这是他第一次请山神,也是第一次跳大神,显老给他当了七八年师父,这次终于同意他上山做法,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竹林中的绿光逐渐变多,有些甚至开始发出蓝光,奕鸣握着祭杆的手几乎有些发抖。又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一阵清亮的蹄声,显老大喜,拍拍奕鸣的肩膀道:“吴台游鹿,你小子运气好!一下子就遇着了!”林中雾气渐渐升起,奕鸣躲在草木间,透过缝隙看到一头白得发亮的雄鹿,甩着尾巴,踢踢踏踏的走了出来,又低下头去找吃的,虽然周身一片安静,奕鸣却能感觉到仙音缭绕,乐舞飞天。山神,真的出来了?“动!”随着显老一声令下,四五个大汉猛得跳了出来,还在低头吃草的‘山神’白鹿大惊而起,却被兜头而下的巨网彻底蒙在了下面。白鹿尖叫着胡踢乱蹬,却扛不住几个大汉熊一般的力量,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将鹿捆绑了起来。唢呐锣鼓也全都掏了出来,一伙人吹吹打打兴高采烈的下了山,等在村子里的男女老少焦心的等了一晚,终于也都笑逐颜开,果然显老出马,再难请的山神都能给它抬回来。奕鸣也被七八个姑娘拥在中间,鼻孔朝天,手里的祭杆拴着铃铛摇得更加起劲,今晚这风头,他可算是出大了!奕鸣从小跟师父住,见过无数毒魔狠怪,有的摄魂勾魄,有的兴云作雾,还有的面目丑恶,但从未见过这样纯净的‘山神’。白鹿引颈长鸣,充满水光的眼里满含悲切,让他触目恸心。罗西村是巴地最隐秘的村落,坐落在巫山之下,几乎与世隔绝,每过几年,若遇旱涝大灾,便要从山中请出山神,祭拜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将山神分而食之,可保来年风调雨顺,从未失灵过。村民舞动着火把收拾祭台,奕鸣有些怔怔的看着幽幽闭上双眼的白鹿。“凡人……为何害我?”“什么?”奕鸣头皮一炸,只感觉一股凉意瞬间从后脊窜到了脑子里,他赶紧握紧手里的祭杆转头看看师父,却见师父丝毫不受影响,还在扯着嗓子指挥汉子们搭建祭台。奕鸣吞一口口水,慢慢走近白鹿后蹲下身子问道:“是你在说话?”白鹿慢慢闭上了双眼,长长的脖颈无力的垂在一边,奕鸣摸摸脑勺,难不成幻听了?又或者说,这白鹿能通人心神?奕鸣用祭杆拨拨白鹿的脑袋,脑海中一声呜咽突然炸响,“别碰我!”奕鸣吓一跳,连连后退两步,下意识的去看自己师父,依旧没人理睬他,奕鸣心下恼火,稳了稳心神恶狠狠的冲白鹿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到我脑子里了?”白鹿轻盈的双眼慢慢睁开,皎如日星,奕鸣居然看到一个绝美妙曼的女子,满目含泪地看着自己,期艾道:“求你……放了我……求你……”罗西村内号鼓喧天,几乎全村男丁都冲入了幽深漆黑的林间,火把和叫骂让整个静谧的山林风声鹤唳。果然还是难过美人关,刚出过风头的某人,就带着‘猎物’私奔了。奕鸣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头白鹿,藏在满是虫蚁湿泥的凹洞里瑟瑟发抖,白鹿扬起脑袋蹭蹭奕鸣的下巴。奕鸣摸摸她的脑袋,突然笑出了声,一人一鹿紧紧的靠在一起,恍然入梦。没过多久,在巫地的深山中,就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出生,刚来到世上脑门上就顶着两个指甲盖大笑的鹿茸,他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捉住母亲的头发咿咿呀呀的乱叫。奕鸣看着可爱的儿子,却愁得掉头发,他想了几天几夜,甚至下山到偷了几本书回来,绞尽脑汁才给儿子想出来一个名字。鹿仙笑看着‘灵修’两个字问道:“可是取自‘留灵修兮憺忘归?”奕鸣憨笑一声点点头,“你就是这山中的女神,让我看一眼,就把这辈子都赔进去了。”鹿仙笑着瞪他一眼,“你儿子也是女神?”奕鸣固执己见,一直到了灵修五岁时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在父母面前用尽办法职责抗议均被无视,小小的人儿一怒之下干脆离家出走了!巫山太大,就连鹿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三天后才在一个狼窝里找到睡得七荤八素的灵修,他被一头母狼圈在怀里,一狼一鹿差点没打起来。好在这狼还未通灵性,被鹿仙撵走后边再没出现过,只是可怜了小灵修,饿晕后喝了一口狼奶就再也忘不掉那味儿了。鹿仙看着每天哭得笑脸涨红要狼奶喝的儿子实在没办法,干脆到山里去捉了七八头母狼回来,可怜一群天底下最野的动物,却像羊一样被圈养了整整三年,直到小灵修学会了‘黄口小儿’这四个字,才果断给自己断了奶……李青思呆愣愣得看着强做镇静的灵修,最后只得抚掌称赞,啧啧称奇。“狼奶好,狼奶确实好,能让人回味无穷,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灵修把某人扑倒在榻上恶声恶气得说:“应该早几年遇到你,把你从小到大的丑事都记录在案!”李青思笑得肚子疼,干脆一个翻身把灵修压在身下,然后凑到灵修的衣领里小猪一样拱来拱去一通乱嗅,然后煞有介事得说:“人家都说十岁不断奶,奶香带一生,原来狼奶是这个味道啊!”灵修一把掀起被褥把俩人都裹在了里面,被褥外面的小孩颤颤巍巍张开了眼睛,刚要大哭就看到眼前小山一样东西动来动去,不时还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声,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湿成了大水包的裤裆……第二天下起了雪,找母狼的事情显然不够现实,灵修只得亲自去山外的村庄找奶羊,他总怕李青思会出事,火急火燎得回来,温热的屋子和炭火依旧原模原样的等着他。只有饿坏了的孩子哭得都快哑了嗓子,李青思忧心道:“要不干脆请个奶娘来?”灵修把热好的羊奶一点点灌到小孩的嘴巴里,等孩子安全喝下去才敢说话,“恐怕是要绑一个回来,这种深山老林里面谁敢来?”“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嘛,我们都没带过孩子,倘若这小孩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给贵妃交代?”灵修看向李青思,柔若似水的一双眼里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冷意,“你很在乎她?”李青思一愣,立即笑出了声,“鹿仙大人,难不成你这是在吃醋?”灵修没有理他,继续给孩子喂奶,李青思啧啧称奇,吃醋都吃得这样飘飘欲仙也是骨骼清奇,他只能自己乖乖交代,“贵妃与我有恩,前几年做林笑时在宫里给人当奴才,若不是他我早几年就死得干净了,到时候恐怕你也再难寻得见我。”灵修的手一顿,再次看向李青思,此刻眼里却已经溢满了铺天盖地的歉疚,李青思立马拍拍他的脸蛋道:“又再胡思乱想什么?当日发生的事情我们谁都无法左右。”灵修点点头,极不愿再提那天在船上发生的事情,很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总不能一直小孩小孩的叫,给他起个名字吧?”李青思皱眉,“我们并非父兄也不是师父长辈,起名恐怕不妥。”“迂腐。”鹿仙大人批评到。“好吧,我曾听托儿说他也姓奕,这名字是谁帮他起的?”灵修老脸又是一红,半晌后才不情不愿道:“我……我十五岁时离家出走,捡了只鸟,给他起名儿叫奕托儿,意思是……无所寄托……”李青思这次实在是没忍住,干干脆脆得笑了出来,颠得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咯吱咯吱’乱笑,灵修黑着脸沉声道:“这孩子就叫‘苟言’罢!”语毕半句解释都没有就出门喂羊去了,留下李青思一个人在屋子里笑得打跌,一直等到眼泪都笑了出来,才举着小孩道:“听到没有?你娘亲要让你不苟言笑!一定要谨记,知道了吗?”小苟言‘噗’一声,放了个极其响亮的小臭屁。李青思绿着脸大喊,“灵修!快来!你又儿子拉裤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