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帝三十九年春,柳絮如冬日大雪一般铺满整个京城,桃花逐水东去,街上人人白头,一顶青色小轿从皇宫后门晃晃悠悠的抬了进去,雨过微风一扫,慢绿妖红半丝不存。二皇子府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盛宴百席,在座所有人都喝的面目赤红,最是惹人注目的,还是坐在二皇子右手边的李青思。李青思喝的颠三倒四,眼前一切都坠入一片迷蒙的光怪陆离之中,满眼都是那个卓约的背影,就那样毫无芥蒂的跨过了门槛,钻到了地狱入口一般的小轿子里去。二皇子又亲自给李青思满上一杯酒,压低声音对李青思道:“我听月端说了,你给父皇献了一位美人?”李青思迷迷瞪瞪,但还是强忍着头晕目眩朝二皇子拜了拜,“一切都为二皇子谋划!”二皇子仰头大笑,连声称好,“你要什么?尽管说来!”李青思苦笑一声,颤着声道:“谢殿下!下官为殿下尽绵薄之力在所不辞!”二皇子笑道:“道昭仁义,孤会铭记在心,如今你身居太常寺卿,实在用着不称手,还需挪动挪动。”李青思连忙叩拜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在下官子在太常寺与‘源发道人’还有一事未了……”二皇子抬手打断他,“那些个道人不过是前几年朝廷从四海搜罗而来的术士,你若用得着他,赐予你便是!”辛苦经营三年,扒人皮毛才换来的一席之地,于皇亲国胄,不过一句话而已。李青思喝得酩酊大醉,一路被抬回了丞相府,半夜惊醒,才发现身边冰凉一片,那个陪了他三年的人,早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进了金银打造的魔窟之中……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月有余,皇帝终于痊愈,复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择一皇子立储,即日起他会将几位皇子分散到各部去历练,然后对所有皇子进行考核。末了又提携十几人协助几位皇子,李青思被喊到殿上时,皇帝的脸上明显多了一丝笑意。“李爱卿朕是知道的,同丞相一样,是个赤诚碧血的年轻人……”皇帝开了尊口,众人心里都有了算盘,却听到皇帝继续道:“当初点你当探花,放你去巴彦,就是看中你的一身锐气,没成想倒是磨砺出了个清廉奉公的,李家果不让朕失望。”这样的评价太高,李青思惶恐的跪地叩谢,皇帝笑着抬手让他起来,“是时候给朕做点实事了,几个皇子性情不一,朕也疏于管教,你年轻有为,是该做个表率,就命你……做个少师罢!”殿上一片哗然,李青思连忙再次跪倒,连称惶恐,这些皇子中,年龄最大的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二,比李青思都还大两岁,让李青思做这些皇子的少师,恐怕还未开讲,就被一剑砍死。皇帝心意已决,摆了摆手便宣布退了朝,李青思一身冷汗,回到府上都还浑浑噩噩,李丞相也只能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做好自己的事情,陛下看得起你,不管多难都要接着。”李青思点点头,手脚发软的坐在凉亭里发呆,一直到了夜里,张月端却突然来访。“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升了二品大员,吓傻了?”李青思紧了紧拳头,沉声道:“你该给我打声招呼,叫我措手不及!”张月端拧眉,“打什么招呼?我也不想你居然行动这样快,怎么说服那山妖的?”张月端脸上不似作伪,李青思心下觉得不对,连忙问道:“不是你像陛下进言我府上有美人?”张月端一愣,“我若要进言,肯定会同你商量,不是你自己献的?”李青思寒声道:“陛下向我索人,说有人进言,难不成是二皇子?”张月端甩袖,“不会,你献了美人后二皇子才得知此事,还以为你助他,让我亲自来谢你。”“这就怪了……是谁暗中作怪?”张月端蓦得想起三年前在陇文州的将军府,“还记得当年在我将军府墙边埋东西的人吗?会不会是同一个?”“他要做什么?”张月端摇头,“此事恐怕有诈,按我们原计划,你取得灵修信任,他从内协助,我们推二皇子登上大宝,如今看来一切顺利,但这人恐怕会成为其中变数。”“你是说,这个埋东西的人,是他引我们,提前将灵修送到了宫中?”张月端拧眉,“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但此人行为诡谲,不得不防。”“却不知,他意欲何为……”张月端冷笑一声,“还是需要和宫中做好联系,不能任由灵修一个人操控局面。”李青思眉心一跳,就听张月端说,“宫内一应消息密不透风,明日我会在宫中给他寻几个太监,掌握他的动向。”月上中天,春风刮向迷局,卷起一丝缱绻不知的念想直扑向九重宫阙,华贵的大殿里静谧非常,灵修站在一面巨大的琉璃镜前,敞开衣衫,看着自己这身假皮囊。身后的榻上趴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面色潮红,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宫墙外的夜枭突然啼叫一声,灵修赤脚走出去,当空一轮白月照得整个宫廷如同白昼。灵修抬起胳膊,夜枭扑棱着翅膀俯冲而下,站在了灵修的胳膊上,亲昵的贴贴灵修的脸颊。“大螭也来了?”夜枭引颈啼叫一声,灵修轻笑着摸了摸他光滑的羽毛,“去告诉骆彦勤,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夜枭乘着夜风展翅而去,殿内床上的崇帝突然发出一阵难耐的呻/吟,他捂着脑袋勉强起身,却见灵修坐在外殿的床边,月光铺洒在那张无暇的脸上,看起来圣洁又艳丽。“怎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灵修连忙起身,拿起披风给崇帝披上,“我嫌他们吵,怎么不多睡一会,还有一个时辰才上朝呢。”“你怎么也不睡?”灵修轻笑一声,洁白的脸上居然浮出一丝红晕来,“睡不着……”崇帝哈哈大笑,想要抱灵修回去继续睡,结果一动,整个人都像过电一样,一阵麻木,灵修鬼魅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崇帝的眼睛,轻声呢喃道:“人皇,去睡罢,春宵苦短,在下伺候实在费力……”崇帝石木一样,直愣愣的反身回了内殿,躺到床上,又是一场迤逦好梦。朝中盛传,皇帝得了一位艳绝天下的美人,不知男女,崇帝将其保护的极好,谁都没见过尊容,听说那美人有一日突然想吃巴彦的红果,崇帝便立即下令,跑死了八匹马,才将巴彦的时令新鲜红果送进了皇宫,且这美人的坏话谁都说不得,几近成了皇帝的逆鳞。李青思展开宫里太监传出来的信,拧紧的眉目终于一点点舒缓。灵修侍寝,大殿内外百丈皆不许有人。李青思摇头苦笑,恐怕这人又是用了什么术法,将崇帝骗了过去。前几日二皇子也将‘源发道人’送到了他的府上,‘源发道人’倒是没有一丝怨怼,反倒对巫山水牢极感兴趣,今日一大早便背着行囊来辞行,说要亲自走一趟,定给李青思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李青思升任二品少师,在朝中不可同日而语,他每月在宫中学馆为几位皇子讲学三次,讲学内容倒是并不难,只是几个皇子层次不齐,李青思便只管讲课,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看几个皇子私下的眉眼之战。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天气渐热,李青思命宫女太监在学馆摆上时令瓜果,除了大皇子,几位皇子都还算听话,全都乖乖坐着听李青思讲。至于每每旷课的大皇子,恐怕不是二皇子排名老二,谁都记不清还有个老大顶在上头,这位皇子天生愚钝不堪,是崇帝还当王爷的时候与府上通房丫头所生,也没个地位高崇的妃嫔抚养,崇帝给他封了不大不小的王爷便散养在外,实在没什么好议论。二皇子天资聪慧,李青思教无可教,只得随便念念古圣,顺便做些无可厚非的注解码,这样来来去去上了几节课,倒也相安无事。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几个皇子听得都昏昏欲睡,崇帝兴趣大起,居然移驾光临了学馆。几个皇子跪地瑟瑟发抖,生怕崇帝又要考校学问,但崇帝只饶有兴趣的问李青思:“少师,几个皇子可还上进?”“回禀陛下,几位皇子皆勤勉,才思敏捷!”崇帝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走到二皇子案前,拿起他桌上的书,随手一翻,结果居然掉出来一张明黄的帕子,上面还绣着个‘卍’字。二皇子一愣,一身冷汗兜头而下,崇帝赫然大怒,二话不说就将书甩在了二皇子的脸上,大声质问道:“这是什么?”一众人等全都吓得跪趴在了地上,二皇子更是吓得几乎晕厥过去,一边簌簌发抖,一边连声喊冤,“儿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儿子从未用过这东西!”崇帝冷笑一声,“你不知?那为何会到你的书里去?你当我不知道你今日做了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太子了?”一道春雷横天而过,帝王之怒劈头而下,二皇子哭得涕泗横流,却还是没法挽回父亲的心,即便他的生母皇后前几日刚刚薨逝,皇帝也一丝情面都不留给他,下令将二皇子关到了王府,没有召令,禁止出门半步!雷霆之下,朝中众人惶惶不可终日,原来崇帝真的只是在酝酿,并没有默许立二皇子为储君,这次恐怕张家和丞相府都触了皇帝霉头。果不其然,不到半月,张家大大小小士族,从边关小吏到朝中大员,一个个全都被彻查,尤其是张月端,撤了大将军衔,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光杆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