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回到尚衣局,胡笳和朗月正坐着说话,看她狼狈地进来,也不问她,便各自躺下睡了。前些天胡笳和云姜倒是有些争执,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得变了脸色,之后谁也没再提,事情就僵着,胡笳再看到云姜总当她透明,嘴撅得老高。朗月夹在两个人中间,倒是愈加尴尬。云姜也知道胡笳是急性子,说话直,有时候倔脾气一上来嘴巴就不饶人,她们争吵的也不过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想倒不如自己让一步,对胡笳道个歉也就罢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胡笳,问她:“我今日回来得迟了,刘公公可有问起?”胡笳先是静了静,好像并不愿意同云姜讲话的样子。倒是朗月坐起身回她:“刘公公今日想是有事耽搁了,一趟也没有来。倒是那个孙嬷嬷骂骂咧咧的,说你兴许是躲哪里偷懒去了,不过你也知道孙嬷嬷嘴硬心肠软,你明日向她赔个礼,她是不会告去公公那里的。”朗月说完,胡笳才翻了身,仍是躺着,问:“你今日究竟去哪儿了?”云姜看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心里高兴,但也知道大皇子的事情说不得,她便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也不和胡笳犟了,就编了一个借口糊弄了过去。胡笳和朗月并不怀疑,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便归于旧好了。待到第二日上工,云姜仔细一数,才发现舜禾宫的五件袍子已经变了四件。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日里楼青煜还说如果有纰漏便会把她丢进水仙池里喂鱼,她担心他说得出做得到,可是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怎么弄丢了袍子,更加不敢再回去找,怕会碰见楼天霖或者尧华宫什么人。她只好硬了头皮将工序一道道地做下来,然后把剩余的袍子都送回了舜禾宫。云姜去舜禾宫的时候,楼青煜也在。外邦进贡送来了一些新奇的果子,他正吃得喜笑颜开的,看见云姜,立马得意地站了起来,对身旁的元喜吩咐道:“喏喏喏,你赶紧数数,看我的衣服有没有少了破了,水仙池里的鱼儿们都在等着她呢。”元喜应声过去,还没有走近,云姜便主动跪下来,道:“是奴婢疏忽,奴婢弄丢了六皇子的蚕丝绀青提花锦袍。”楼青煜看她泪盈于睫,鼻尖轻轻地红了一团,颇有点意外,说:“你自己做错了事,哭什么?”云姜因为想起自己前日在尧华宫刚受了委屈,又怕这边厢还会再受责罚,所以心里很是酸楚难过。她道:“六皇子要如何责罚奴婢,但随尊便。”楼青煜听她说得倔强,可神情却是哀伤麻木的样子,他不禁觉得她可怜,心软道:“那你说说,给我一个不责罚你的理由?”云姜冷冷道:“没有!”楼青煜说:“那你是诚心等着我罚你是吗?”云姜道:“在你们眼里,宫女便是轻贱如泥,可以任由你们消遣玩弄,随意处置的,不是吗?我说什么有用吗?”楼青煜拂袖,“别一口一个你们,我跟他们不一样!”云姜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楼青煜转怒为笑道:“哦对了,我听说有人昨天差点飞上枝头做凤凰,得到我大哥的宠幸,早知道我就不去尧华宫了。要是我不去,兴许有人今天就不会跪在这里,低声下气地受我的奚落了。”云姜赌气道:“所以昨天六皇子坏了我的好事,我今天少了您一件袍子,是不是可以当打和了?”楼青煜听她这么一说,竟觉得失望,“你居然是这么想的?”云姜回他:“反正奴婢在六皇子心目中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楼青煜知道她是在说气话,却不知道这个小宫女怎么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态度冷淡,暗藏不满。他问她:“你很讨厌我?”云姜说:“不敢!”他微微一笑,弯腰来盯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你要是敢回我一个是字,我就绞了你的舌头。”他拂了拂袖,又缓缓道:“不过,你倒是说对了,浮萍落花,颠沛如絮,宫女原本就是地位低,任主子差遣的。哦,也不对……”他摇头说,“你是尚衣局的,别说主子,你连个主子都没有。今日被人使唤来,明日被人使唤去,谁都可以是你的主子。在这宫里,连生死都没个靠依,你说,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呢?”……云姜后来再想,当时的楼青煜,挑衅的眼神之中,仿佛还是有所暗示的。她思量着他的那番话,想起以前她听胡笳说过,隔壁房有个宫女因为讨好了常熙宫里的某位主子,便离开了尚衣局,被调去了常熙宫当差。她背后有了主子可以撑腰,就再不是蝼蚁般生死都没个依靠的人了,就算大皇子对她还有什么心思,始终也要顾着主子的面子,总归不能再像这次这样,随意便将她召来唤去,恣意欺凌了吧?云姜便把她的想法对夏离嫣说了,巴巴地望着她道:“夏姐姐,我能到暮烟楼来伺候你吗?”夏离嫣顾了顾左右,幽幽叹气说:“呃……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跟了一个风光的主子倒还好,但是跟了我这个受冷落的,只怕实情也未必尽如你所愿。”云姜隐约觉得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皱眉问:“夏姐姐,我这样的要求,是不是令你太为难了?”夏离嫣看她还红着眼眶,刚才听她说如何受大皇子的欺凌,心中也很疼惜。从前在家乡她便处处维护着她,舍不得她多受一点委屈,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更加是她爱护保护着的妹妹。她并非不想帮她,却只是还有她自己的另一番思量。她再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心软道:“不为难,大的事情我说不上话,可是调派一个两个宫女这样的事情,我还是能疏通的。”她拍了拍云姜的手,“等你以后来了暮烟楼,跟着我,可别再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了。嗯?”云姜大喜,抹了抹眼角道:“不会了不会了!……夏姐姐,七年前你一走,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难再见了,却没想到还可以跟你朝夕相伴,我真是太开心了!”夏离嫣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来,两个人又絮说了一阵便散了。