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秘境里面最不缺的景致，林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是忍不住想去看灵修，但见着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眼巴巴得看他写字，看他画画，看他望着一片没有尽头的湖面发呆。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快到林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等到托儿给他拿来一身清凉的长衫，他才反应过来，居然冬去春来，快要入夏了。
灵修还是老样子，一身青衣，伏在案边没完没了的画画，画出来的人始终没有面目，空荡荡的脸看得久了还有些害怕。
林笑小心得蹭过去给他研磨，见灵修没反对，便兀自开心的干着活。
灵修的书房很大，三面墙壁上全是数不清的书，从前朝旧迹到当朝新闻，无一不有。
“想看书就去自己去。”
灵修突然出了声，吓得林笑差点扔了手里的墨棒，他讪讪得放下墨棒，实在有些尴尬，他六岁之前只跟着李青思学了不到半个月的功课，字都没有认全，就遭了祸事，后来只跟着几个太监宫女忍了两三个字，还都是什么‘主子殿下’。
林笑沿着书架一个个看过去，大多数封面上的字他都不认识，只有一本《巫山一梦》，他勉强认识一个字。
林笑连忙取下来，翻开一看居然有图画，这个好，不用认字，林笑看得认真，不知道灵修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突然道：“这是巫山野史，你倒是挑的准。”
灵修的气息柳絮似得落在林笑的后勃颈上，弄得他瞬间汗毛树立，一动都不敢动，手指中邪似的翻过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只母鹿，脚下居然踩着重重大山。
灵修轻笑一声，“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吗？”
林笑不明所以，扉页上的注字他也不认识，只能硬着头皮摸了摸书上的鹿头，“这是巫山的神仙吗？”
“他是我的母亲。”
林笑愕然，也不觉得羞赧了，连忙转过身去问灵修，“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巫山鹿神？”
灵修点点头，“想去看看她吗？”
林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她在哪儿？”
一阵风平地袭来，林笑尖叫一声，不知道自己踩到了什么上面，自己居然凌空而起，灵修又像树叶子一样漂着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居然托在了他的腰上！
林笑整个人就像被放在了笼屉里蒸熟了一样，脑子里面乱七八糟一会猫叫一会野兽嘶吼，反正没一样是人声，他僵着后腰，就像个竹竿似的，稀里糊涂跟着灵修破风而出，心里面想的全是以前看过的一句戏文——翼翼飞鸾，天作之合。
等飞出百丈高，林笑才发现他们真的住在湖水正中央，数百里全是灵修一个人的‘宅院’，真不该说是富有还是奢侈。
脚下的湖面水平如镜，他们掠过的身影在水面上像两只青鸾一样，林笑又害怕又激动，小心的抬头看了眼灵修，只见他脸上无悲无喜，不像真人，倒像是那尊仙人像。
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灵修说：“你不识字？”
林笑心里咯噔一声，方才的羞赧潮水一般退去，就像被人剥了皮一样的羞耻密密麻麻得爬了上来，他舌头在嘴巴里滚了个来回，最后只能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有辱师名。”
灵修不轻不淡的说了四个字，林笑立即沮丧到了极点，早知道就该跟着那些个识字的老太监们学一学的，但小时候饭都不饱，有做不完的活儿，哪有功夫想着认字。
心里有些许酸意，但林笑隐忍管了，舌尖抵着牙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俩人也不知道飞出去多远，林笑在一片迷蒙的水雾中看到从水里露出一点绿色。
灵修道：“那就是巫山。”
气盾突然加快了速度，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林笑差点换不上气来，他连忙偏过脑袋，却看到远远的一道巨大的清影，突然从水里冲了出来，一瞬即逝。
“那那那……那就是……”
“大螭。”
林笑激动极了，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传说之物，羞涩害怕统统都忘在了脑后，他拽着灵修的衣摆道：“托儿说可以骑？”
灵修低头看了小孩一眼并没有说话，林笑这才发掘出自己僭越了，连忙松开了手，却不想脚下不稳，突然一个背仰，连灵修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尖叫一声从气盾上掉了下去。
林笑放开了嗓子大喊，因为他能看到灵修一脸急色的朝他飞了过来，林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就算摔死也值了！
果然在落水之前灵修把人捞了起来，惊魂未定的看着林笑，林笑连忙拍拍胸口，“吓死奴才了。”
灵修脸上愠怒，虽然没有扔下林笑，却也将人丢在了气盾上，林笑心里哼了一声，却也高兴极了，心想原来这是个傲娇的神仙，明明这样关心我，却总要装出一副冷冰冰生气的模样，真的是……
叫人抓心挠肝！
俩人终于落了地，林笑这才发现，这坍塌的巫山上，有一座已经倒塌的巨大鹿像，上面已经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有人在鹿神的腹部放了许多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却都不像是贡品。
笔墨纸砚，已经被风吹干的糕点，甚至还有一身官服？
林笑拿起官服一看，“这……这是什么？”
灵修温煦一笑，“有个笨蛋走丢了，我们放了他喜欢的东西，希望他能循着这些找回来。”
林笑干笑了几声，这人又不是个猎犬，还能跨过这么大的湖闻着味儿寻过来。
但林笑还是恭恭敬敬的把东西放好，想着这是鹿神像，就赶紧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念道：“青天在上，鹿神保佑！青天之上，鹿神保佑！青天在上，鹿神保佑！”
灵修将人一把提了起来，“母亲不管许愿的。”
林笑嘿嘿一笑，“许愿嘛，神仙那么忙，那里管得了，都是许给自己听的，图个心安嘛！”
灵修被他逗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巫山虽然崩塌，但露出湖面的地方也十分高，俩人顺着山路一直往下，一个仰面朝上的深洞突然出现在脚边。
“这是原来的鹿神庙，可惜坍塌了，不然你从里面拿些金银财宝回去，也能发一笔横财。”
林笑斜了灵修一眼，“公公我什么宝贝没见过，不稀罕！”
灵修又笑了一声，却十分短暂，俩人在山上走了大半天，湖面上渐渐吹起了风，带着淡淡的湿意，抚在脸上舒服极了。
“大人！您看有兔子！”
灵修还没来得及应声，林笑已经箭一样的窜出去了，灵修连忙追过去，林笑已经扑到了兔子在草地里嘻嘻哈哈的滚做一团。
“大人，您这巫山上可以杀生不？可以点火不？”
草滩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林笑仰着小脸看着灵修，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璀璨一片，灵修心里一阵钝痛，李青思，是你吗？难不成你已经和他融成一体？那你要我如何？要那些四散而飞的精魂如何？你把自己生生撕成两半，还要我怎么救你？
抑或就像你说过的那样，并不想让我再找你，咱们姻缘已断，你要快活的忘记前尘，却要我在无垠的岁月里永远孤苦……
林笑见灵修不回答，只当他是答应了，提着兔子腿欢呼一声朝着水边蹦去，三下五除二就将兔子剥了皮，实在和他那张无邪的脸不搭。
等到夕阳西垂，可怜的兔子已经开始滋滋冒油，林笑留着哈喇子先给灵修揪下来一块兔腿，“喏！能吃了！”
灵修笑看着林笑，“这巫山上一切生物皆有灵性，你杀了生，定会受到诅咒。”
林笑摆摆手，“都是骗人的！小时候父皇带我去宗祠祭拜，说是不能吃肉，我啃了多少个鸡腿，也没什么事儿啊。”
“所以你沦落至此，被人褫夺皇位，成了万人之下的奴才。”
林笑嘴里还叼着兔子肉，如遭雷劈似的看着灵修，“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他看着手里的兔子肉，想了想最后还是忍痛咬了下去，“它已经被我杀了，诅咒都应了，我再不吃它，岂不是更加对不住！”
灵修彻底笑出了声，他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你也好歹十八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孩子心性。”
林笑摇头晃脑，“不快活的时候呢，就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人这一辈子，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我哭一鼻子，也没人能来救救我，一样的。”
灵修轻笑一声，又听林笑道：“不过除了老太监，你倒是第一个救我的人，但按照你说的，老太监也是你的人，所以归根结底，救过我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呐，这辈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救命之恩，当喷泉相报嘛！”
“是涌泉相报。”
“喷的比涌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